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夕庭只感觉心口仿佛被一块千斤巨石压着,很重很重,竟让他差点喘不过气;而此刻眼前女子那木然的神情,绝望的眼眸,再不复之前的清冷,而是如深潭般的死寂,竟让人从心底生出凉意。
“女皇,这里危险。”他再次开口提醒,声音也是极度哽咽,即便他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泪水仍是再次流了下来。
“他也知道危险,可是还是不顾一切的冲了过来。”安然神色怔怔,神情悲伤,喃喃道,“那一刻,我好后悔,天下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人。”
闻言,顾夕庭不仅面色沉痛,身后跟着的士兵,脸上神情也无不哀恸,即便是身经百战,满身伤痕,也不曾流过一滴泪;如今在见着他们死去的大将军时,纵然是铁血男儿,也不仅眼眶泛红,泪流满面。
“你们先带他回去罢。”安然声音淡淡的,眸光最后看了他一眼,便盯着顾夕庭,嘱咐道,“好好护送,不准有任何差池!”
“是!”顾夕庭点头,看着她道,“女皇不跟我们一起离开?”
“我还有一些事没有解决,就不和你们一起走了。”安然神色如常,语气冷淡。
“女皇请三思!战场上凶险异常,你若是不和我们一起走,出了事怎么办?”顾夕庭眉目微皱,语气带着些焦急与紧张。
“不会有事的,你带一部分兵马先行离开,剩下的留下来保护我。”安然语气淡淡,却是不容置疑。
顾夕庭见她执意如此,知道再说无用,心下不仅有些担忧,但军令如山不敢不从,只得带着李铮的遗体先走。
“末将定会好好护送将军遗体,女皇万事小心!”顾夕庭神色恭敬,语罢,便带着一部分兵马离开了。
眼见着他们的身影越走越远,安然不仅心中悲痛,想起李铮临死时那逐渐冰冷的身体,那滚滚而出的鲜血,心中不仅恨意顿生。
千疮百孔的心早已痛得麻木,如今只剩下满腔的仇恨,那冲天而起的怒火好似要将她整个人燃烧殆尽;身体里仇恨的因子疯狂的滋长,好似化成了万千恶魔,正在用钢刀一点点的剜着她的心。
她的目光越来越冷,也越来越嗜血,好似原野上凶残的狼,闪着血腥的光芒,她的神情恢复了一贯的清丽,但却让人从心底冒出寒意,不敢直视;此时楚曜与楚涵潇依然处于激烈的交战中,谁也没有注意到她。
“保护女皇!”
周围厮杀声依然不断,耳畔风声呼呼,她好像听到了那些士兵焦急的声音,他们也冲了过来,然而因为剑气太过凌厉,不断的有人被划伤。
安然有些嘲讽的勾起嘴角,悄无声息的靠近,挥剑猛地向楚涵潇攻去,剑气凌厉,蕴含着惊人的气势,不仅让两人大吃一惊。
“然然。”楚曜有些心痛的看了她一眼,目光悲伤。
“楚涵潇,血海深仇,焉能不报?我秦安然今日若不能亲手杀了你,誓不为人!”安然双目凶狠,眸光嗜血,面色已有些微的狰狞扭曲。
闻言,楚涵潇不仅心中一颤,那目光含了太多的仇恨,深入骨髓,只消一眼,竟让他冷汗直冒。
语罢,安然再不多言,剑势却是比之前更加凌厉,更加凶猛,几乎蕴含了忘生岛全部所学,脑海里不断回忆着银尘死时那微笑的容颜,李铮死时那深情的眼眸,他们都叫她不要报仇,然而她做不到,此时此刻她只想将楚涵潇千刀万剐,在他身上刺一百个窟窿,让他痛苦而又残忍的死去。
刀光剑影中,她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耳畔风声萧萧,嘈杂的战场恍若恢复了平静,她目光凶狠的盯着眼前的男子,残忍而嗜血;每一招都是致命的杀着,每一剑都带着毁天灭地力量,狠绝到令人发指,若稍有不慎,便能当场毙命,血溅三尺。
几招过后,楚涵潇明显有些支撑不住,他之前本就身中三刀,耗费了些体力,如今在安然此番猛烈的攻击下,整个人更是不堪一击;他身上已有多处伤口,深可见骨,或被剑气所伤,或被内力所震,顿时鲜血如注,浸湿了他黑色的战袍。
楚曜见此情景,不仅心中大骇,然然的武功本就很高,如今因为李铮的死而大受打击,心中恨意深重,功力竟是比平时还要高出许多,如果再打下去,皇兄迟早会死在她的剑下。
此刻再顾不得许多,也同他一起抵抗安然的凌厉攻击,然而此时她已经杀红了眼,面色已变得极度阴冷;双眸跳跃着凶狠的光芒,朝着楚涵潇猛攻,剑气翻转,招式竟是他从未见过的诡异,蕴含着浓浓的杀气。
楚曜不仅面色一变,心中震惊,与然然相识好几年,她这一身诡异而又惊人的武功招式到底是从哪里学来的?以前便知她武功甚高,却从未见过如此千奇百怪的杀着,想到此,他也不得不严阵以待。
然而安然根本就采取鱼死网破的攻击,每一招都直逼楚涵潇,每一剑都带着慑人的剑气,完全不顾自身安危,这竟让楚曜有了顾忌;他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她杀了自己的皇兄,但她的剑太快,她的招式太过狠厉,若自己不拼尽全力,根本就不可能阻挡得了。
“然然,不要杀他!”
千军万马的战场上,楚曜的声音显得有些飘忽,然而安然好似浑然不觉,手中的剑又快又狠,忽地,楚涵潇躲避不及,胸口再次深深的中了一剑,此刻他的面色早已苍白如纸,鲜血猛地往外流。
安然冷冷一笑,目光凌厉,唇角带着些微的嘲讽,冰冷的道,“楚涵潇,今日就是你的死期!”语罢,她便再次狠狠用力,那剑已是又深了三分,她似乎看到他因为极度的痛苦,脸庞已变得微微扭曲,心中不仅大为畅快!
是他害死了银尘,是他杀了李铮,如今她终于可以亲手杀死这个卑鄙小人,终于可以为他们报仇雪恨了;想到此,她不仅疯狂大笑起来,那笑声在整个战场上回荡,带着无尽的快意,无尽的嘲讽,也带着无尽的伤痛。
然而就在她想要再次用力的时候,心脏忽然剧痛,好似被人捅了一个大窟窿,痛得她全身痉挛;痛得她四肢百骸都似乎没有了知觉,那痛一直蔓延,她的呼吸渐渐困难,眼前也渐渐模糊,竟是再也看不清楚涵潇那痛苦而扭曲的脸。
全是再也没有一点儿力气,那握剑的手禁不住轻轻颤抖,她的身体在风中摇摇欲坠,好似秋风中的落叶;眸光看向对面那痴痴傻傻的男子,她突然很想笑又很想哭,他曾说今生今世,不离不弃,他曾说此生唯爱一人,如今就是这般爱她的么?
眼眶忽地有些酸涩,终是没忍住,晶莹的泪珠再次顺着面颊滚滚而落,此时此刻,忆起往昔种种,她的心痛得抽搐,痛得彻心彻肺,痛得锥心蚀骨。
“然然,对不起。”
“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我只是害怕,怕你真的杀了他,我——”
楚曜神情木然,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她心口上的剑,连连摇头,似乎有些不可置信,他不相信自己如此爱她,不舍得她受一点伤害,到头来却是他将那深深的一剑刺向了她;他不相信自己宁愿丢了性命也要保护她,结果最后却是他亲手杀了她。
看着他痴痴傻傻的模样,安然不仅面带微笑,然而心中却是痛不欲生,眸中依然有泪滑落,怕自己杀了他么?所以你为了他,终是能舍弃自己,终是能下得了如此狠手!
“楚曜,上次你为我挡箭,几乎九死一生,如今你刺我一剑,从此以后我们真的两清了。”安然淡淡微笑,那笑容好似天边最明媚的色彩,然而却让人感受不到丝毫暖意,只觉得凉意深深,冰冷入骨。
“不要,不——”他摇头,双眸隐隐有泪光涌动,俊美的容颜带着痛彻心扉的伤痛。
“楚曜,其实在战场上我从没想过要杀你,即便死的那个人是我,也舍不得你死。”安然有些自嘲的笑了笑,眼泪再次流了下来,那晶莹而又璀璨的泪珠,再次深深的刺痛了他的心。
“楚曜,这一剑正中心脏,我已无活命的可能,你真的好狠的心!”安然有些嘲讽的勾起嘴角,目光冰冷而又决绝。
语罢,她便拼尽自己所有的力气,瞬间周身光华凝聚,战袍在风中猎猎作响,她脸上的笑容带着些报复的快意;楚曜似乎意识到了她想要做什么,不仅心中大骇,目龇欲裂,撕心裂肺的道,“然然,不要!”
然而安然根本就没有听到他说的话,此时此刻她情绪几近崩溃,眸光是刻骨的冰冷,不过是眨眼间,那柄刺入她心脏的剑,便被她用内力狠狠地逼了出来,顿时滚烫的鲜血再次涌了出来。
恍惚间,她似乎看到了楚曜痛苦的面容,合着一滴晶莹的眼泪,心中不仅带着些快意,这个男人终是为她哭了,他也会流泪的么?
然而就在楚曜呆愣的瞬间,安然眸中忽地寒光一闪,杀机乍现,语带疯狂的道,“即便是死,我也要他陪葬,楚涵潇,一起下地狱吧!”
语罢,她便再次挥出一掌,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间,快得让人来不及反应,猎猎风中,掌风凌厉,带着雷霆万钧的气势,几乎是她拼尽最后一口气使出的全部内力;而此时楚涵潇身受重伤,身体早已支撑不住,根本就没有反抗的余地,这一掌若是下去,必定当场毙命!
“不要!”
楚曜的声音轻飘飘的,忽地,他身影极快的一闪,整个人已是挡在了楚涵潇的身前,安然不仅愣了愣;然而这一掌太过迅猛,她想要及时收手,却因为动作太快根本就控制不住自己,于是这一掌硬生生的挨在了他的身上。
瞬间,楚曜口吐鲜血,整个人便如断线的风筝般飞出几米远,安然看着他不仅呆了呆,忽地有些悲哀的笑了笑,那笑容绝望而又凄惨,竟让人无端想落泪,楚曜,你终是不愿意看着他死,你终是为了自己的皇兄,而选择了让自己死!
此时,她只感觉身体越来越重,头也越来越沉,眼睛也再次变得模糊,心口好痛好痛,胸前的血不断的往外流,好似永远也不会停歇;银白色的战袍也被鲜血染得越来越鲜艳,因为方才几乎耗尽了内力,她面色显得愈发苍白。
终于,她再也站不住,沉重的身体无力地倒在了千军万马的战场上,恍惚间,她好像听到
了楚曜绝望的痛哭,也听到了那些士兵焦急的呼喊。
意识消失的前一刻,她竟感觉全身轻松,没有悲伤也没有伤痛,如果可以,死也是一种解脱吧,如果可以,来世她再也不要活得如此痛苦,如果可以,来世她也再不要遇上他,爱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