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站定身子,皇后身边的木姑姑已经掀了帘子出来了,向她行了一个礼,微笑着道:“二王妃,快请进。皇后正等着呢!”木姑姑原本就是阮府的侍女,当年随当今的阮皇后陪嫁进了六皇子府,后又随阮皇后一起进宫,此时已经是昭阳殿的总管了。
水晶帘子后面,才是皇后真正的起居之所,但向来只接见亲近之人。此刻,阮皇后正雍容华贵的坐在锦榻上,四名宫女执着羽扇侍立在旁。见了她进来,微微的颔首笑着。
阮皇后微微摆了摆手,道:“你们都下去吧。”几个宫女和侍女忙应了声“是”,整齐的鱼贯而出。阮无双走近了些,忙要依了宫规,俯首行礼。阮皇后笑道:“免了吧!你我姑侄,摆什么规矩。”
亲自下了锦榻,过来牵了无双的手:“来,陪哀家聊聊天!”刚坐了下来,木姑姑亲自端了茶水,糕点过来。将白瓷缠枝描金的茶盏和几个精致万分的小点一一捧到了锦榻上,这才退了出去。
阮皇后端起了茶盏,长长的玉丹蔻手指轻轻的拿起了白色的茶盖,吹了口气,这优雅的轻饮了一小口,方才道:“在王府还习惯吗?”无双笑了,回道:“回姑姑的话,挺好的。”也无什么习惯与不习惯的,只是多了许多杂锁事情罢了,但向来也是有孙奶娘等人出面的。她只需吩咐几声就可以了。
阮皇后拣了一个菊花型的点心,递给了她,仿佛漫不禁心的道:“那哲儿对你呢?”无双的脸微微红了些,目光却淡然,道:“姑姑心里自然清楚明白的。他岂会对我不好。”他若是想要借助于阮家势力的话,自然对她是千依百顺的。但成亲才个把月,百里皓哲每日里要参与朝政,下了朝后也多半是在御书房与皇上及大臣在一起。两人的相处,倒是晚上多些----也说不上是好还是其它。她脸色越发红了起来。
阮皇后悠闲地啜了口茶,道:“无双,我们阮家人丁一直单薄,姑姑也向来宠你们几个。知道你与一般人不同,性子淡然,从不羡慕荣华富贵的。你这性子若在寻常人家,也是种福气。但你如今嫁哲儿,这性子若是不改,以后怕是要吃苦头的。”本来她对自己抚养的百里皓庭与百里皓哲,都是一视同仁的,也没有什么亲厚。但如今双儿嫁了百里皓哲,她的心终究是偏了的。
“就算一辈子做个王妃吧,难保哲儿有一天也会纳妾的,男人吗----哪个不渴求妻贤妾美的!若是你以后坐在哀家的位置,就会更加明白的,后宫之事,不是你说不争,就能退出的。这些年来,哀家也已经够修身养性了,那狐猸子还不是一样咄咄逼人。”阮无双心里清楚,她姑姑口里的狐猸子就是现今宫中的正一品淑妃----孟丽华,皇四子之母。自她产下皇子,并册封为淑妃后,在宫中与皇后处处争宠。
她忙劝慰道:“姑姑又何必去理她呢!再怎么得宠,也到了顶了。”皇帝这些年身子日渐衰弱,已经开始不近女色了。任那孟淑妃有通天的本领,也是门前冷落的。
阮皇后犹在气中,冷冷地道:“无非是欺哀家没有自己的皇子罢了!这些年来,使尽了招数,无非想把哀家弄出这个昭阳殿。斗了这么些年,哀家还不是牢牢的住在这殿里。哀家如今倒要看看,凭她那身狐媚本领,怎么想办法让她儿子做上太子??”
牵涉到宫中隐晦,阮无双无从劝起,只淡淡的道:“我朝老百姓都知道姑姑您贤良淑德,母仪天下,深受天下百姓的爱戴。这是孟淑妃怎么争也争不到的。且几十年来,圣上对姑姑又恩爱有加的,并不因姑姑没有产下皇子而有丝毫的芥蒂。单此这点,姑姑您已经是我朝所有女子的羡慕之人了!”阮皇后这才舒心,微微笑了出来。
忽而,想起一事情,阮皇后端详了她半天,温和的道:“你如何了啊?也已经成亲一个月多了?还没有消息吗?哀家瞧着,身子像是比以往要丰腴了些!”阮无双一呆,猛得想到一事,禁不住脸色发白了起来。半晌,才呐呐的道:“姑姑---”看在阮皇后眼里,只当她是害羞,笑着温柔的替她拢了拢额边细碎的头发,款款细语:“双儿,姑姑无非是为你好。无论是在王府还是在这后宫,儿子是最重要的。”
烛光莹荡,从临华殿四周挂着的八宝琉璃灯里照射出来,将整个宫殿笼罩再一层粉色,光耀的犹如白昼般清晰。这日是九月九日,宫中举行家宴。大殿里铺了层层的黄缎毡,几案上摆着筵席和层叠的杯盏。
菜一个一个的由侍从呈了上来。她心思一直转在刚刚与姑姑的谈话里,心里有事情搁着,四周的欢声笑语,飞盏传觞,反而觉得益发难耐了起来。
百里皓哲看着他妻子,正垂眸凝思,珠串因她的动作,落在发髻边上,仿佛带着无限的风情。因靠得近,他还能隐约的闻到她的体香,幽幽的,好似清淡的茉莉。
他拣了几个菜,接过侍从呈过来的一盅燕窝菊花羹,放到她面前的明黄瓷碟上,低声道:“吃些燕窝。”一个晚上下来,没见她多少东西。阮无双这才反应了过来,微撇过头,朝他浅浅一笑。那珠珞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滑过乌黑的发丝,在烛光里轻轻的璀璨荡漾。
她随手夹了一个菜,才一入口,只觉得满嘴都是膻味,胃部一阵翻滚,仿佛有东西要冲吐出来般。她忙用手捂住胸口,想要止住干呕。
百里皓哲忙用手拍了拍她的背,帮她顺气,问道:“怎么了?不舒服吗?要唤太医吗?”语气有些急促不稳。她缓了几口气,这才平了下来,说:“没关系的,不用叫太医了。只是这羊肉味道太腥膻了。”百里皓哲朝侍从摆了摆手,吩咐道:“把这个五绺羊肉丝给撤下去。”侍从应了声“是!”,忙端了下去。
第二日,她睡了极晚才起来,百里皓哲已一早上朝去了,近日秋高气爽,人也嗜睡了些。披着满头乌黑的青丝,懒懒的坐在梳妆台前。铜镜里是一张似喜似啧的脸,她盯着瞧了半晌,真的如姑姑所说的丰腴了些,下巴不若以往般尖了。
转了头,吩咐道:“墨兰,让人去太医院,请苏全鸿太医来一趟府邸。”墨兰应了一声,忙出去打发下人去请。墨竹和孙奶娘正在挑衣服,闻言,已抬了头,问道:“小姐,您不舒服吗?”阮无双看着镜子,却朝着墨菊道:“不要帮我瓒金步摇了,插一根玉簪吧!”
苏全鸿很快便赶了过来。在侍女的带领下,穿过厅堂,到了内室。苏全鸿忙按礼节行了礼:“臣苏全鸿给二王妃请安!”阮无双隔着几层的纱帘,说道:“苏太医,免礼!”说罢,将手轻轻的伸了出去。
苏全鸿起了身,低着头走到了床边,把手指搭在阮无双温凉如玉的手腕上。内室只站了两个侍女和奶娘,看穿着打扮,地位应不低。仔细一看,才发现是原来的阮府中人.其余侍女皆远远的站在厅外的门边。室内的金丝香炉,一缕一缕的吐着。其实那炉子里燃的是黄檀香,颇具有凝神定气的作用。
但苏全鸿此刻却觉得有些心慌意乱,背后的内衫都已经微湿了。过了一会儿,只听阮无双的声音淡淡地响了起来:“怎么?苏太医,本皇妃病得很重吗?”苏全鸿忙伏地跪了下来,诺诺的道:“为臣----为臣-----”
只觉纱帘微微舞动,阮无双已经掀了帘子出来。苏轻鸿跪在地上,只隐约看到淡青色的裙摆,随着她的脚步,款款摆动。
阮无双曲身将苏全鸿扶了起来,浅笑着道:“苏伯伯,快请起。你真是折杀侄女了!阮苏两家是多年的世交,你与我父亲又是多年的朋友,从小看着无双长大,何必行次大礼呢!!”苏轻鸿道:“臣不敢!君臣有别!”
阮无双笑了笑,不以为意,朝孙奶娘等人摆了摆手,示意她们下去。这才道:“苏伯伯,现在无人。你可以将我的病情告诉我了吗?”
苏全鸿只觉得冷汗淋漓,微微抬了眼,只见阮无双一对美丽的眸子,正看着自己。忙垂了眼,呐呐的,极低微的道:“二王妃已经怀了身孕-------依臣的浅薄医术来看,应------应----应是两个多月的身孕了!”
空气里很静,很安静,静的都有些毛骨悚然了。似乎连窗外微风吹过叶子,那低低的,沙沙的声音也听得一清二楚。
那窗上镂空细刻着喜鹊闹春的的图案。透过镂空处,阮无双可以看见满园子的菊花,紫白黄红,犹如雨后的彩虹,五彩的缎子,清幽雅致。苏全鸿微微抬了眼,看见阮无双正背对着他,一身淡青的缂丝衣裙,头发只挽了个小髻,用一根碧绿的翡翠簪挽着,如初雪含芳。
良久,阮无双听见自己的声音淡淡的响起:“苏伯伯。你肯定是搞错了。本王妃只是进门喜,怀了一个多月的身孕而已。对吧?”
语气极淡,极轻,但听在苏全鸿耳中,却如暮谷晨钟,还是不由的一凛。长年行走于皇亲国戚之间,对种种隐秘丑闻或多或少都有耳闻,忙回道:“是!是!是臣弄错了。”忙整了整衣冠,又行了一个大礼,说道:“为臣恭喜二王妃,贺喜二王妃,二王妃怀了一个多月的身孕!”
阮无双喊了一声:“来人!”墨竹,墨兰已经推了门进来。阮无双吩咐道:“取十锭金子过来!”转头朝苏全鸿柔声道:“苏伯伯,以后还有地方要你多多帮忙了!”苏轻鸿忙道:“二王妃如有用得着老臣的地方,老臣赴汤蹈火,再所不辞!”
看着苏全鸿走出了门口,阮无双已跌坐在了软榻上,全身无一丝力气。此时当真是骑虎难下了。蓦地浮现出了百里皓哲的脸,星眉朗目。自成亲这一个多月来,他虽然公务繁忙,但还是体贴有加。虽然婚前从未见过面,但两人相处也算相敬如宾。如今却换得如此田地-------
孙奶娘端了碗补品,轻轻走了过来,道:“小姐,这是苏太医嘱咐吃的补药!”她斜卧着,懒懒的道:“你放着吧!”看来苏全鸿已经诚心愿意帮她遮掩了。要收买一个人,最好的方法是把自身的秘密泄露给他。让他清楚明白,知道了这个秘密,已经是同路人了,要不双赢,要不就是你死我亡。怀孕这种事情,身为太医院首医的苏全鸿,只要略略耍耍手段,就可以将月份遮掩过去的。他无非是做个顺水人情罢了!
而要敢与她阮无双作对,不看她两个驸马哥哥,不看她身为当朝宰相的父亲,也要看看当今的阮皇后和阮家的势力。苏全鸿向来是个聪明人,他又岂会不懂这个道理。一点即通啊!就这么顺水卖她阮无双一个人情。若她没有猜错的话,苏全鸿现在应该去向二皇子百里皓哲以及圣上和皇后贺喜了。聪明的臣子懂得该做什么的时候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