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原到底是高原,天气再晴朗,阳光再明媚,到处也是冷飕飕的一片,滴水成冰。但是不管天气再怎么冷,也难以冻住那从墙角地砖缝里透出来的暖洋洋的喜气,佳节到了。
小玉给叶殊做了件艳红色的新棉袄,说是要冲冲霉运,喜庆喜庆。叶殊穿着那艳红色的大棉袄可精神了,衬的一张小脸更显得肤白如玉,清秀动人。本想着给慕容嫣也做一件的,但是慕容大小姐嫌那艳红色俗不可耐,另选了粉紫色的布料做了件棉裙,果然穿起来十分典雅高贵。叶殊和慕容嫣本就长得差不多高,两个人站在一起那娇俏模样,真真是一对红粉佳人。
街上到处都是噼噼啪啪的鞭炮声,好不热闹,叶殊坐在暖暖的火盆旁边吃果子,心下里却突然间想起了去年除夕夜的场景,不由得暗暗叹息了一声,也不知道季文泰浅云他们怎么样了。正忧郁间,小玉忽然敲敲门就迫不及待地跑了进来,满脸欢喜道:“小姐!你看看谁来了?!”
叶殊抬头看向门外,只见几个人影慢慢走了进来,摘掉了头上的风帽,叶殊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顺子!阿东!长春!”叶殊满脸惊喜,急急站起身就扑了过去。
顺子他们也是笑得眼睛只剩一条缝了,早就知道叶殊在王府,不过他们都身在军营,没有特许不得擅离,不像简双那样,时常能来看看她。好不容易等到过除夕了,军营里轮班放了半天假,他们便急急赶了来,看看叶殊。
“都站在门口干吗,热气都跑了。”简双笑着催促大家往屋里走。
小玉看到简双了也笑得很开心,如果慕容嫣不在就更开心了。
不过有热闹的地方,怎么能少了慕容大小姐呢,不一会儿慕容嫣就闻着风过来了,连带着萧柔也拉了来,满满的坐了一屋子人,好不热闹。
萧柔不太习惯这样人多又吵闹的场面,微微皱了皱眉头,顺子一早就看到她了,连忙起身让了凳子给她,自己凑到简双他们旁边坐下了。
“小柔姐姐坐呀!”慕容嫣抓了把松子塞到她手里,明媚的笑容如花灿烂。
某只花痴又看傻了眼,小玉翻了个白眼哼了一声。
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又飘起了雪花,漫天的雪花簌簌地下着,翩跹多姿,凌寒飞舞;屋子里却是热气腾腾,温暖如春。
慕容嫣提议,去把王爷和萧大哥也请来,大家一起吃年夜饭,好好热闹热闹,一边还装客气地问问叶殊介不介意在她这里吃饭。这里可是人家的王府,她这个做客的怎么能介意呢,叶殊笑着点头说,好。
叶殊的卧房在里间,简双和顺子把外间的屏风抬到了一边,整个外厅顿时宽敞了起来;招呼几个下人抬来了两张八仙桌,并排着对到了一起,还不到饭点,上了一堆的茶果点心,众人围坐在旁边喝茶聊天;慕容嫣腿脚勤快地跑去请萧倾城去了。
萧倾城忙完了手头上的事,天色已经全黑了。答应了慕容嫣去一起吃年夜饭,萧倾城微微沉吟了一会儿,带着萧洒往西院去了。
众人都在等王爷到来,好在没等多会儿就到了。萧倾城坐了上首,众人见过了礼也都坐了。
叶殊自从那日醒来后见过萧倾城一面,今日才是第二次见了。轻轻端起茶壶给萧倾城斟了杯茶,叶殊真诚地感谢道:“多谢王爷的救命之恩,叶殊感激不尽!”
“叶小姐客气了。”
叶殊恭敬道:“王爷叫我叶殊就行了,承蒙王爷屡次相救,叶殊着实感激。”
萧倾城默默看了叶殊一眼,淡笑着点了点头。
简双等人也齐齐向萧倾城道谢,感谢他救了叶殊。
萧倾城相当干脆地以茶代酒,饮了一杯。众人看着王爷挺随意近人的,先前的拘束也渐渐去了,场面顿时热闹了起来。
不一会儿菜色就上齐了,厨房里刚刚做好的,正热乎乎地冒着热气,浓浓的香气直引人涎水。小玉端来了烫好的酒壶,是陈年的老花雕,闻着就醇香四溢。一一给众人斟了酒,小玉放下酒壶挤到简双旁边挨着坐下了,一张小脸红红的,煞是可爱。
忽然间外面亮起了五彩夺目的光,隔着琉璃窗子能看到是各色的烟花,灿烂绽放,缤纷的耀眼。众人齐齐祝了一杯,纷纷夹起了银筷品味佳肴,推杯换盏间欢声笑语,整个屋子里温暖非凡。
叶殊身体不好,不能饮酒,也不能吃太过荤腥的东西。小玉特地嘱咐过厨房的大娘,做了叶殊喜欢吃的两个素菜——清炒笋尖和银芽蘑菇。不过眼看着众人喝酒吃肉的大快朵颐,叶殊守着自己面前干巴巴的两盘蔬菜,吃得寡而无味。
慕容嫣看到叶殊可怜巴巴的样子,不由得笑弯了眼睛。伸手夹起了一只鸡爪放到了叶殊的盘子里,一边斜着眼上下瞟了瞟叶殊的身前,戏谑地笑道:“看看你瘦的,来,多吃点补补吧!”
叶殊看了看盘子里的鸡爪子,又抬头看着慕容嫣,满脸的哀怨。
慕容嫣笑得更加欢了,挺了挺胸脯坐直了身子,朝叶殊飞了个媚眼:“羡慕吧?你吃再多的凤爪也长不出本小姐的好身材。”
小玉刚喝了口茶水,趴在简双怀里喷了。叶殊一张小脸腾的变得通红。守着这么多人,为了淑女风范,忍了!
慕容嫣没事人似的转过头,又和长春划起了拳,比赛喝酒。
萧倾城默默地看着叶殊通红的一张小脸,眼帘一垂,嘴角漾起了一丝淡淡的微笑。
抬眼看了看满桌的菜肴,萧倾城看着那盅淮杞兔肉汤,微微抬了抬右手,又放下下,转头看了萧柔一眼。萧柔会意,拿起勺子舀了一碗兔肉汤端给叶殊,笑着道:“这个可以吃,补气血的。”
叶殊连忙接过来道谢,拿起小勺喝了一口,那个幸福呀,感激的眼泪汪汪的。
“小柔姐姐我也要!”慕容嫣举起碗,抿着嘴一脸乖巧的模样。
萧柔看着忍不住笑了起来,先给她盛了汤,又给众人都盛了一碗。顺子接汤碗的时候,手忍不住有些抖,心下里暗暗嘀咕,没想到萧姑娘那样剽悍的人物,也会有这样温柔的一面。
吃过年夜饭,众人拥到前院里放了会儿烟花,又回到屋里闲坐着喝茶,一边聊天一边守岁,气氛温馨,欢乐异常。遥遥古寺的钟声响起,年夜过了,众人纷纷相互祝福,然后打着幸福的呵欠散席了。萧倾城等人先走了,简双和顺子他们又拉着叶殊叮嘱了几句,才依依不舍地回军营了。叶殊折腾了一天早就累了,泡了个澡就睡了,梦里没有魑魅魍魉,只有朦朦胧胧的小花一朵一朵开放,美得像梦。
纷纷扬扬的大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西天露出一弯月牙,明亮皎洁,遍地洒满清辉。
萧倾城默默站在雪地里,半仰着头看着那弯月牙,眼底是莫名的愁绪,深沉的见不到底。
萧柔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转过了假山往这边来,脚下放沉了脚步,踩在积了雪的地面上,发出咯吱咯吱的脚步声。
萧倾城回头,微微有些惊讶:“小柔,怎么还没睡?”
“哥哥晚上喝了酒,有些伤风了,我替他守夜。”萧柔笑着淡淡道。
萧倾城点了点头,又转了回去,继续看着那弯月牙。
“王爷,”萧柔轻声道,“王爷既然喜欢她,为什么不多接近她,对她好一点?”
萧倾城闻言怔了怔,似乎是没想到萧柔会问得这么露骨。
转头看了萧柔一眼,萧倾城微微笑了笑,又摆出严肃的样子道:“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胆了,什么都敢问。”
“王爷不想说,那我就不问了。”萧柔也抬头眯着眼看着那弯月牙,就知道他不肯承认。
萧倾城皱了皱眉没再说什么,半晌,道:“回去睡吧,今晚我守夜。”
萧柔转头看了看萧倾城,笑着说了声晚安,转身慢慢走远了。
夜色深沉,静静的,没有一丝声音,只有偶尔刮过的一阵冷风,扫落了树梢上屋瓦上的积雪,沙沙地响。
萧倾城默默地站在那里,有些固执地对抗着冷风,想要自己清醒一点,想要冷风带走一些愁绪。
同样是一个这样寒冷的雪夜,她穿着一身大红色的衣裙,慢慢走出了他的视线。
那夜他也是这般站在雪地里,心冷得像冰,麻木了。
本以为,她已经走出了他的世界,再不相见。
可是相隔三年,她又出现在他面前,金光寺里那抬头的一瞥,他才知道,他的心已沦陷。
到底是为什么这般牵挂她?
是春宴上第一眼见到时的漂亮?是冰湖里救人时的善良?是她说“倾城”的诗句,让他窘迫?是她看到他笑时,眼底的明亮?是她恳求他时,不讲理由的倔强?还是她跪在银柏林里,那无助的泪水让他心疼?
不知道。
不知道是为什么。
那如玉的模样,清水般的目光。
像毒。
他中了毒。
无药可解。
他的世界里满是她的影子。
可是他却不是她的谁。
知道她心里没有他。怕对她好了,让她为难。
并不想拥有什么。
不放手不让她走,只是想看她好起来,等她的伤养好了,就放她飞。
不是想证明自己有多伟大。
他只是想要她幸福。
……
朝阳初上,红红的一轮从东方升起,光芒万丈,静静照射着万里雪原,苍凉而壮阔。远远看去,空旷的雪原上面排列着一条条墨色的长线,黑压压的一片,那是一只整装的军队蓄势待发。
季文熙拥着大裘高高站在队伍前方,朗声宣布了他们即将要去的战场是在遥远的东北方,那里到处都是深山雪野,险机重重,敌人凶残,疏无人性;或许会重伤残废,或许会性命不保,但是他们必须去,因为那里是他们季国的土地,是塍州人赖以生存的家园;他们要去征服那帮可恨的蛮夷,穿过黑水江,踏平黑水岭,用鲜血和生命去捍卫大季国永远不可侵犯的尊严。
季文熙默默扫视着下面站着的黑压压的士兵,高声问道:“用一个男人的声音告诉我,你们要怎么做?”
“誓死捍卫季国!誓死捍卫季国!”六万士兵挥舞着手上的钢刀长矛,厮声怒吼,喊声震天。
怒涛一般的呼喊声潮水一般退去了,季文熙满意地点了点头,缓缓抽出了腰间的长剑,沉声道:“出发!”
旌旗飘扬,随风飞舞,六万大军迈着整齐的脚步,缓缓踏上了万里征程。茫茫雪原上落满了厚厚的积雪,有马蹄和车辙践踏过的地方,早已冻结成坚硬的冰坨,踩上去咔嚓咔嚓地响。那冰土碎裂声,盔甲碰击声,马蹄咔哒声,还有那万千沉重又坚定的脚步声,混杂成一曲悲壮又豪迈的苍凉战歌,在辽阔的雪原上奔涌翻腾,经久不息。
前面就是落霞关了,一过落霞关,他们就出了肃州地界了。
正行走间,忽然间看到前方不远处出现了一支长长的队伍,金车耀眼,红纱飞扬,数千戎骑簇拥着金色马车,缓缓朝这边来,慢慢拦截在落霞关外。
季文熙默默皱起了眉头,缓缓抬手,止住了队伍。六万人马长长地跟在后面,刚一接到命令有些迷惑不解,微微喧腾了一会儿才渐渐安定下来。站在前方的也都看到了落霞关外的那只队伍,脸上的表情有些迷茫,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状况。
刘封悄悄打马靠了过来,低声道:“殿下,是纥丹戎骑。”
季文熙眼睛微微眯了起来,手按上了腰间的佩剑,紧了紧,墨色的眸子里闪过一阵锐利的光。
只见那一支队伍丝毫没有感觉到这边渐起的浓厚的杀气,依旧不紧不慢地朝这边走来,渐渐只剩了不到十丈的距离,金色的马车渐渐停下不动了。两个侍卫上前打开了车厢门,又掀起了一挂珠帘和层层叠叠的纱帐,一个火红色的身影在里面露了露脸,明眸一笑就翻身跃了下来。
眼看着那火红衣衫的娇俏美人,身后响起了一阵阵抽气声,一个人抽气的声音大不了多少,万千人一起抽气。。。
季文熙皱了皱眉头,默默地坐在马上,冷着脸问道:“塞娅,你这是在做什么?”
“我在做什么?”塞娅郡主明眸一笑,扬了扬火红的衣袖转了个圈,定定地看着季文熙,“没看到这身火红的嫁衣吗?当然是嫁人了!”
季文熙脸沉了沉,满是恼怒。塞娅郡主又轻笑了起来,软声细语地问道:“怎么?你还没有接到圣旨吗?”说着又眨了眨眼睛,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道,“哦~~我忘了,是我要求父皇不让你们的太后娘娘提前发圣旨的。”
季文熙压抑着怒气,心下里却忽然间升起了一种很不好的预感,京城里的一切都进行的太顺利了,或许是他想得太简单了。
“什么圣旨?”季文熙沉声问道。
正说着,就听到后面一队咔哒咔哒的马蹄声疾驰而来,一个公鸭嗓扯着尖锐的嗓门大声喊道:“圣旨到——”
眼前的变故也太多了吧,跟唱戏似的,万千士兵都看傻了眼。
季文熙慢慢翻身下马,冷冷地看着那个太监端着一卷明黄滚下马来。
“辛苦德公公了,宣圣旨宣到了肃州来。”季文熙冷冷道。
“不辛苦不辛苦,来到休息了好几天呢。”德公公擦了擦脑门子上的汗水,赔笑道,“玄王殿下请接旨,太后说不用宣了,让殿下自己看。”
说着就把那一卷明黄恭恭敬敬地交到了季文熙手上。
季文熙虎着张脸打开圣旨来看,看完半晌,脸色又红又绿又青,最后完全地黑了。
“殿下怎么了?”刘封凑过来悄声又焦急地问道。
季文熙没搭理他,转身怒视着塞娅郡主,整个人像个点燃了的爆竹,随时都会爆炸开来。
“哎~~生什么气嘛!”塞娅郡主娇声笑着走了过来,一把抢过季文熙手上的圣旨,卷了卷紧紧地攥在手里,“你可不能把圣旨给撕了,这可是人家拿大笔的嫁妆换来的呢!怎么样,夫君大人?”
刘封闻言忍不住浑身上下抖了抖,看了眼季文熙黑透了的脸,怯畏畏地躲到了一边。
“这是怎么回事?你给我说清楚!”季文熙怒声道。
“那么大声干吗?你过来,我悄悄地告诉你。”塞娅郡主柔媚一笑,侧着头朝他招了招手。
不过眼看着季文熙并没有要过来的意思,塞娅郡主好脾气地贴了过去,伸出一只纤细莹白的手指挑逗着他的耳边,呵气如兰:“我说要悄悄地告诉你嘛,是怕你在你的士兵面前丢脸。你的太后娘娘把你许配给我了,用你们季国人的话说,就是倒插门。”
塞娅公主一边说着一边调皮地眨了眨眼睛:“怎么样,开心吧?从现在开始你不姓季了,要跟着我乌赫纳拉&8226;塞娅姓,你现在就是乌赫纳拉文熙了,名字很好听吧?你现在就是我的人了,是我纥丹国最尊贵的额驸。”
季文熙陡然甩开了她的手,握在剑柄上的手抽了抽,暴起条条的青筋。
“怎么,你想抗旨不遵吗?”塞娅郡主丝毫都不害怕,抬起头扬了扬秀美的小下巴,一脸惋惜道,“那你的征北大将军恐怕是做不成喽~~”
季文熙怒极反笑,从牙缝里挤出来两个字:“随你!”
说着就扯着缰绳翻身上马,呼哨了一声挥挥手,带着六万人马继续踏上了征程。
塞娅郡主早有准备,牵起一匹雪白的高头大马就追了上去,挤到了季文熙身边,笑靥如花:“夫君,你怎么不等等王妃我呢?”
季文熙转过头,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你要嫁就嫁吧,但是王妃的位子,有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