缀芳殿。
应贵妃一袭暗红纱裙,坐在妆台前微微的出神。镜中的女子脸色苍白,衬着一身暗红的衣裙,带着一种凄丽的美艳。
“娘娘?”小宫女五儿轻声唤道。
应贵妃这才回过神来,微微抬起头:“怎么了?”
“娘娘,您看看今天戴哪个钗好?”五儿端着一个小小的妆匣子,里面摆满了各色的珠钗。
应贵妃垂下头淡淡地看着,良久,捻起一只浅粉色的梅形珠钗,挥了挥手,五儿连忙福了一礼退下了。
这枚珠钗是应贵妃颇为喜欢的一支,细小的珍珠围绕在一颗粉晶四周,轻暖的色泽,触手微微的莹润。
应贵妃默默地捏着珠钗发愣,眼前浮现起叶殊那张小巧的脸,心里一阵一阵地发痛。
想起应氏一家一百三十口惨遭灭门,如今却只剩了茵儿一人。
应贵妃微微地皱着眉头,陷入了沉思中。
吏部尚书应起霖是应贵妃唯一的亲哥哥,兄妹俩自小就感情好,应贵妃进了宫一路青云直上升到贵妃的位子,也是全靠仰仗着哥哥。应尚书育有三子,应水晨、应水忻、应水炆,三个都是战场上的猛将。老大应水晨早年为国捐躯战死在沙场上,被追封为大将军;老二、老三也都是很有出息,一个镇北将军坐守北关,一个镇南将军统领海军三师,可以说,季国五分之三的兵力都掌握在应家手中。而应起霖作为吏部尚书,门生更是遍布天下,所谓功高震主,怎么能让皇帝不忌惮。
话说应尚书颇为喜欢有个女儿,终于在连续生了三个儿子之后心愿得偿。小女儿起名应水茵,满月的时候特地请了应贵妃给小女儿洗礼,好沾沾姑姑的聪明气和贵气。
应贵妃抬头看了看窗外,院子里叽叽喳喳的鸟叫声,十分清脆。
拨了拨手上的珠钗,应贵妃微微叹了口气,到现在还记得那个粉嫩嫩的小娃娃,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眨呀眨地对着她笑。
茵儿左肩上有朵朱砂色的梅花胎记,那还是她满月的时候,自己为她做洗礼时看到的。当时她还笑着对哥哥说,看,咱们茵儿多俊呢,长大了一定是个大美人儿。
茵儿长得比较像她母亲,只有翘翘的小鼻子比较像哥哥。当然,自己和哥哥长得最像的地方也正是鼻子。
想到这里,应贵妃忍不住微微笑了起来,仿佛又回到小时候和哥哥嬉玩打闹的场景。哥哥总是很疼爱她,不管提出多无礼的要求,只要他能做到,都会满足,哥哥对她真是用尽了心。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哥哥才会那么喜欢女儿,有时候她会想,茵儿就像是她自己一样,哥哥把对她的疼爱继续转到了女儿身上。所以当她抱着那个软软的奶娃娃的时候,总觉得莫名的感动。
只是宫廷制度森严,她作为皇朝贵妃,并不能随便离开皇宫。而茵儿还小,大臣的子女们未过成人礼不得参加皇庭宴会,因此也没能和她见上几面。
一晃十多年过去了,到如今茵儿应该有十四岁了吧,明天冬天就该举行成人礼了,茵儿是腊月十五出生的。她出生那年冬天腊月十五下起第一场雪,也是梅花开的第一天。
一行清泪默默地流下来,应贵妃微微抬手揩去了。
第一次见到叶殊的时候她就觉得很眼熟,那小鼻子,怎么看怎么像,可是心下却总不敢确定。要知道,应氏一门犯得都是死罪,全家不留活口,叶殊若真是茵儿,那就危险了。
可是她万万没有想到,叶殊竟然是清和国师的徒弟,是谁害死了应氏全家?是谁在午门外监斩了应家一百三十口人命?上天真是爱开玩笑,茵儿怎会认贼做师父?
是为了隐藏身份?是为了接近自己?还是为了报仇?
可她为何不认识自己这个姑母了?屡次试探,毫无反应?
想到这里,应贵妃再也坐不住了,急急站起身来走出大殿:“来人,本宫要去集芳殿。”
是日里夏光灿烂,到处是一片青绿的,荷花芬芳,柳姿妖娆,到处是一片喜滋滋的景象。
可是叶殊此时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季文熙上午来看过她,担心的不得了,说什么都要带她走,叶殊好说歹说的才把他劝了回去。不想这一幕让慕容嫣看到了,言辞颇为夹枪带棒地又把她奚落了一顿,叶殊懒得搭理她,正一个人生着闷气。
“过来过来,都别偷懒!”李嬷嬷聒噪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叶殊玩了两天玩腻了,懒得再和她装嗲,整日里冷着个脸,李嬷嬷前两日里被她整得不轻,如今见她好不容易消停了也不敢再来招惹她。
“只剩最后两天的时间了,明天、后天,到大后天就是我们验真章的时候了!到底是飞上枝头变凤凰,还是跳在地上当麻雀,你们自己都好好想想!”李嬷嬷唾沫星横飞,演讲地颇为带劲,“把德妇十八经都给我记得牢牢的,出了岔子可别说是我教的,嬷嬷我丢不起这个人!”
叶殊朝天翻了个大白眼,慕容嫣看到了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正在这时,姚德妃领着两个小宫女娉娉婷婷地走了进来。
“呦儿,笑得挺开心嘛,叶小主也很有才分嘛。”姚德妃一脸的皮笑肉不笑,走到大殿上首的桌前坐下。
李嬷嬷一见主子来了,马上就硬气起来,恨恨地剜了叶殊一眼,扭着腰跑过去对着姚德妃告起状来,说叶小主怎么样刁蛮任性,无法无天,连带慕容嫣也数落了几句。
“哦?二位小主很出挑嘛。”姚德妃微微一笑,脸色马上又突然一冷,厉声道,“你们把这里当成了什么地方!由得你们放肆?!”
这女人,翻脸比翻书还快。
叶殊微微皱眉,心下思索着什么时候把她给得罪了,好像只不过是上次见到她时行礼行晚了,不至于吧。
慕容嫣纵然心下不服,可是刚才自己确实是笑了,总是自己理亏,却不愿上前告罪,冷冷地站在一边。
姚德妃见叶殊和慕容嫣都一边站着也没上前来说上句软话,还一脸不服的样子,顿时就火大起来,尖声道:“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还真是能耐了!连本宫都不放在眼里!来人!给我拖下去每人打二十大板,好好长长记性!”
叶殊看了慕容嫣一眼,忍不住秀眉一蹙,心下急急地想着对策。
旁边李嬷嬷倒是先着急起来,连连道:“娘娘使不得呀,这两个丫头再怎么说也是个小主,打不得的呀!这二十板子下去早把皮子打坏了,皇后娘娘怪罪下来怎么办?!”
“难道本宫连个小小的秀女都打不得吗?皇后娘娘来了也照打不误!”
打坏了皮子?!哼,姚德妃心下冷笑一声,光把漂亮脸蛋留着就行了,要怪也只能怪她们自己不长眼,敢跟她作对,真是不知死活!
“给我打!”姚德妃细牙一咬,冷声道。
叶殊心下暗道不好,不会是来真的了吧。
顿时殿外就像早准备好了似的跑进来四个小太监,抓住叶殊和慕容嫣的胳膊往外拖去,慕容嫣气得小脸通红,一边挣扎着直叫放手。
“都住手!”殿外突然一声喝斥。
只见应贵妃一袭华裙,缓缓迈步走了进来。
“贵妃娘娘。”老嬷嬷小秀女们连忙行礼,叶殊和慕容嫣也连忙从小太监手中挣脱出来,福了一礼。
应贵妃瞟了瞟众人,淡淡道:“怎么了这是?”
转头看到了姚德妃,闲闲一笑道:“原来妹妹也在呀,本宫听着这边挺热闹,过来看看。”
姚德妃心下里冷哼了一声,却不得不站起来行礼,道:“吵着姐姐了,妹妹在这里教训几个不听话的小秀女呢。”
“哦,是吗,反正姐姐闲着也没事,有什么热闹跟姐姐说说吧。”应贵妃浅浅一笑,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姚德妃脸色有些难看,知道今日里是打不成了,换上一副笑脸道:“也没什么事,几个小秀女不懂规矩,打骂了几句,别坏了姐姐的好兴致。”
姚德妃说着挥了挥手道:“李嬷嬷,领着该干嘛干嘛去吧。”
“是。”李嬷嬷也是紧张地出了一头汗,连忙领着一帮子小秀女退到了一边去。
应贵妃远远地看着叶殊朝她投来感激的一瞥,不由得微微一笑,心下暖暖的。
“姐姐有日子没见了,在忙些什么?”姚德妃灿笑道。
“也没忙什么,入夏了身子乏,睡得多了些。”应贵妃淡淡一笑,远远地看着小秀女们练习走步。
姚德妃顺着目光看去,正轮到叶殊了,小巧的身影缓缓地移动着,说不出的柔和文雅。
心下顿时一动,姚德妃似不在意地道:“六殿下今年也十七了啊,明年春天也该举行成人礼了,姐姐可真是有福呀。”
应贵妃转首看了看姚德妃,笑着道:“十一殿下聪明机灵,妹妹也是个有福之人呀。”
“文卓还小呢,只是六殿下今年都十七了,连个侧妃都还没有,姐姐这当娘的也不给张罗着点。”
应贵妃一时间拿不准主意,不知道姚德妃是要说个什么意思,淡淡道:“文泰独立的很,他的事儿我这个当娘的一向都管不上。”
“到底是男孩子,有什么事儿都不爱说。”姚德妃笑靥如花,抬着下巴指了指小秀女们那边,“今年的小秀女们资质都还不错,等过几天太子选妃完了,剩下的大都是分给其他皇子或是大臣家的公子们,姐姐倒是可以先为六殿下挑个顺眼的。”
见应贵妃微皱着眉没说话,姚德妃笑了笑,继续道:“我看那个叶殊小主就不错啊,姐姐觉得怎么样?”
应贵妃脸色顿时一暗,冷冷地瞥了眼姚德妃:“多谢妹妹操心了,以后这样的话还是少说为妙,让皇后娘娘听见了可不好。本宫累了,先行一步。”
说罢站起身来急急走了出去,两个小宫女亦是疾步跟在后面。
姚德妃看着应贵妃远去的背影,微微皱起了眉,难道是自己猜错了?前日里应贵妃让人把叶殊的名字划掉了,不是想留给六皇子?
黄昏降临,天空中的云彩一片片斑驳迷离,就像是一个错综复杂的棋局,让人看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