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A-
请跳转新地址 m.158xs.com

叶殊轻轻拉开门,惊讶地看到季文卓正光着脚站在门外,一身睡衣外面披着个袍子,在冷冷的风里微微打着哆嗦。

“你怎么来了?”叶殊疑惑道。

季文卓往后瞅了一眼,四下里无人,都安睡了,把手里的瓷瓶往叶殊手上一塞,低声道:“金疮药,涂手上的。”

说完转身就走,踮着脚尖在地上悄悄地溜了回去,转了个弯不见了人影。

叶殊拿着手上的瓷瓶愣了愣,良久,默默关上门,漆黑的夜里一片静悄悄。

第二日里传言十一皇子伤风寒了,卧榻不起,姚德妃惊惶万分,当即召来六个太医轮番看诊,自己守在榻边细细看护着,大殿外候着一十六个小宫女小太监,随时待命。

于是缀芳殿后院里越加忙碌起来。

叶殊端着个铜盆蹲在门口刮着鱼鳞,手掌上的伤还没好,微微缠了层纱布,早已被腥膻的鱼内脏弄污了。手指上也是一道道细小的伤痕,那是刚刚劈柴的时候被木刺刮的。

上午刷过了马桶,还没待歇息,也没吃午饭,又被分派到灶间忙碌了起来,只因为今日里厨房人手不够,都被调去前殿候命去了,叶殊就这么补了上来。

也不知道该不该感谢季文卓,他给自己送金疮药受了风寒,却又因此让她更加劳累起来。叶殊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想起那个让人头疼的孩子,其实不过是个六岁的孩子而已,到底还是心地善良的。

叶殊把盆里的鱼翻过来正刮着另一面的鱼鳞,只见李嬷嬷急急走了过来,拉起叶殊不由分说就朝后殿走去,一边走一边低声恶狠狠道:“皇后娘娘来了,一会儿你放聪明着点,不然没你好果子吃,快回去换衣服。”

叶殊自然明白那是什么意思,默默走进屋子洗干净手,换了身宽大的长袖衣衫,遮住了手。

跟着李嬷嬷缓缓走进大殿,只见云馨皇后和应贵妃都在,正坐在榻边的绣墩上看着季文卓。

季文卓正躺在榻上昏睡着,身上盖着厚厚的棉被,一张小脸红彤彤的,一看就是发着高烧。

应贵妃转头见叶殊走了进来,静静打量了一番,露出一个转瞬即逝的笑容,叶殊淡淡一笑,躬身行礼:“见过皇后娘娘,见过贵妃娘娘,德妃娘娘。”

云馨皇后转头看着叶殊,笑道:“叶小姐近日可好?”

“多谢皇后娘娘挂怀,叶殊很好。”

姚德妃瞥了叶殊一眼,心下冷哼了一声,面上却是一脸的温柔笑意:“这孩子,就不爱闲着,让她好好地坐着吧,看文卓病了,非要跑到后面去帮忙,真是贴心的很呢。”

“娘娘说的是。”叶殊淡淡一笑。

“那就好,我也放心了。”云馨皇后欣慰地笑了起来,转头看着应贵妃,“文卓现在病着,我们先走吧,让他好好休息。”

应贵妃点了点头,微微瞥了叶殊一眼走出门外,指间一颗白色的珠子轻轻滚落下来,滴溜溜地滚进了旁边花丛里,从这个角度看去,只有叶殊能看得见。

姚德妃送皇后贵妃两人出门,转身回来了正看到叶殊站在榻边,伸手探着季文卓的额头。

“你想干什么?”姚德妃疾步走过来杏眼一瞪怒声道。

叶殊没搭理她,探了下季文卓的额头,只觉得滚热地烫手,一定是烧得不轻。

姚德妃一把推开叶殊,两眼怒睁着像要喷出火来。

“他烧得很重,需要降温。”叶殊淡淡道。

姚德妃一声冷笑,厉声喝道:“滚出去,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

叶殊也不羞不恼,微微福了一礼转身退了出去,闲闲地走到花丛边上,弯下身整了整衣衫,缓缓迈步远去了。

回了屋子,叶殊关好门窗,转身从袖中掏出一粒白色的珠子,那是一个小巧的蜡丸。叶殊打开,里面是一个小纸团,展开来看,上面写着两行小字:切记忍耐,等候机会送你出宫。

日落月升,已是深夜了。叶殊正待睡下,忽然间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叶小姐,开门!”

叶殊披上衣服走过去开门,只见一个红衣小宫女正站在门外,一见到叶殊顿时急急道:“叶小姐,不好了,德妃娘娘让你赶快过去。”

叶殊微一皱眉,顿时想着准是季文卓不好了,手上加快了动作,几下穿好衣服跟在小宫女后面向前殿奔去。

一进大殿就看到几个太医跪伏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喘一口,满地摔碎的瓷片,姚德妃红着眼睛坐在榻边,满面怒容。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医跪着磕了个头颤声道:“德妃娘娘息怒啊,殿下已经服用了两粒玉露丸,万万不可再服了。看殿下这情况,高烧持续不退,恐怕是熬不过明天了。”

“混账!都给我滚出去!统统滚出去!”姚德妃啪地摔碎了一个药碗,怒声呵斥。

太医们顿时颤巍巍地磕了个头,连滚带爬出了大殿。

“娘娘息怒啊,别伤了身子,殿下一定没事的。”宫女慧云在一边劝慰道。

姚德妃看着昏迷在床上的季文卓抬手抹了把眼泪,转头看到叶殊进来了,收敛了悲伤的面色,硬声道:“你有什么办法?”

叶殊淡淡道:“我先看看。”

说罢走上前去,只见季文卓静静躺在床上,一张小脸紧皱着,憋得通红,身上盖着两床厚实的锦被,正在捂汗。

叶殊探了探他的额头,感觉滚烫,若是这样一直烧下去,恐怕不死也烧成傻子了,没见他咳嗽,估计还没发展成肺炎。

叶殊抬手就把两床被子掀了,慧云大惊,一把抓住叶殊的胳膊低声呵斥道:“你要干什么!”

叶殊把胳膊一甩抽出来,冷声道:“我要用我的方法给他降温,你可以选择同意或者不同意。”

姚德妃犹豫了一会儿,眼神颤了颤点了点头。

“准备两瓶清酒,纱布,水盆。”叶殊不再废话。

慧云闻言连忙去准备,既然姚德妃都答应了,只好试一试。

不一会儿东西都拿来了,叶殊扭开酒瓶的塞子,闻了闻,清香醇洌,也不知道是多大度数的,抬手倒在水盆里又稍稍兑了点水:“把他衣服脱了,用纱布蘸着酒液擦身,不要停。”

说完淡淡地看了昏睡的季文卓一眼,转身走出大殿。

夜晚的风满是萧瑟,带着秋天特有的气息,瞬息扑面而来,吹起衣袍翻卷,透体的凉意。

季文熙翻身下马,在夜色的暗影里脚步匆匆走进一处大宅。

一个下人早就候在门口等着,一见季文熙到了,连忙打躬作揖提着风灯走在前面带路,一路拐过曲曲折折的斗瓦游廊,到了后院一处书房。

“老爷,七殿下到了。”

门半掩着,兵部尚书杨鼐闻言连忙起身来开门,将季文熙迎了进去。

“殿下,出什么事了,这么着急?”杨鼐给季文熙端了杯茶,转到案桌后面坐下。

“也没什么事,就是心里惦记着国师大人的事,好端端的怎么说没就没了?”季文熙歪在榻上,拿起一个靠垫倚在身后。

杨鼐浓眉紧蹙,微一沉吟:“殿下,温淑妃可还好?”

“母妃没事,这个不用担心。”季文熙淡淡一笑,“父皇又不是不知道母妃的身世,无依无靠的,怎么会做那些事,必然是被人利用了。”

说到这里,季文熙微微一顿,抬了抬眼皮:“我找大人,正是想问一下,会是何人想要加害我母亲?这跟国师大人又有什么关系?”

杨鼐捋了捋胡子微微摇头:“这事可难说,宫里人心险恶,保不准是哪一个。”

季文熙皱着眉头没有说话。

“国师大人被暗杀一事也很蹊跷,陛下知道消息后立马攻上苍落山,苍山派措手不及,当即整合门派弟子奋起反抗,这下苍山派不想反也得反了。”杨鼐叹了口气,抬眼看着窗外的月光,“陛下早就看苍山派不顺眼了,身边养着一条不听话的狗,不仅逮不到猎物,反而会咬伤自己。其实陛下早就生了除掉苍山派的心了,只是看在国师大人的面子上,才勉强维系下来。国师大人夹在陛下和苍山派之间,辗转左右,也很不容易。所以说,苍山派被灭门只不过是陛下找了个借口动手而已,真正的凶手必然另有其人。”

良久,季文熙淡淡叹了口气:“国师大人一生光明磊落,两袖清风,没想到却遭人暗杀,真是天理不容。”

杨鼐微微颔首,眯起眼睛想着那个淡漠从容的年轻人,往事哗啦啦一页页翻过,转眼间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杨鼐自问一生忠勇,问心无愧,对朝廷尽心尽力,可说是披肝沥胆,尽到了所有的心力。可是若说还有谁能让他赞服敬佩,甚至是自愧不如,那就是国师清和。

清和这个国师当了八年,八年的时间,不短也不长,可是八年的时间,清和始终如一日,恪尽职守,鞠躬尽瘁。他从未领过俸禄,别人说他清廉,他淡淡一笑,说吃在宫里,用在宫里,俸禄用不着;他直言进谏,无数次触怒皇威,只为给冤屈的犯人一个公道;他为人低调,从不爱出风头,即使功业喧天,他也不过是短短一句,应该的;他看上去面冷,却是心肠最热,边关失守了他着急,雨季发大水了他担心,南方闹瘟疫了,他三天马不停蹄奔过去指挥安顿黎民百姓,西北马贼猖獗,他只身闯入敌营教化凶徒放下屠刀重为良民。

他的事迹太多了,多得人们早已习以为常,国师就是那个样子,不那样就不是他了。

季文熙一阵沉默,想起叶殊来,清和国师走了,不知她是怎样的心痛。可是每次出了危险,他总是不在她身边,想想就心下里一阵愧疚。他亏欠的太多了,没保护好母亲,也没保护好叶殊,还有银珠,还有国师。他突然间觉得,自己是那么的渺小,那么微弱,他要怎样成长起来,才能为他在意的人撑起一片安宁的天空?

“杀国师的人和陷害我母亲的人会是同一个人吗?”

杨鼐沉吟了一会儿:“这倒未必,只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若真是同一人所为,那这事可就麻烦了。”

“为何?”

“殿下您想,国师去了,谁人获益最大?您母亲出事了,谁会受牵连?个中牵扯,最终都指向一个原因,那就是有人要图谋不轨。”杨鼐缓缓低声道。

季文熙闻言一惊,好看的眉峰紧蹙起来,面色一阵阴沉不定。

季文熙手掌整个皇城禁卫军,若是在此时被人发现温淑妃与苍山派相勾结,谋逆之罪一旦安到头上,母妃和他必遭杀身之祸,再无翻身之日。

“殿下放心,此事已经过去了,以后定要万事小心,切不可鲁莽行事。”杨鼐语重心长地教化道,从小看着他和儿子杨廷一起长大,老尚书早已在心里把他当成了半个亲生儿子一般看待,虽然这个想法有点大逆不道。

月色朦胧,清冷的暗夜里四处宁静,但是阴影里却是一阵阵暗潮汹涌,京都风云不断,一波还未平,却似乎是又起了新的波澜。

乌兹独立了,达坦王在三日前自立为主,声称乌兹国自此脱离开季国统制,拒不归属。

消息传来,慕容冼淡淡一笑,随手把薄薄的信笺凑着烛火烧掉了。

刑部尚书林平嗣正歪着肥胖的身子坐在一边的椅子上喝茶,看着慕容冼一阵不解:“大人,您笑什么?”

“笑什么?自然是笑的可笑之人。”慕容冼端起茶盏拨了拨细瓷盖子,一缕袅袅的水汽冒了上来,“达坦王估计是番薯啃多了,把脑子吃坏了。”

林平嗣闻言哈哈一笑,:“陛下的消息不会比我们慢,明日早朝可有的热闹了。”

慕容冼笑着喝了口茶水,沉思不语。

“大人,您说陛下会怎么处理?会不会发兵十万去把乌兹给平了?”

“不会。”慕容冼很肯定,“陛下又不傻,正主还在后头呢,乌兹不过是个炮灰而已,被人一捧怂恿几下就胆肥起来找不着北了,他忘了季国的铁军是怎么灭掉哈密的。”

“大人,那您说到年末的万国大典,乌兹还会来吗?”林平嗣挤巴着小眼睛,满是精光。

慕容冼笑了:“会,怎么不会,万国大典五年才一轮,季国不动兵马,大宴宾客,这么出风头的时候,他们怎么能不来?正好借这个机会,表明他们的态度,壮一壮声势。”

沉吟了一会儿,慕容冼颇有些玩味地道:“没想到这个勒川王子还真是有两下子,比他老头强多了。”

“这个勒川王子可真是野心勃勃,”林平嗣咋了咋嘴唇,“大人,您说他不会是还想着图谋季国的疆土吧。”

“他自然想,就看他有没有那个能耐了。”

慕容冼面露讥讽,可是心下里还是暗赞了几分,老瑾朝嫃颜部落要是早出了这么个人,也不至于亡国了。

时光白驹过隙一般,转眼间流逝。秋天的尾巴还在拖拖踏踏着不肯离去,空气中却已经能够隐隐闻到一丝冬的气息。

叶殊倚在窗边翻着一本手卷,单调的生活让人感觉很懒散,像是停滞不前了一般,宛如静静的一潭死水。可是推开窗子就会发现,时光已经悄然改变了许多,只是潜移默化间,并未曾察觉到。

自那日里季文卓退烧醒来之后,姚德妃就不再难为叶殊了,不用再干那些粗活,也没有人管她,每日里自己看书下棋的,倒也落得自在,只是不能出这个大门而已。

叶殊心下满是安慰,看来这姚德妃也是个有见识的女人,知道受人恩典要知恩图报,叶殊不求她把自己当做菩萨供起来,能这个样子已经足够了。

正在叶殊为她平稳的生活感到满意的时候,姚德妃却是一脸的奸笑,好不得意。

事实证明,狐狸就是狐狸,永远不要奢望它会啃掉指甲改吃素。

络锦殿上灯火摇曳,重重的帘幕放下来,遮挡着窗外的凉风。

“娘娘,难道就这么放过那个小贱人?太便宜她了!”李嬷嬷一脸愤恨,似乎是姚德妃不让叶殊去干活了,她很不爽。

“嬷嬷别着急,好戏还在后头呢,本宫有的是时间陪她玩。”姚德妃灿然一笑,圆圆的杏眼闪着微光。

“可是娘娘,您也待她太仁慈了,看看她整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就跟个大小姐似的。”李嬷嬷满是不忿。

“老是体罚有什么意思,总不如精神上的折磨来得刺激,就让她好好地养着吧,本宫留着她还有大用处呢。”姚德妃满脸笑容,在橘黄氤氲的灯火下,看上去别样的妖媚。

季文熙和长宁公主他们也来看过叶殊几次,一开始姚德妃还特意监视着,怕露出什么马脚,可是叶殊掩饰的很好,似乎是一点埋怨的意思都没有。时间一长,姚德妃也懒得管了,随便她怎样,只要她乖乖听话就好。叶殊很聪明,知道自己处在什么情况,知道自己该怎样做。可她越是聪明,姚德妃就越是忌惮,越加不能留她了。

风扫落叶,吹在地面上扑簌簌的响动,树干上枝头上叶子都差不多掉光了,只剩了光秃秃的树干。只有苍劲的松树、雪青还依然昂首挺立在风中,昭显着雄壮伟岸的身姿。

京城上下近日里变得异常热闹起来,并且在未来的一个月里,将会越来越热闹。

五年一轮的万国大典举行在即,整个季国上上下下都忙碌起来,尤其是京都皇城,更是不在话下。各地的商人齐聚京城,等着和别国的商贾巨头洽谈生意,往来物资;文人墨客摩拳擦掌,急待和慕名已久的学士大儒探讨一番;京城上下更是早早地就开始了盛大的准备,七十六家会馆齐齐装扮一新,至少不能显得寒碜了,丢了堂堂大季国的脸。

秋去冬来,过了十一月中旬,各国的使者团队已经开始陆陆续续抵达了京都东皇城。各国领队的大都是宰相、国子监之流,都是些满身城府名声显赫的人物。这些个人来到京都,大都是想着怎样和季国首脑洽谈一番,以此获得更多的利益。

使者团队的车马大都是雍容华贵,绚丽无比,各国间也是相互地比攀,事关国威,决不能被别人压了下去。于是京都的百姓们在茶余饭后又多了个新的乐子,闲着没事就一手拿着马扎一手抱着孙子聚到会馆外面看那些漂亮的车马,一边嬉笑评论着哪家的最漂亮,哪家的更气派。

不过似乎是也有例外的。

比如说那个新来的使者团,前前后后不过才八人,只有一辆乌篷马车还是风尘仆仆的。百姓们顿时一脸的讥讽,猜测着那是哪个弹丸小国来的穷酸队伍。正嬉笑间,马车辘辘地在一处会馆外停下了,一个带刀侍卫紧步上前,小心翼翼掀开车厢帘子。

一只骨节劲瘦的手伸出来扶着门框,走下来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影,一袭墨金长袍,凌然洒脱,白皙的面色,深邃的五官,斜飞入鬓的剑眉,眼神灿若星子。

嘴角挑起一个疏朗的微笑,缓缓迈步走进了会馆。

留下一地百姓哑然失语。

友链:小7看书

  1. 上一章
  2. 目录
  3.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