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西林,文洛植领着唐逸径直往文夫子住处走,根本不顾一直跟在后面的任晓。
书院众人好奇地看着行色匆匆的三人,不禁低声议论起来。
被忽视的任晓提着两个水桶一直跟到文夫子的潜文院门口才不得不止步。
不得进入潜文院——亦是西林书院的规矩之一。至于原因,无人知晓。
可是,文洛植竟然领唐逸进了那院子,而且,唐逸居然可以进入那里!任晓有些被震惊到了,他的好奇心被点燃了。可是庭院深深、麻烦多多,他最终还是决定不去多管闲事了。毕竟不管出了什么事,都肯定是与他无关的。
进了潜文苑,文洛植去找父亲,留下唐逸在大厅中独候。他环视厅内,檀木椅,竹枝席,主座后前面嵌着三扇雕窗,图案分别是梅兰竹,上面悬着一幅匾,上书“品墨”二字。一切都和他当年离院时几乎无异。这样的摆设,让他沉浸在了当年的回忆之中。
过了好长时间,文夫子终于匆匆而来。
“老师。”见了好久未见的老师,唐逸热情地迎上来。
“哎,快坐吧。洛植,给唐逸看茶。”文夫子亲切地招呼他,疲惫的脸上浮起了慈祥的笑容。
“老师看起来和几年前没什么变化啊。”唐逸看到了老师脸上越来越多越来越深的皱纹,但还是这样说。
“怎么会没变化?老喽!”文夫子笑着说。
文洛植将茶水注入唐逸手边的茶杯,茶叶在水中翻滚,香气随着水雾升腾,弥漫在空气里。
文夫子看着杯中茶,待儿子坐定,说:“来的路上,洛植已将你此行的目的说与我听。”
唐逸抿唇低头,侧耳倾听文夫子的话。
文夫子抿了口茶,接着说:“按常理,楚铃有权利知道这件事。但是她毕竟年纪不大,又是个女孩子,我怕这事儿对她打击太大。说实话,我们并不是很了解她的家庭情况。你与她母亲有直接交流,她母亲的态度是什么?”
唐逸眉头深锁:“她母亲并不想让楚铃知道家里的变故。但是我觉得以她母亲现在的精神状态,一个人恐怕很难撑下去。”
文夫子叹口气,似乎感同身受:“唉,可怜天下父母心,难办啊……”
“是啊。老师,您看这事应该怎么办?”
文夫子走下来,一边踱步一边问:“唐逸,你借她的钱够她撑多久的?”
“最多也就一个月。”
“这么说一个月以后讨债的人还会来?”文洛植有些惊讶地问。
“没错。”
“这可怎么办?”两个年轻人脸上都显出了焦急的神色,文夫子表情虽然没有什么大变化,但从他不断抚弄胡须的手也可看出他也认为此事是极为棘手的。
唐逸目光坦诚,语气无奈:“我可以帮助她多渡过几个月的难关,但是如果一直这样下去,我也会被拖垮的。”
“那笔钱到底是有多少?”文洛植实在无法想象这到底是怎样一笔天文数字。
“非常庞大,恐怕只有皇亲国戚或者京城巨富才能还清了。”
“皇亲国戚?爹……”文洛植似乎突然有了主意,他试探着对文夫子说。
“不行。”怎料文洛植还没全说出口,文夫子就一口否定。
唐逸不解地看着文家父子,不知他们是想到了什么办法。
“爹,现在救人要紧啊。”
文夫子显得相当为难:“唉,许久不见就让我张口借钱,而且还不是个小数目,我实在是开不了这个口。”
“爹,这钱对于咱们不是个小数目,但是对于抚远王可就不同了。您与他一向交好,你的为人他是了解的,况且这笔钱并不是咱们要来私用,是用来救人的。抚远王亦是仁慈之人,您与他讲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我想不用咱们开口他也会主动帮忙的。”
“这……”文夫子还是很犹豫,并不很想采用这个办法。
明白过来文洛植是要文夫子去找“抚远王”帮忙的唐逸也加入劝说老师的行列:“老师,不要犹豫了。这件事每拖一秒就严重一分,救人如救火啊。”
在儿子和爱徒的“轮番轰炸”下,文夫子终于下定决心:“事到如今,我也只能是找我这个老朋友帮帮忙了。唐逸,你等我,准备一下咱们就出发。洛植,你留在书院主持工作,明白吗?”
“好,老师。”
“明白。”
“那这事儿到底告不告诉楚铃?”唐逸问。
“暂时先不说,她就算知道了对这件事儿也没有什么帮助,只能干着急。我这次去宛城,顺便也做一次家访。”
“好。”
目送着父亲的背影消失在回廊的尽头,文洛植对唐逸说:“我爹毕竟年事已高,麻烦唐兄好好照顾他。”
“放心吧。”
“你许久不来,来一趟也没能留你吃顿便饭,下次,下次来我们一定要一醉方休。”
“洛植兄不用这么客气。咱们后会有期。”
“对,后会有期。我得及早为明天做准备了。你熟悉书院的路,我就不送你了,我先走一步。”
“你去忙吧,我自己行。”
两人在潜文院的门口分手,唐逸沿着石子小路向前走,伸开双臂拂过绿柳垂下的丝绦,清风袭来,仿佛又回到了当年读书的日子,没有觥筹交错,没有生意应付,只有信步闲庭的自得与享受。
他微笑着,享受着这短暂的轻松惬意。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身后响起了轻快的脚步声,但他没有在意,一直往前走。
唐逸走到石阶拾级而下,脚步声也跟了上来。
突然一声“啊”地尖叫在身后响起,唐逸还没来得及回头,一只手就紧紧拽住了他的衣袖,巨大的力量带着他往下坠。
没反应过来的唐逸连跌了几级台阶,慌乱之中扳住了身侧的一块大石头,脚下一齐用力才算终止了混乱。
罪魁祸首却因为没什么可扶跌到了唐逸前面,手还紧紧地攥着他的衣袖不松开。
回过神的唐逸低头,目光从拽着他的小手一直延伸到对方的脸上——是一个皮肤白嫩,身形娇小的女子。
唐逸好笑地说:“姑娘,你没事吧?”
低着头的楚铃还处于惊吓之中,唐逸的声音把她的魂拉了回来。意识到自己正拽着一个陌生男人的胳膊,楚铃像是被火烫了似的“嗖”地抽回了手。她想说话,嗓子却哑的发不出声音,只好一个劲儿地摇头。
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想走,谁知刚才吓得腿软,慌乱之中又不小心踩了裙角,再一次向前跌去。
她闭着眼睛,心想这一定是惨烈的一摔。
正当她身体急速前倾之时,一股力量箍住了她的腰,将她整个人向后一带,带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楚铃小心翼翼地睁眼,眼前赫然出现一张无比英俊的面庞。
不会是摔傻了吧……
楚铃用力挤挤眼睛,再次睁开,还是那张惊为天人的面庞!
她正看得出神,突然发现自己正被这个英俊的男人抱着,手忙脚乱地挣扎出来,警觉地看着唐逸。
唐逸看着她带着不好意思的窘态,对他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心里笑到不行,但还是绷着脸说:“姑娘就这样感谢你的救命恩人?”
“谢……谢谢……”楚铃以为唐逸真的生气了,眼睛忽闪忽闪紧张地说。
楚铃可爱的姿态让唐逸实在是憋不住了,他笑了出来:“你怎么这么好骗?我开玩笑的。不客气啊。”
说完,唐逸沿着小石子路走远了,留下楚铃在原地一头雾水。
突然,一颗石子飞来击中了楚铃的胳膊,她吃痛捂着胳膊回头怒吼:“谁呀?”
任晓站在高处俯视着楚铃,装作很抱歉的样子:“打到你了?对不起对不起啊……”
楚铃知道他是故意的,白了他一眼就要走,不愿意跟他多说话。
任晓却不依不饶:“一身土一头灰的是要去哪啊?”
“跟你没关系。”
任晓眺望远处,远远看见唐逸的背影,坏笑着说:“要去追唐逸啊?那你最起码也得打扮打扮啊。本来长得就不美,在弄成这样,唐逸不会看上你的,放弃吧!”
“你胡说什么呢!谁是唐逸?”楚铃生气地说。
任晓扬起下巴,嘲笑她:“什么?弄了半天连人家名字都不知道啊。刚才跟你说话的人就是唐逸。”
原来他叫“唐逸”,楚玲心里记下了这个名字,抬头质问任晓:“你跟踪我?”
“我哪有那么闲,自作多情。”任晓表情更加不屑了。
“任晓,你哪凉快哪呆着去。”
“这就挺凉快。”
楚铃知道跟他说也说不出什么来,都是浪费时间,于是说:“那你在这凉快吧,我走了,我警告你,不要跟踪我!”
“你求我我都不跟踪你啊!”
看着楚铃怒气冲冲的背影,任晓反倒笑了,楚玲的痛苦就是他任晓最大的快乐!
唐逸在书院里转了一圈,等走到书院门口的时候发现文夫子的马车已经等在了门口。他赶紧走过去,掀起门帘,带着歉意说:“不好意思,老师我来晚了。”
文夫子温和地笑着说:“没事,在书院里转了一圈吧?”
“嗯,是,怀念当年的日子啊。”
“是啊,时间过得真快,你坐在那里读书好像还是昨天的事一样,一转眼这么多年都过去了。”文夫子注视着唐逸,唐逸在他的眼里看到了父亲一般的神色。
“我们出发吧。”文夫子伸手拍拍唐逸的头。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