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说，她已活了千年，每年都会滋哺一树木兰花，我们所生的今年是她尘世一生的期盼。这年春末夏初，当我们如同姐姐们那样凋谢飘零入土为安，母亲也将修行期满，得道成仙。我真心替母亲高兴，尽管我自己仅仅拥有不到一季的生命。
小蜂是我最好的朋友，他住在百米外的蜂巢里。我喜欢他送我的各式各样的花粉，喜欢听他讲我看不见的远方的风景。小蜂说，我是他见过的花中最香最美的一朵。
母亲说，任何一个生命都要经历一场巨大的劫难，并且在劫难逃。
二
那天，太阳突然隐去，然后天降暴雨。我出生以来第一次遇见那么大的雨，雨点捶打着我的花瓣，疼痛不止。我所在的枝头是最外面的伸得最远的一枝，遭受的打击也最重。雨停了，枝头已弯向地面，我看见了大地，却再没力气抬头看天。枝头的其他姐妹都被雨打落了，只剩我独自伶仃。我问母亲为什么不救那些姐妹，母亲说，那是她们的命，不可干预。看着那些沾着泥渍的死去的花，我第一次感觉到哀伤与恐惧，也第一次流出了一种叫做泪的水。母亲说，我必须用力抬起头，朝向天，否则，将死于非命。我听清楚了，但却无丝毫力气。
小蜂来了，它飞绕在我身边，一圈又一圈。最后，他说，我依旧是他见过的花中最香最美的一朵。他会陪着我，天荒地老。
哒哒的马蹄由远及近，我知道我短暂的一生即将终结。小蜂哭了，他流着眼泪，上下翻飞，还欲撑起弯下的枝头，可他毕竟也如此弱小。
我闭上眼睛。瞬间，我认为我已有了爱恨，爱小蜂，恨母亲。
一声马叫震落几粒花粉，然后，世界悄然无声。
缓慢地睁开眼睛，一张清秀白净的脸映入眼帘。如此地接近，近到我可以感受到他呼出的微热的气息。他更加贴近我，然后深深地吸气。我极力散发芳香，只为他欢喜。
男子从包裹里掏出一块绣着一枝梅花的手帕，用力撕成四条，然后把这四个布条捥成一条长带子。他把带子从我枝下绕过，系在上面比较粗的枝干上。于是，在这种强大的拉扯和支撑下，我重新站起来，看见了天空。
男子脸上浮出美好的笑容，如同他眸子里倒映出的七彩的虹。
听到小蜂唤我，我转头，看见他在旁边的迎春花上欢欣舞蹈。我微动嘴角，想回应他一个微笑。人影闪过，马蹄声疾。迅速回头，却只见尘土飞扬。
母亲说，他叫辛唐，是纳散城城西侯的长子。我没有理会母亲，兀自望着雨后空空荡荡的天空。
他年方16，今年三月十七，将娶一个与他青梅竹马的叫苷芷的女子为妻。母亲的话不带一丝涟漪的荡过我周围的空气。原来什么都逃不过母亲的眼睛，原来母亲已经洞知我的心看穿我心底汹涌的波澜。我发现我的存在是如此的悲哀，我没有能力保护自己的躯体，竟也没有能力守住那颗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