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深深如许。
那人起身迈步走向窗前,挺拔欣长的身段衬着墨衣敛华,由里到外透漏出一股浑然尊贵气质天成,发已干,夜风扬过随之而舞,于一片黑暗里绘成大朵妖娆的曼陀罗,诱人而致命。
凤墨离周身似乎笼罩着一层迷雾,让人难以窥视他内心深处的思想情感。
当朝太子,盛宠在身,却一口一个凤隋帝,不称父皇。事关社稷安危的大事,他轻声低语不带感情的吐诉而出,涉及自身安全的阴谋,他恍若未闻不置可否的娓娓道来。
苏念卿突然想剥开他的胸膛,看他的心是否在跳动,在想些什么。两世为人,她是杀伐果决的特工,是为保护家人而奋斗的佣兵,很少接触这样的尔虞我诈阴谋阳谋。
但不代表她不懂!
皇家亲情,于锦绣江山下,也算不得什么。
领土五分的局势已经维持的够久了,是时候燃一场逐鹿天下的烽火,来烧毁这早已腐朽了的五国关系,分久必合,就看谁本事最大一统天下。
盛日落子有备,先拿交壤凤国开刀,凤隋帝跟下一子,你不要郡主我放弃太子,可亏?
弃子。
一颗天下棋局里的弃子。
一颗天下棋局里的弃子凤墨离。
然而谁人知道,在不久的将来,这颗所谓弃子,会以致命翻盘棋子的气势颠覆天下。
……
幽幽深夜,皎皎月光,窗前之人,床畔之人。
“说吧,要我做什么。”苏念卿低头捋了捋微乱的发髻,看也不看那人一眼,“先说好,要加上玉佩的二十万。”
谁会和钱过不去?
“苏念卿,你果然一点没变!”凤墨离转过身来,深邃的双眸满含笑意,达至眼底,恍然间,似星光大作,暗黑逃遁,满室璀璨华美,炫目而来。
妖孽!
苏念卿嘀咕一声,“我可不记得我有认识过你这样的大人物。”
却暗暗惊心,他居然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他是怎么知道的?
偌大的寝殿无人答复,无人说话,任凭风吹乱两人心思。
良久。
凤墨离有些头疼的揉了揉前额:“怎么办,我的小狐狸不记得我了……”声音里七分委屈三分矫情,配上周身的气质,端的是风流韵致,却不做作。
“……”苏念卿默,谁来证明眼前这个动作幼稚,语气矫情的男人是当朝温润无双的太子爷?
刚才还深沉无比来着的……
“也罢。”凤墨离走了回来,坐在床边,拉住苏念卿的左手将其摊开,手心赫然是一支绝艳的曼陀罗,恰逢夜色,开的妖娆。
然后又伸出自己的右手,同样摊开,手心同样有一株潋滟绽放的曼陀罗,唯一有区别的是苏念卿手心那朵曼陀罗花开朝西,而凤墨离手心的曼陀罗花方向是东面。
他的手葱长华美,骨节分明;她的手纤细柔嫩,娇若无骨。
凤墨离将自己的右手掌心向下盖在苏念卿掌心朝上的左手之上,交叉而握,可以想象那两朵曼陀罗以怎样的姿态相交叠而无缝。
掌心相触之际,苏念卿突然微颤了一下,脑海里似乎响起一声稚嫩的宣言:
苏念卿此生必与凤墨离相伴不弃,天地为证!
神情恍惚间,她看见瀑布,看见小溪,看见木屋,看见桃花绚烂,春风袭过。
看见八九岁的女孩,和十一二岁的男孩跪在小溪旁苔藓丛生的青石板上,看不清模样,落英缤纷,不远处还有蹦跳着的白兔幼鹿,青草生长的盎然,风过之际像是绿色大海翻动着,那一朵朵不知名的野花就是海里浮沉不定的小船。
如此美景,恍如仙境,那般不真切。
“啊!”就在快要看清两人模样的时刻,苏念卿头脑突然像是炸开了一样疼,刺骨至心。她甩开了凤墨离的手,抓住他腰间玉佩一扯,高喊一声:“凌五!”
话音刚落,一个黑色的人影闪了进来,扛起苏念卿就不见了踪影。
凤墨离却也不拦,看着右手发怔,似在眷念刚才的温暖。
殿外弃他而去的人,殿内被她忘却的人。
夜色依旧,长空一轮皓月,月下一座宫殿,殿内悠悠传来一声轻诺,散漫无痕。
“凤墨离此生必同苏念卿相离不曾,天地为证。”
——
夜色是幽美的,山林是静谧的,夜枭是惊悚的,凌五是不正常的。
苏念卿挂在凌五身上,甚是无奈的想。
她家凌五果然异于常人啊异于常人,就这么扛着她在夜里狂奔,多霸气多外漏!
刚才闻声而来的凌五二话不说,出手,握腰,将她横甩一百八十度,头朝下,挂在他自己的肩上,一路狂奔。他扛着苏念卿,苏念卿手里拽着刚才抢来玉佩的流苏一缕,几起几落就是不松手,远远看去一男一女一玉佩,要多滑稽有多滑稽。
就在苏念卿快要将肚子里仅剩的东西吐出来时,凌五终于停下来,停在高山之颠,悬崖之上。
头脑不再刺痛,鼻翼空气清新,怎一个爽字了得!
只是……
“凌五,下次可不可以换个姿势?”苏念卿忧伤了。
凌五,就是苏念卿最后的底牌,也是王牌。
他是孤儿,是苏念卿捡回家的。
两年前,苏念卿去了离帝京三百里外的凌城做任务,恰逢初五,她看到了遗落在寺外,躺在竹筐里的婴儿,婴儿看上去是刚出生一月不到的模样,闭着眼,张着嘴,吮着拇指。
雨在下,寺内探出一个年迈苍老的僧人,他对着竹筐合掌,道了声:异数,罪过,罪过啊。然后就关了门,不理婴儿。
苏念卿前世也是孤儿,此情此景不免感怀,起了收留之心。
裹着他小身躯的锦缎不是寻常人家用得起的布料,竹筐内部还有一块玉佩。然而当苏念卿抱起他时,才发现他长了双猫耳,的确是个异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