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却笑了，在我面前做了一个漂亮的旋转：“只要能给他留下最美好的回忆，燃烧又如何！”
我沉默着，恨我自己徒有一身医术，却只能用这样的方法来帮助她结束生命。
“你只有半个时辰。”我冷冷的说，却睁着眼睛极力想把她留在我的脑海，只是徒劳，我的眼已是酸涩不已。
她轻轻的拍了拍我的手，冲我安然一笑，凤辇落地，我率先下得辇舆，掀开绣着金线凤凰的轿帘，扶着她落轿。
永安宫外，白玉高阶，宫殿的正殿凌空矗立，龙檐凤阁，琉璃瓦在初晴的阳光之下熠熠生光，恢弘不已。一身白衣的如妃站立在莲花雕刻的方砖之上，美得不可方物。
此刻夏侯城正在里面和大臣们商议要事，一个内侍官进门通报后不久，他就提前退了朝，朱门之内，一身明黄的夏侯城快步走了出来，晨曦映照在他英俊的侧脸之上，勾勒着完美的线条。
“怎么出来了？”他握过她的手，不顾群臣鱼贯而出时的异样眼光，轻轻的替她吹起取暖。
“城，我为你跳一支舞，可好？”如妃轻轻的抚了抚他的脸，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凝脂般的脸庞露出一丝快意的笑。
夏侯城望着她的眼睛，深邃的眼里幻化着我无以看清的幽深情感：“天冷，先回去休息吧。”
“城。”声音轻柔无比，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恳求。
“奴儿，我们开始吧。”如妃回身递给我一把琵琶，笑容里带着几分深意。
我沉默的接过琵琶，抬眼不自觉的望了一眼面前的一对璧人，柔和的阳光此刻刺得我眼一阵泛酸。
我轻拨琵琶，这人间最悲哀的情绪，便慢慢的从我的指尖流露了出来：“寂寞沙，似是千百年前泪水的尘埃，风儿卷起沙，我的泪漂落在你的身旁，穿越狂风的冷漠，千年苦等只为遇见你。”
我抬头，望见她舞动的身姿，竟是如此轻盈，便想起了初次见到她时的感觉，那时我便觉得她似是来自纤尘之外的仙子，遥远而不可及。
如今，她的舞姿再次呈现在我的面前时，我只有无比的不舍。
我用尽意志，压下喉咙紧缩哽咽的情绪，继续拨弹着手中的琵琶。
“任由泪儿落，漂泊也自傲，来生相守过，何怨亦何愁……”
此刻，夏侯城就站在我的身边，我抬头便可以看到他眼中有东西在闪动，他就这么静静站着，神情悲戚，画面似乎定格了一般……
曲终收拨，我看着她的身体慢慢的倒下，那抹明黄的身影却早已奔到了她的身边，拖起了她飘落的身体。
“如忆，朕不准你离开，听到没有，不准。”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夏侯城如此的不理智，却也怕是唯一一次了吧。
此刻的她像极了尘烟，欲飘散，还留恋，徘徊只为让他相信，来生亦可相守。
“你放心，我不离开，永远也不离开。”她笑了，容颜已不复当初，苍白的不似真人，我知道药物已经开始发挥作用了。
“奴儿，奴儿”我听到她在向我呼唤，却不敢有所回应，心下颤抖的厉害。
夏侯城回过了头，冷峻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没有任何表情，却依旧不容我忽视。
我放下琵琶，走到了她的身边，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还未出声，便有些哽咽了：“姐姐，我……”
这一刻，我犹疑了，她可以离开的，带着她的身体她的灵魂离开这个世界，回到属于她的时空，但是，她却选择了留下，现在一旦我下了手，她便要永远留在这里了，留在这个本不属于她的时空之中，黄土埋香骨，难道真的只是为了一个永远不离开的承诺吗？
“奴儿！”她紧紧反握住我的手，语气中似是命令又是哀求。
我们紧握的手剧烈的颤抖着，却不知是她在颤还是我在抖。此刻夏侯城就在我的身边，我和他都跪在冬日寒冷的青石板上，板上雕刻的千瓣莲花妖娆绽放，却透着丝丝的寒意，渗入我的膝盖。
我终究还是点了点头，下定决心用尽全身的力气，伸手点在了她致命的穴道之上。
一口鲜血从她口中喷涌而出，她苍白的脸上立刻泛起一阵潮红，此刻的她竟美丽的像想是一朵绽放在枝头的的木棉花，兀自凋零。
“如忆！”夏侯城愤怒的推开我，回首望向垂危的如妃，看向我的眼神，愤怒不已。他一把拉过我的衣领，迫使我不得不望向他，他的眼里愤怒交杂着悲戚，声音亦是如此：“她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朕定要你陪葬。”
“大王。”我弱弱的唤了一声，不敢置信自己竟被他的冷漠震慑到了，狂妄暴虐如幕斯命我也从不害怕，今日却被他的一句话吓的手脚冰凉。
“滚。”他低低的喝了一声，转身不顾一切的抱起如妃，大步的往华宫方向走去。
华宫，寂静如常，凋零的木棉花树枝孤独的树立在庭院之中，它终究还是没能开出花来，在姐姐离开之前。
夏侯城抱着姐姐，身后尾随着一大推侍卫随从们，快到门口之时，他停下了脚步，凝重的道：“给朕宣礼部中丞。”
“是。”侍卫领命前去，夏侯城没有停留的步入了内殿。
礼部中丞？他是预料到了什么吗？也许他从始至终都是知道的，姐姐快不行了，所以他要召见礼部中丞，准备姐姐的后事了，是吗？
空气像是突然凝固住了一般，阳光也不知何时被一丝乌云遮在了后面，只在紧靠的云层之上留着一丝微弱的光亮，一干人等似乎都预料到了什么，一个个都屏气凝神的侍立在庭院之内。
良久，久到不知过去了多少时辰，夏侯城终于从华宫正殿走了出来，淡色的纱帘在他的身后随风摇摆，枯叶飘浮过他的精致的绣着蟒龙团纹的龙袍之上，愈加的萧索起来。
他神色凝重，深邃的眸子此刻只余了悲哀：“礼部中丞。”
“是，微臣在。”人群之中，一个绛红朝服的中年男子走了出来，跪在了夏侯城面前。
“以王后礼厚葬如妃。”没有任何褒美之词，只是一句话，却似乎带着无以抗拒的命令。
礼部中丞伏地弯曲的背微微震颤了一下，终于抬起了头，凝重的道：“大王，如妃娘娘骤然离世，微臣深感痛心，但若以王后礼仪下葬，实不符祖宗规矩，臣请大王收回成命。”
“朕要你立刻去办，以王后礼将如妃厚葬于皇陵。”没有任何回转的余地，夏侯城加重了语气命令道。
“大王，如妃娘娘并不会想厚葬于皇陵之中。”我抬首，望进他深邃而恍然的眼里，说出了姐姐昨晚留下的遗愿，她恐怕是还来不及和他说起吧，“娘娘她只希望您能将她带回洛水。”
他立在玉阶之上，面色冷峻，目光凝结在我的身上，带着一丝不可思议的神色：“洛水？你竟也知道洛水。”
是啊，洛水，这个我从未到过的地方，如今说来却是如此的熟悉而亲切，我知道那是他们最美的回忆的所在地，他们曾在那里相爱相知相约白头，而如今他能给她的却只是一句以王后礼厚葬。
“好，那便回洛水吧。”他有沉默了很久，薄唇之中才吐露了这几个字。
他低沉的声音回荡在空旷寂寥的华宫中，空气里都似乎弥漫起了一阵浓重的忧伤，我抬头望向天空，看到厚重的云像是要压下来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