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夜总是来得格外早。安陵气势恢弘的皇城宫殿内,侍女手持烛火,点燃了各宫屋檐下的红绸灯盏,霎那间,整个皇城都笼罩上了一层晕红的光影。
文渊殿内,安陵的太子手持卷折,挑灯批阅。晚风透过洞开的窗台拂进来,他捂唇,发出几声压抑的咳声。
窗台被人轻轻合上,片刻,殿中升腾出一缕药草的清苦味道。
“太子,既然身体不适,何必太过勉强。等痊愈了再批阅不迟。”南宫将一碗暗黑的药汁放在安允逸的书桌上,劝道。
他似乎冷冷一笑,“痊愈...?托你的福,放走了那个神殿弟子,本王恐怕这辈子都离不开这些毒药。”他说,端起那碗浓黑的药汁一饮而尽。有一缕顺着他娟秀的唇角滑落下来,在白皙的下颚拉出长长一线,衬着晕红的烛火,看来有些妖冶的诡异。
南宫垂首,目色沉静而坚持,“我一定会治好你的病,这是对师父他老人家的承诺。但是并不包括不择手段牺牲他人。”他说,“在此之前,我不会离开。已所不欲,勿施于人。也请你好自为之。”
“迂腐。”安允逸不以为然,“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若人人都如你这般妇人之仁,怕这皇城里的冤魂顷刻就能将本王吞噬地尸骨无存。”
南宫不欲争辩,话不投机,只想离去。
“听说宁景廉府上最近好像有人重病,他正遍访名医入府诊治。”背后传来一道幽幽的声音,“你说,会不会和我那未来的太子妃有关?”语调却并没有太大起伏,仿佛谈论的是与自己无关的琐事。
南宫回头,“你又想怎么样?”
他轻轻笑了一下,“当然是想麻烦你前去看看,你们医者不是自命侠义心肠么,又岂会见死不救?我也不想在这关口出什么事,毕竟是父皇亲允的婚事,不能让他老人家失望。”
安陵王朝的国都云泽是个富庶而繁华的都城,地处安陵以北,四面环山涉水。大自然建立的天然屏障让这座数百年的古都安宁祥和,不染硝烟。城中四面环水的缘故,只能依靠两块陆地之间的天桥相连,却并不影响它的宏大和广袤,反而使其在源远流长的历史之河中冲刷出了安陵最为肥沃的土壤。
此时正是初秋的正午,官道上驶来一辆精致的马车,马车顶高耸的四角边明黄流苏轻舞,骏马嘶鸣。
当先御马的少年眉目如画,看来不过十四五岁光景,一身白锦衣衫质地绵软,内绣繁复花景,如墨长发以玉冠别住,明眸皓齿,一看便知是城中富贾官宦人家的孩子。
这条西郊沿河的路直通不远处的护国宝寺,想来是有钱人家的家眷刚从寺中烧香祈福回来的。
蓦然一阵清亮的啸声,掠过翻飞的马蹄声直逼而来,手中的骏马竟不受控制地嘶鸣着倒立起来。
那赶车的少年大惊,忙收紧了手中的缰绳。哪知马儿的倔性上来,便开始不受控制,竟直直向道旁的护城河奔去。
“啊!”少年从未遇过如此情形,顿时不知所措地开始惊呼。“姐姐!快下车!”他冲着车内紧闭的帷幕喊,声音细细尖尖,竟不似男子。
马儿狂奔过护城河边栽种的高大枫杨,身后的车身卡在两棵灌木的中间,赶车的少年被巨大的冲击力直直甩了出去。那马一阵嘶鸣,到底停了下来。
少年在半空中挥舞着双手,尖叫着,感觉身体快速下沉。
一道苍青的衣袂掠过天空,修长的手臂适时揽住她的腰,如一只极速飞过的大鸟,将他稳稳接住,两人的身体轻轻落在了陆地上。
少年捂住惊惶不定的心,抬头看向那人。广袖舒展,眉目温润,他的双臂正紧紧箍着自己的腰。那少年蓦然红了脸,急急从他的怀抱中跳出来。
“多谢大哥。”他垂首喃喃,这时才想起马车中的女子,忙跑过去,掀开了帷幔问询。
似乎确认了马车上亲人的安全,他又走了下来,对着男子一鞠,“不知先生贵姓,家住何处,要去往何方?今日救命之恩,我们姐弟定当好好报答。”明明是个稚气未脱的孩子,却说着少年老成的话。
“举手之劳,报答却是不必。”苍青衣衫的男子微笑,衬着秋日和风暖阳,让人有种如沐春风的错觉,“我复姓南宫,名流墨。正想去往宁相国府,不知小兄弟能否为我指路?”
“是么?”那少年闻言雀跃起来,黑眸流光溢彩,“我们家正与宁相国府比邻,南宫大哥若是不嫌弃,就与我们一同前去吧!”
“如此有劳。”南宫说着,执起了马鞭,对着尚在发呆的少年伸出手。
那少年回神,牵了他的手,一跃坐在他的身边。
道旁的一株枫杨下,茂盛的枝叶间,探出一双黑白分明的眸。那人一身粗布衣衫,长发以荆钗松松挽起大半,落下的发蓬乱地垂在肩胛,竟是个眉清目秀的少年。只那对斜飞入鬓的眉,平添几分痞气。
他万分不甘地瞪着眼前那辆马车,想着到嘴的肥肉居然这样跑了,就恶狠狠握紧了拳头。
马车缓缓开始行进,那少年双眸流转,似乎想到了什么,竟躬身跃入车底。
马车驶回官道,向东疾驰而去,却再不见了那少年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