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玄王殿下已经胜利回师了。”莫荏缓步走了过来,“朝廷上今日一早下的封赏,给玄王殿下晋级,现在是玄亲王了。”
杨廷抬头看了季文泰一眼,又转头看着前边,默然无语。
季文泰微微皱了皱眉,良久,淡淡地问道:“文熙还没有来信吗?”
“没有。”
默默看着远处昏黄的土地,季文泰感觉心下里有些烦闷,总觉得哪里有些不踏实。
自从朝廷派遣季文熙去祁州带兵以后,他们就失去了联系。信鸽是没法用了,找人送信更是不可能,西太后的暗哨无处不在,即使是在这空旷荒凉的湘西,恐怕他们的一举一动也丝毫逃不过别人的眼睛。不知道文熙到底怎么样了,这一阵子如此出风头,只怕未必是件好事。
“杨廷,你带上五千人马去肃州吧,”季文泰转头看着杨廷,慢慢道,“纥丹国把郡主嫁了过来,恐怕没那么简单,我担心文熙会出事。”
“殿下?”杨廷抬头,眼里闪过一丝亮光,转而又摇了摇头,“不行,这边的战事拖不了几日了,等过了这阵子我再走。”
季文泰笑着拍了拍杨廷的肩膀:“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可是……”杨廷依然是有些犹豫。
“东营一队二队的士兵有不少都是原来骁骑营的,你带他们走吧。文熙的军队到底是朝廷的兵马,他自己的兵力十分孱弱,一旦出了乱子,恐怕防守不及。”季文泰看着他,目光深邃,“等你到了肃州,两边也好接应一下。”
杨廷闻言沉默了半晌,抬头看着季文泰,郑重地抱起了拳:“杨廷一定不辱使命!”
天色阴沉沉的有些灰暗,冷冷的北风呼呼地刮着,卷起满天风尘,肆虐着从西到东,从南到北。湘西就是一个覆满尘土的黄土堆,风一刮起来就昏天暗地的,到处是风沙,无论人还是马都蓬头垢面的,怎么都整不利索。
一路匆匆打马向北,终于快到灵州了。出了湘西北关就是灵州境内,穿过灵州城就可以绕道北上,从祁州直达肃州。
灵州之所以命名为灵州,是因为那里人杰地灵,数不清的青红紫袍都出自那里,代代相传,经久不衰,真真是羡煞了旁人。季国人不分男女老少,只要一提起灵州,那就是满脸的羡慕嫉妒恨呀。一边发自内心地敬佩,一边忍不住地幽怨自己怎么就没出生在那个好地方,要不然说不定也能入朝为官,弄个花翎戴戴呢。
天南海北地行军打仗,灵州倒是还从没有去过。如今此去这一行能到灵州转转,沾一沾仙气,倒也是不枉了。五千人马一身灰衣,拉着几十辆装满稻草的粮车默默跟在杨廷后面,一路匆匆地往北方挺jin。
杨廷这次出行可是卖足了功夫,粘了络腮胡子又化了妆,整个人看上去面目凶悍,勇莽异常。
这次出行,可以称之为任重而道远,若不是杨廷领兵,恐怕季文泰也不会那么放心地让他们去了。朝廷有明令禁止,各个藩王没有御赐的旨意就不能随处乱走,更不用说是行军了。为了能顺利地通过灵州城,杨廷一行人扮成了运输粮草的押粮军,强抢了通州屯兵的文牒就往北地去了。
话说季文熙前番在塍州大败黑水军,夺回了黑水岭一城两镇十八个乡,功不可没。朝廷御赐金牌,提升他晋级成了亲王,现在和萧倾城是同一个级别了。不过朝廷的诰令刚刚才颁布下来,要传到各个州还需要一段时间。于是季文泰就想出了这么一个大胆的举措,让杨廷他们扮作朝廷犒赏边防士兵的运粮军。有通关的文牒在手,朝廷的诰令还未下来,谁知道他们是真是假?再说了,有谁会傻到推着粮食白白去送给别人吗?所以灵州的通判最多只能疑惑上一会儿,要想阻拦却是万万不能的。
到达灵州城时正好是一个夕阳斜铺的下午,城门刚好还未关。交割了通关的文牒,杨廷领着五千人马缓缓进入了灵州城,准备暂时休整一个晚上,顺便补给一下干粮和清水。再往北出了灵州城就是苍凉的荒漠了,再没有方便歇脚的地方。
冰冷干硬的街道上,五千骑的队伍急匆匆地前行,两边的行人纷纷躲避着,眼里微微有些疑惑,不知道这一从灰扑扑的队伍是打哪里来的。不过疑惑归疑惑,灵州百姓那满身的气魄依旧是淡定沉稳,从容不迫的,没有表现出一丝市侩的猜疑心思,依旧保持着灵州这一仙州佳地的绝然风华。
远远看到西天还浮着一轮残阳,鲜红如血,染红了半边天际。
城里的店铺大都营业到晚上,此时生意正好。着两个侍卫官去店铺里采购干粮和清水,杨廷带着剩下的士兵们拉着粮车往北边去,准备找个空地扎营休息。
正打马间,忽然听到一个尖刻的声音在右方激烈地呼喊,杨廷微微皱了皱眉峰,转过头看去。
只见一个卖布匹绸缎的店铺门前散落了一堆的布匹,旁边叉腰站着一个火红衣衫的女子,乌黑的秀发披散到腰,上端缠绕着八宝璎珞紧紧地挽起,透过发丝隐隐约约能看见雪白晶莹的耳垂,小巧而精致。
红衣女子左手叉着腰,右手里甩着一根细长灰白的鞭子正朝一个青衣的小厮招呼过去:“该死的奴才!你没长眼吗?!”
杨廷陡然间心头一颤,听到那有些熟悉的口音,看着那嚣张跋扈的背影,眼中莫名地热了起来。缰绳一扔就翻身下马,杨廷急急往那边奔去。
“将军您去哪?”后跟的侍卫官有些莫名,连忙翻下马跟了过去。
“狗奴才!让你掉了布匹!打死你!”红衣女子怒声地谩骂着,丝毫不理会街上人群的指指点点,右手一扬又挥起鞭子就要抽去。
忽然间感觉手腕一紧,鞭子没能甩开,红衣女子皱着眉毛回头一看,只见是一个满脸虬髯的高头大汉,凶悍异常。
红衣女子心下里一惊,忍不住有些害怕起来,但是面上依旧是一副嚣张的模样,使劲把手挣了出来,斜眼瞪视着那人:“你想干什么?竟敢对本小姐无理?!”
杨廷怔怔地看着眼前的红衣女子,也是如花的美貌,也是蛮横的气质,只是却不是他想要的那个人。默默垂下了眼帘,忍住眼底的酸涩,杨廷拱了拱手道了声歉,转身大步离去了。
剩下红衣女子愣愣地站在那里,不知是何意。
夜色渐渐地黑了,月明星稀,照下了满地斑驳的树影,在微风里轻轻地摇曳。
“是真的吗?真的吗?”叶殊眼里闪着星星的亮光,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小玉踌躇了半晌,慢慢点了点头:“是真的。方圆姐姐下午去南营拿文书,听他们那边的人说的。”
叶殊紧抿着嘴角,忍不住又想哭又想笑。
“小姐……”小玉支支吾吾了半晌,小声地问道,“小姐,你是要去找他吗?”
叶殊默默地看着小玉,微微笑了一下,点了点头。
“可是,小姐……”小玉抓着叶殊的袖子,眼眶慢慢红了起来,“我……我……简双在这里……”
“我知道,”叶殊慢慢收起了微笑,轻声道,“你就留在这里吧,还有嫣儿呢,你们两个也好做伴。”
“小姐……”小玉低声地呜咽起来,“小姐对不起,小玉不能陪你了……”
“没关系的,傻丫头。”叶殊笑笑,抬手擦掉了小玉脸庞的泪水。
送走小玉,叶殊默默在榻边坐了良久。文熙从塍州打仗回来了,他没事,他回肃州了。想到这里,叶殊再也坐不住了,站起身走到窗前推开了窗子,夜晚的冷风猛然间灌了进来,吹起了重重的帘幕,满室清凉。虽然冻得忍不住发颤,叶殊却觉得心下里温暖不已,她的文熙平安地回来了。
抬头看着西天的半弯明月,笑笑的,就像是温柔的眼眸一般,醉人心脾。叶殊下定决心了,她要到肃州去,不管千里万里,她都要到他身边去,再也不要分开了。
想到这里,叶殊微微沉了口气,犹豫了半晌,默默吹熄了烛火,带上门出去了。
夜晚的月色十分清明,一路沿着碎石花砖铺就的小路慢慢往前走着,转过了正中的花园又穿过一道拱门,渐渐到了前院。正中的屋子里亮亮的,有明黄色的灯光透出来,叶殊默默地看着那扇闭着的房门,心下里忍不住紧张起来,手心里冰凉冰凉的。
轻轻敲了敲房门,叶殊轻声道:“王爷,我是叶殊。”
屋子里静了静,听到桌椅挪动的声响,一阵轻轻的脚步声,门开了。萧倾城穿着件银灰色的单袍站在那里,右手扶着门边,看到叶殊来了,忍不住有些惊讶,又有些说不出的欣喜:“叶儿怎么了?”
“王爷,我……”叶殊的心怦怦地跳着,说话结巴了起来。
“进来说吧。”萧倾城微微一笑,把叶殊让进了屋里。
叶殊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看到案桌上摆了很多的文书,看样子萧倾城正在忙碌。
“王爷,我来是有件事想告诉你。”叶殊坐正了身子,感觉有些底气不足,“文熙回来了,我想去肃州,我……我是来跟你辞行的。”
萧倾城闻言皱了皱眉,默默地看着叶殊,却见她正垂着眼帘看着地上的地毯,眼皮微微地翕动着,看上去有些紧张。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来找他,原来只是为了想离开了。
萧倾城转头看着窗台上的水仙花,默然无语。
“王爷……”叶殊有些犹豫地站起来,看了萧倾城一眼,“没什么事我先回去了,王爷你也早些休息。”
看到萧倾城没什么反应,叶殊微微福了一礼,转身就要退出去。
“站住。”萧倾城慢慢走了过来,冷白的面色有些阴沉,看上去有些怒气。
叶殊微微颤了一下,直觉是想要逃跑,可惜没有得逞,下一秒钟胳膊就被抓住了。
“你?”萧倾城双眸紧锁着叶殊,只觉得快要被她给气死了,气闷了半晌,却一句话都说不出。
暗暗沉了口气,萧倾城沉声问道:“你以为,你想怎样就怎样吗?”
叶殊挣了半晌也没能把胳膊挣出来,努力地抬头对视着萧倾城:“叶殊并没有想怎样,还请王爷成全。”
“成全?”萧倾城冷冷一笑,只觉得满口的苦涩,一直蔓延到心里“去成全你和别人在一起吗?”
叶殊紧咬着嘴角,慢慢道:“王爷的厚爱,叶殊不胜感激,只是叶殊的心里已经有人了。王爷的情谊,叶殊不敢要,也要不起。”
“什么要不起?”萧倾城忍不住有些怒气,“你是在骗我呢?还是骗你自己?”
“在雪山上的那天晚上,你为什么一直哭?醒了不敢哭,只有睡着了才敢哭,你就是这么骗自己的吗?以为睡着了自己不知道,那就全当不作数了吗?”
叶殊挣扎着就想要逃走,可是萧倾城根本就不给她机会:“他娶了别人,你也不在意吗?依然想和他在一起?那你告诉我,你哭什么?”
“我没哭!”叶殊使劲地摇着头,努力地憋着泪水不要流下来,“我没哭我没哭没有!”
萧倾城看着叶殊悲痛的样子,忍不住一阵阵心疼,满腔的怒火也不知道消散到哪里去了。
轻轻伸手把叶殊抱到了怀里,低声道:“好了好了,我不问了。”
叶殊怔怔地趴在萧倾城怀里,有种淡淡的梨花香萦绕在周围,让人心颤。泪水忍不住地掉落下来,濡湿了萧倾城的衣襟,墨沉沉的一片。
“王爷对不起。”叶殊吸了吸鼻子,闷声道,“叶殊不过是个平凡的女子,只想要和一个人相守一生,白头到老。王爷的恩情叶殊没齿难忘,只是恐怕无法偿还了,还请王爷原谅。”
说完这句,叶殊轻轻推开了萧倾城,转身慢慢地走出去了。
背影那么坚决,那么绝情。
月色清冷,萧倾城默默地站在那里,眼底一片墨色的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