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欢将我拉到铜镜前,替我化起了妆,我没想到,合欢不仅心思细腻,梳妆手法更是一流,她轻轻的在我脸上略施薄粉,便将我本有些苍白的脸色,霎时变得娇艳动人。
最后,她将我的一头长发高高梳起,用一根发带随意束起,再在发间插入一根琉璃衩,整个发型随意却不显凌乱,甚是好看。
“合欢,我没想到你的手艺竟是这么好。”
“我自小便跟在太后娘娘的身边,看多了便也会了。”她极其随意的说到,眼里却不经意的流露出一丝哀伤。但很快,那抹悲伤便被掩去了,“奴儿,我们过去吧,大王应该已经到了。”
“嗯。”
畅春园,此时已是一片歌舞升平,远远地我便望见夏侯城一身明黄,随坐在太后的身边,旁边还有修丞相,而他身后站着的正是唯衡。一行人正坐在亭子内在观赏着表演。
随着他们的视线望去,我才发现表演的地方是被安排在了水上。在不远处的湖上,有一个亭子,两座亭子间连着一个长长的水廊,走过水廊,便是那个表演的地方,那是一座形状像莲花般的亭子,四面没有栏杆,这样的设计,便使得观看者可以更好的看到表演者的表演。
此时在表演的正是一身白衣的修绾卿,舞衣飘动,舞出一曲绝美的《寂寞沙》,她果真做到了,最美的替身。
“奴儿,我们过去吧。”合欢眼眸微垂,拉起我的手,将我带到了太后面前。
“奴儿参见大王,参见太后娘娘。”
“起来吧。”太后凤眼微眯,一脸和乐的说道,“快坐哀家身边来。”
“谢太后。”我起身,却不敢看任何人一眼,我知道此时身边不乏恶意的眼光,坐在太后身边的修丞相便是其中一个。
“母后,您怎么将奴儿带了过来,她毕竟……”夏侯城转过头来说道,语气却并没有不满。
“哀家喜欢这个丫头,便叫上了她,大王有什么意见吗?”太后拉起我的手,极其自然地说道。
“自然没有。”夏侯城十指修长,轻轻叩击着杯盖,深邃的眼眸宁静的看不出波澜,言语里却难掩一丝笑意。
和我视线交融的那刹那,我看到他眼里闪过一丝微微的笑意,我将目光放远,不敢有所回应。
不远处的莲花亭上,绾儿正在跟着乐曲缓慢的舞蹈,同样的曲子,同样的舞姿,甚至是同样的舞衣,绾儿的每一个动作都会使我心下感到十分难受。
我抬眼望了一眼夏侯城,此时他静静地看着这些,嘴角勾着笑意,眼里却有抹不去的哀伤,我知道,他定然会想到姐姐的。
他突然回过了头,视线再次和我的撞在一起,我没料到他会回头,望着他的笑,心下一紧张,竟然都忘了回以一笑。
风舞阳,你何时便的这么没用了!
我正在内心谴责自己不懂把握机会之时,不远处的亭子传来了一声尖叫,“修小姐落水啦,修小姐落水啦!”
话音未落,一直站立在一旁的唯衡,便立马冲了上去,飞身到了亭子前,转眼便跳入了水中。
顷刻时间,绾儿便被救了上来,唯衡将她抱到了这边,初春的水尚是冰凉,只见她浑身湿透,脸色已是惨白之极。
“快宣太医。”夏侯城走下玉阶,神情严肃的命令道。
“绾儿,绾儿,你没事吧。”修丞相爱女心切,此时便也顾不上礼仪,上前紧紧地抱着自己的女儿。
“蛇,蛇……”绾儿此时的神志已经不是很清楚了,微微有些泛紫的娇唇一直喃喃的喊着蛇。
“绾儿,你在说什么呀,你不要吓唬爹啊。”
“太医怎么还不过来。”太后也有些慌了神,焦急的催促道。
“丞相大人,让奴儿看看好吗?”
“你?”他犹疑的望着我,眼里一如往昔般的犀利,只是多了些许的不安与慌乱。
“大人不相信奴儿,总该相信我母亲的医术吧。”万不得已,我只能搬出母亲的名号来说服他,毕竟我母亲年轻时已是世间难得的医学奇才,他应该清楚这点。
见他没有反对,我便拉过绾儿,将她平躺在地上:“将军,帮忙按压小姐的腹部,将她体内的水排出来。”
“混账,我女儿的身体是随便什么人都能碰的吗?”听到我的话,修丞相极其不满的说道。
“大人,是您女儿的命重要,还是您的脸面重要”我顾不上他的不满,继续对着唯衡说道,“将军,请抓紧时间。”
“好”唯衡并不犹疑,立马照着我的话做了,我冲着他微微一笑,以表谢意,在内心里,我一直十分感激唯衡的无私的信任。
“丞相大人,修小姐是被蛇咬了。”看到她白色的舞衣外渗透着一丝淡淡的血迹,我便能确定她的脸色这么难看,并不仅仅是因为落水,而是因为落水之后被毒蛇咬伤所致。
仔细检查之后,我发现她伤在上臂,便只能撕开的衣袖,替她清洗伤口。
“念奴儿,你故意的吧。”修丞相突然愤怒的拉起我,用力之大使我想起了那晚的情景。
“丞相,有话好好说。”
“修爱卿,有话好好说。”
夏侯城和唯衡几乎异口同声的说道,修丞相无奈只能放开我的手。
“爹”躺在地上的绾儿突然醒转过来,脸色已是铁青。
“丞相大人,修小姐已经中毒了,请你相信我。”我拉住他的手,恳求道。
他抬起眼望着我,略显沧桑的眼里闪过一丝的恍然,道:“好。”
得到了他的首肯,我解下自己的发带绑住了绾儿伤口的上端,阻止毒液的继续散开:“绾儿,坚持住。”我拍了拍她发抖的脸,试图让她清醒一些,“你不会有事的。”
“将军,有匕首吗。”我直接想到了周围唯一有可能带利器的人。
“只有剑,可以吗?”
我犹疑了一下,还是接过了他的剑。剑身太长,我只能握住剑端,小心的在绾儿的伤口上划了一个小口子。
“舞儿,你的手。”唯衡心急之下竟脱口而出叫了我的名字。
“没事”其实我也没想到唯衡的剑竟会如此的锋利,手一握住剑端鲜血便止不住。我无暇顾忌太多,只顾着埋头,想要帮绾儿吸出手臂上的血。
“让我来。”唯衡拦下了我,说道。
“唯衡,”我讶异的喊道,想要阻止却已来不及了。我回头,果然看到修丞相气得铁青的脸。
但庆幸的是,很快,唯衡便将绾儿体内的毒血完全吸了出来,而此时,御医也已经赶到了。
“幸好措施采用的及时,不然毒气攻心,怕就来不及了。”四五个御医立马轮番上前诊断,得出了最终的结果。
“没事了,奴儿”唯衡紧紧握住我的手说道,棱角分明的脸上有着掩饰不住的欣喜。
“嗯,这还多亏了将军了。”看到他唇角残留的毒血,我本能的伸手替他拭去,冲他报以感激的一笑。
“好了,依哀家看,今日这百花会也办不下去了,众人还是早些退下吧,奴儿,你随哀家来。”
“太后。”我跟上前,不明白她突然而来的怒意。
我站起身,惴惴不安的跟在她身后走进了亭子,人群四散而去,太后才幽幽的开了口:“知道你在做什么吗?哀家精心设计这一切,都被你破坏了,你再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成何体统。”
太后这么一说,我才发现自己的头发因为失去了发带,早已全都落了下来,一身长裙也已濡湿了一大片。
“奴儿知罪。”我低下头,愧疚道。
“母后,奴儿是儿臣宫里的人,依儿臣看,还是交由儿臣来处理吧。”夏侯城的声音从背后响起,我原以为他已经走了,没想到他又回来了。
我回首,虽是低着头,却还是感受到了他望向我的眼里恍如寒芒掠过。
“那好吧,。”太后也不坚持,轻轻拍了拍我的肩,一脸了然的道,“奴儿,好好向大王赔罪去吧。”
太后的语气极其暧昧,包含禅机的笑里有着我们都了解的深意。
“大王,奴儿向您请罪。”回到永安宫,我便跪了下来,磕头谢罪。
虽从未见夏侯城生过气,但是他一路未语,想必这回是真的生气了,我不仅擅做主张答应太后参加百花会,甚至还被太后留下来教训,一定是让他失了脸面了吧。
我努力低着头,不敢看他,唯恐看到他生气的样子。
夏侯城轻咳了一声,依旧未语,只是在我面前蹲了下来,直直的望向了我,我不敢抬头,只能将头埋在了散落的发间。
就在我以为他要怒斥我的时候,他却突然拉过了我的手,叹息道:“奴儿,朕有些后悔曾经对你说想要纳你为妃了。”
他只是淡淡的说着,我的心犹如跌进了谷底一般,他后悔了。
“奴儿身份卑微,自是不配做大王的妃子。”此刻,我嘴里只能这么说,但心里却感到了十分的无力,也许就因为今天的事,一切努力都将白费了。
“朕不是这个意思。”他说着,接过了下人递上来的药箱,替我包扎起伤口来,“朕不想将你困在这个牢笼里,你不适合这里的。”
“大王!”我抬头,困惑的望着他,“您要赶奴儿走吗?”
他摇了摇头,道:“奴儿,你知道吗,朕以前一直就觉得你不是一个普通的女子,你精通书画,善长音律,甚至精于医道,朕一度怀疑过你存在朕身边是否另有目的。”
“朕听唯衡说,你是綦国一户大户人家的姑娘,而且刚才朕听到唯衡喊你”舞儿“,朕想”奴儿“并不是你原来的名字吧?”
听到夏侯城这么说,我心下十分惊慌,一时不知作何回答:“大王。”
“你不必惊慌。”夏侯城熟练的替我包扎好伤口,又道:“朕一直相信你是个心存善念的好姑娘,今日看到你不顾前嫌的救绾儿,朕便知道,朕没有错信人。”
“朕不管你到底是谁,也不管你是否是綦国人,既然如忆能毫无条件的相信你,朕也一样能做到,只是,朕今日看到了更为真实的你,朕便想,不能再将你困在这宫中,让你重蹈你姐姐的覆辙,深宫之内不是你这样善良的女子所能留下来的。”
“说到底,大王还是要奴儿离开,是吗?”我深感惊恐,他的一番话固然是重情重义,可是,他终究还是容不下我的存在了,他很可能因为唯衡的失口,知道了我就是风舞阳,所以虽然能放过我,但还是要我离开,是这样吗?
“朕会替你找一个更好的归宿,朕答应过你姐姐,一定会善待你的。”
夏侯城伸手替我拢了拢散落在肩上的长发,继续说道:“不管你是谁,朕认识的奴儿一直是个好姑娘,朕希望你幸福,相信你姐姐也会认同朕的做法的。”
“可姐姐更希望您能幸福。”几乎没有经过任何思考,话便这么脱口而出了。
“朕希望你不会是朕的幸福,否则朕就难了。”他笑着说道,虽然说的十分的随意,我却还是看到了他眼里的凝重。
他伸手拍了拍我的脸,像极了一位兄长般温暖的笑道,“朕会幸福的。”
停顿了一下,他站起身回到了案前,翻阅起了案上的奏折,神情专注的有些失真。
我亦勾了勾嘴角,这个话题已经没有再说下去的必要了,我走上前,拿过桌上的墨,研磨了起来。
他抬起了头,疑惑的望向我。
我勾起唇角,笑道:“今日是奴儿值班。”
他亦微笑的点了点头,继续低头翻阅奏折,看着此时的情景,我突然想到了遥远而朦胧的词“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