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夏侯城对我的照顾不过是因为姐姐的缘故,他说过,你是如忆的妹妹,便也是朕的妹妹,只是妹妹而已,我知道,只是妹妹而已。
我正想着,笃笃的敲门声在寂静的夜里响起,此时,飞砚怕是已经睡了吧,我拉回思绪,跑去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身披斗篷宫女打扮的女子,琥珀色的眼睛在黑夜里特别明亮,望着多日不见的裳,我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她并没有多看我一眼,只从我身边顾自侧身走进了房,我环视了一下四周,担心飞砚会突然进来:“你放心,他该好好睡一觉了。”
我自是能理解她话里的意思,对于手无缚鸡之力的飞砚来说,简单的蒙汗药便能让他好好睡一觉了,犹记得儿时,我和她若想要偷跑到外面去看灯会时,便会用蒙汗药蒙晕管家,让絮叨的管家好好睡一觉,终了总是不免被母亲斥责一番,后悔不该教我们两人太多的医术。
我回过神掩上了门,裳此刻正站在窗前,一件黑色的斗篷披在她削瘦的肩上,这样的背影竟让我感到些许的陌生。
她转身,与我的眼神不期而遇,她没有闪躲,只是不经意的撇了撇嘴,道:“这里可一点不比容裳宫差啊。”
听出了她言语中的刻薄,我心里甚是不舒服,这还是和我一起长大的那个善良,单纯的裳吗?
看到我没有说话,她又说道:“上回留给你的当归还在吗?”
我冷漠的望了她一眼,看到她眼里的一闪而过的慌乱,我想定是我的眼光太过犀利了,“当归早已随着华宫的大火烧毁殆尽了,从此便再无当归之说了。”
许是我的言语太过冷漠决绝,裳的语气反而缓和了下来:“回去对你来说是好事,老爷夫人年纪已经大了,他们只有你一个女儿……”
“那你可曾想过,我只有你这么一个从小长大的好姐妹,你为什么又忍心断绝了我们之间的情谊呢。”我说着,声音情不自禁的有些哽咽,我本以为自己会对她足够狠心,但到了现实面前却也是做不到。
她突然抬头,轻笑道:“姐妹情谊又算得了什么呢,你明知道我喜欢林公子,可你还是赶走了他,连机会都不给我一个,这便是你所谓的姐妹情谊了吗。”
烛火摇曳,照在她精致的容颜上,她眉头微挑,转过身,神情已是悲戚:“你颈上是怎么了。”那里赫然是一片泛紫淤痕。
她身形微震,露出一丝不自觉的笑:“小姐你难道不知道这是什么吗?”
“我也没想到大王竟会这么急切呢。”裳抚着自己颈上的淤痕,露出一丝羞涩。
我明白过来,不禁自嘲的笑了笑,我竟然忘了夏侯城离开之后是去了昭阳殿。
“小姐,还记得你教我怎么计算怀孕日期吗?我已经精心计算过了,今晚刚好是受孕期呢。”裳的脸贴到我的耳际,轻声笑语道,听在我耳里却是极度的讽刺。
“我知道你觉得我配不上林公子,所以就算你自己不喜欢,你也不肯让给我!”裳直视着我,眼神固然盛气凌人却还是有些闪躲,这便是她了吧。
“你看这个是什么?”裳说着,拿出一根玉笛,通灵的宝玉在烛火的照耀下,泛着柔和的光,上面刻着的“慕”字,现在也变得极度的讽刺。
“还给我。”这是当年母亲送给我和慕风的礼物,我本以为它已经遗失在了旒黑沙漠之中,却不想落在了裳的手里。
“你对林公子还是有感情的吧?”裳问着,却又不像是在问,只是在独自呢喃。
“这和你没有关系。”我已经不愿和她再说下去,只想拿回我的玉笛。
“我也觉得和我没有关系呢。”裳说着嘴角露出一个晦暗不明的笑,举手便将手里的玉笛往墙角扔去。
我连忙去接,却还是迟了一步,玉笛撞在墙上,粉碎一地,烛火映射之下泛着支离破碎的光。
我缓缓的起身,走到桌前给自己倒了一杯温热的水,握在冰冷的手里,极力想要获取一丝温暖:“就因为林慕风,你便去抢走夏侯城,一切都只是为了报复我,是吗?”
“没错,我想过了,人往高处走,我不会再被你摆布了。”她顿了顿,低下了头,又说“况且你也应该看到了,夏侯城是个不错的男人,我已经离不开他了。”
“你爱上了他?”我震惊道,但随后一想,裳爱上夏侯城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正如她所说,夏侯城确实是个好男人!
“不可以吗?”她反问。
看着她神态自若的样子,我却禁不住一阵酸楚,我不动声色的眨了眨眼,想要赶走眼里的湿气:“裳,你现在后悔还来的及,夏侯城他不会喜欢你的。”
“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证明给你看,我是怎么从你手里夺走夏侯城的”她说,“我今天过来,不过是来告诉你,如果你现在离开,我还不会为难你,否则,别怪我不念旧情。”
看着裳狠绝的说出这些话,我突然感到无比的压抑,一种歉疚感慢慢涌上心头,今日的裳都是我一手造成的,也许我当初就应该让她留在风府别院里,那至少她还会怀着期待等着林慕风回来,还会是那个坦率,真诚的裳。
裳起身走近,从袖间拿出一张宣纸,铺开在桌上,上面赫然是裳的画像,同样是出自我的手笔,同样是木棉花为背景,同样笑靥如花,却没有了我的那份不甘,画像中的裳清纯而秀丽。
“还不错吧,我已经让画匠描摹了很多幅呢,随便扔在华宫的任何一个角落,总有一幅会被人捡到,呈到大王面前的,是吧?”
我震惊的望着自己昔日在别院为裳画的画像,久久不能回过神来,我怎么也想不到一切会变成这样,我的画像堙没在了华宫的大火之中,而裳却有了我亲自落笔的画像。
“你好好想想吧。”裳冷漠说了一句,拿起一旁的斗篷,转身而去。
看着裳带着决绝离开,我便知道一切已无回头之路了。我知道她这回是认真的,她一定会想尽办法让我离开这里!
于她,我是绝对的障碍,她至今尚未对我下手,定也是念了以前的情谊,但若是我再不离开呢?她一定会下手了吧,我不能揣测到她到底会怎么做,她已不是我认识的裳了,我根本不了解现在那个处心积虑的她会狠绝到何种程度。也许为了她心中的良人,她会更加的不择手段吧!
望着应翠宫的一切,我的心像是被塞满了花絮,无比难受,这种理不清的烦恼,让我恨不得立马去和夏侯城说明一切,但我知道我最终还是会退却的,我狠不下心,我很清楚这么做的后果是什么。
我拿起挂在墙上的琵琶,慢慢的弹唱起姐姐生前经常唱的曲子: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花开花落自有时,总赖东君主,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
“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我深知商国终究不是我久留之处,可是一切已然不是我所能掌握的,正如姐姐所预言的那般,我终究会成为夏侯城的妃子,我们终究会有属于我们的孩子。
夏侯城,你知道吗?你终将会是我牵手一生的人,但“山花插满头”却不是你能给的幸福,不管是对于姐姐或是我,你都给不了……
我久久的,一遍遍的吟唱着这首《卜算子》,偶然抬头望向窗外,才发现天已经微微有些泛白,月亮却依旧挂在枝头,我茫然的望着它,心里泛起一阵酸楚,月亮的轮廓慢慢放大,直到它变成了模糊的一片。
手背上落下了一滴温热的泪,生活是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艰辛的……
清晨,刚入睡不久,我就被一阵喧闹声吵醒,飞砚兴奋地跑进我的房,向我通禀外面的情况:“姑娘,黄公公来啦。”
“黄公公?”我在宫中本就不认识多少人,这个黄公公也是闻所未闻。
“对啊,就是永安宫的……”
飞砚正欲解释,门口便有一行人走近了,一看到为首的那个皂蓝锦袍略显年迈的公公,我便记起来了,他便是那日华宫大火之时告诉我夏侯城下落的公公。
“奴儿见过黄公公。”我施了一礼道。
“姑娘多礼了,咱家不敢当啊。”他急忙扶起我,像是自己犯了天大的罪一般。
“姑娘的身子可好了一些?”他握住我的手,神情关切的问道。
“有劳公公挂念,奴儿已无大碍。”
“那便最好不过了”他富有深意的笑道,“来人,把这些都搬进应翠宫。”他指了指身后的几口精致的箱子,示意下人把东西搬进了房内。
“公公,这是?”
“姑娘,这些东西都是大王赏赐给您的。”黄公公又意有所指的在我耳际说道,“姑娘,您会飞黄腾达的。”
我明白他的想法,我相信当这一箱箱的赏赐送进应翠宫时,宫里的人都会觉得我将会是即将取代姐姐的人,可是,只有我最清楚夏侯城对姐姐的情深意重了,这世上怕是再也无人能取代姐姐在他心中的地位了吧。
就算是有,也会是裳吧,那个刚刚侍寝过的女子,我于夏侯城而言,不过是一个托付罢了。
我微微一笑,不置可否,道:“烦劳公公替奴儿谢大王赏赐。”
“那您何不亲自去一趟呢,大王就在沙场上等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