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八粥,热乎乎的腊八粥—!”
“腊八粥,热乎乎的腊八粥—!”
当叶玉汝梦游似地从清雅长巷中转了出来,只听街上人声鼎沸,一声声吆喝唱歌似的飘至耳边,她一抬头,这才想起,原来,今天就是腊八节了。
腊八节了,怪道天色向晚,城南的东街依旧是沸锅的稀粥般热热闹闹。玉汝轻轻伸出手,接住几片空中的雪花,唇角泛出一抹柔和而恬淡的笑意——是啊!她以为只要再见他一次就好,哪怕只站在远远地看他一眼就好,可哪知道,就像沙漠里的路人,不过只盼望着一滴水,但是上帝却在她的面前放了一口井——
皇帝一道圣旨,玉成了她和他的这份…姻缘。
“想不到错系红丝系上了意中人,我醉眼朦胧遇知音,叹只叹你…”
街道上,风将细雪飘成一道帘幕,酒楼里说书人口若悬河的声音时不时飘了过来,飘在叶玉汝耳朵里,她也只是呆站在那微微一笑,也没在意,依旧大踏步走了!
“嘿,公子,要吃煎饼吗?刚出炉的,热乎着呢!”街边的一角,一对卖煎饼的年轻夫妇热情地朝她招呼道。
叶玉汝看向男子满脸堆笑的脸,又看了看系着蓝布围裙的年轻妇人,因她一时惦记起冬纤那丫头最爱吃的就是这东街的煎饼,便心情颇好地掏出铜板笑道:“好啊,给我包一个吧。”
“好咧!”小哥儿热情地包好煎饼,从叶玉汝手里接过铜板,然后时不时扭头朝左边方向望过去,口里嘀嘀咕咕道:“嘿,呆会我押的那‘杂毛将军’赢了的话,我明天都不用出来摆摊了,阿弥陀佛,这次可别出什么意外啊!”,叶玉汝收好煎饼刚要走,听得这句便顿了顿:“杂毛将军?小哥儿,什么是杂毛将军呀?”
那旁边的妇人扭头朝一边努了努嘴:“诺,可不是那’杂毛将军‘?他说这京城里的‘斗鸡’比赛呀,那刘家三郎的‘杂毛将军’可是数一数二得呢!听他说起,也不知道斗死了多少只鸡!”
叶玉汝听了,立即顺着妇人所指的方向望去,定睛一看,果见琼花飘飘的天幕下,一堆人将一条大街围堵得水泄不通,不禁 “咦”了一声,奇怪道:“既然你们说那什么将军如此厉害,那怎么还有人去和它斗呢?”
男子一听,马上露出白灿灿的板牙,将脑袋一指,笑道:“嘿嘿,可不是!很多人都说那人这儿有问题呢!公子你想想,它一只垂头丧气的乌眼儿鸡也敢和咱们的‘将军’比?这不是打着灯笼上茅厕,找屎(死)吗?”话语刚落,那妇人立即双手叉腰骂道:“呸,你个死东西,什么茅厕不茅厕的,那些钱都是老娘要用来买菜买盐的,你全押去赌那玩意儿了,要是输了,我看以后咱们吃什么?”
“喂,你这婆娘,别这么乌鸦嘴好不好?嘿嘿,我给你说呀,要是呆会我押赢了的话,给你买盒胭脂怎么样?”
“呸,你就会说这些谎话哄人开心…”
玉汝一笑,转身走了。
不想,刚一转身,忽然间一抬头,一个熟悉的身影蓦然闯入她的视线。
那是一个男子的侧影,只见他鬓发如墨,侧帽微斜,一身皎洁如白云的裘衣在风中轻杨飞卷,从她的角度上看,她能清晰地看见那如神笔般勾勒而成的侧面轮廓,而且,他的五官看起来分明那么陌生,却又那么相识,只往那拥挤的人群一站,只觉整个人朗朗如日月之入怀,颓唐如玉山之将崩,仿佛是珠玉在侧,周遭所有的人全都黯淡了下去。
这个人…不是他还是谁?
“咚”地一下煎饼掉在地上,叶玉汝心猛地一跳,匆忙拨开人群,向那人走了过去:“七…”
话音未落,一名陌生男子已经翩然转过身,一双春水般得眼睛在叶玉汝脸上游荡一会儿,手将往鼻尖一指,嘻嘻笑问:“这位公子,可是在叫我?”
叶玉汝不觉“呀”的一声惊叫,顿时满面羞红,急忙退后两步: “额,对、对不起,对不起,我认错人了!”
白裘男子朗声一笑:“哈哈,没事儿没事儿,天下之大,认错人也是常有的事儿的嘛。”说着,满不在乎地转过身,继续将眼睛向斗鸡场望去。
人群穿流而过,叶玉汝偶尔被人挤得踩了几脚也丝毫未觉,她愣怔在地,不可思议地看着人堆里的那名白裘男子,仿佛周遭的一切都归于虚无缥缈之中,像是在做梦,分明却又那么真实。
这个世界上,真得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吗?
是自己眼花?
还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幻觉?
“咬!”
“咬!死劲咬…!”
“咬死它!咬死它!”
就在这时,只听一阵阵嘶声力竭的呐喊像一股浪潮惊破了她神游的遐思,叶玉汝蓦然回神,这才将目光从那男子身上右移到人群中间去,她好奇地走前两步,踮起脚尖,透过人群的缝隙,隐约可见白布围成的“斗鸡场”上,有两只一花一白的大公鸡正竖起脖颈,准备着随时挑起一阵厮杀战斗!
叶玉汝心忖,自己呆在闺中甚少出来,也还真没见过京城里所谓的斗鸡比赛,而方才听那小二哥说谁家公子的什么‘将军’所向无敌,又是什么样子呢?好奇望去,果见雪泥场地上有两只公鸡,一只体形魁梧,鸡冠绯红,眼见一副凶恶之态,而另外一只体型相对较小,喙粗而短,通体纯白的羽毛,看上去就畏畏缩缩多了。见白色公鸡被吓成那个胆小样儿,四周押了‘杂毛将军’的群众自然是欢喜得合不拢嘴,得意的样子,就差没手舞足蹈起来了:
“好!好!今儿帮老子赢了这一把,老子又可以去春风楼会我的小情人儿了…”
“哈,好样的杂毛,给我上!好好抖一抖你将军的威风!”
“…”
叶玉汝听见周围赞声连连,下意识地偏过头去看身旁的白裘男子,而他呢只是唇角微翘,双手抱胸在怀,一双眼睛懒懒地扫了那杂毛公鸡一眼,俊眉一扬,鼻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笑。
玉汝被那轻笑声听得一怔,随即又偏过头,仍将视线仍旧转移到斗鸡场上。
战斗开始,有人将手一扬,一时间鼓点急切骤雨敲响,伴随着一汉子大喝 “上”,刹那间,两只公鸡正式展开翅膀,来开了对垒的序幕!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不到片刻时间,就在那白色公鸡被扑得一阵,众人都为那‘杂毛将军’齐声叫好的时候,忽然间,一个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众人都还没回过神来的功夫,只见它扑腾’一声展开双翅,腾空一跳,狠狠地向‘杂毛将军’猛扑过去,接着脑袋猛然一偏,‘吱’的一声将那只‘将军’喉管咬去!
四周的喝彩声嘎然而止,除了那个白裘男子,在场所有的观众全都惊呆了!他们用手揉了揉眼睛,再揉了揉,都不可置信地看着那只活像变身的了‘畏缩白鸡’!然而,也在他们都还未回过神来时,又听“扑”的一声,那只白鸡挥翅一跳,伸出锐利粗大的爪子,目光凶恶地将对方头上的鸡冠狠狠地给撕扯下去。
这一撕,‘将军’头上的肥大的鸡冠瞬间被扯落一半,歪歪斜斜地耷拉在脑袋上,汩汩鲜红的血液一大滴一大滴往地下流…
叶玉汝看得背皮一麻,愕然当场!
又不知斗了好久,整个雪泥铺成的斗鸡场上一时间血迹斑斑,鸡毛满场飞,而那‘杂毛将军’就这样被凶恶的白色公鸡扑得败下阵来,颤抖着翅膀,在雪地上微弱地做垂死挣扎状。而令人啼笑皆非的是,那只白色公鸡在空暇下,又恢复到刚才畏畏缩缩的模样,它没精打采地在众人面前走来走去,时不时往地下啄些东西,看样子,似乎刚才那凶如巨枭的模样只是人们看花了眼睛。
“他妈的!”就在这时,人群中走出一名满脸通红的精瘦汉子,他手里拿着一瓢水,“啪”地一声朝那‘杂毛将军’泼去,嘴里骂道:“格老子的!老子就不信这个邪!老子的这只‘将军’好说斗了这么几个月,还从来没给老子输过,再来,重新给老子上!”
“是啊!是啊!再来!接着斗!接着斗!”押了‘将军’的观众自然输不下这口气。
于是,第二轮战斗又重新开始了。
有人依旧在旁边敲着小鼓,一时间锣鼓铿锵,鼓点如雨,那气势,俨然战场上对峙的兵马 ,大地都为之颤抖摇晃。不过,遗憾得很,几番对战,精瘦男子又几番将那‘杂毛将军’泼醒,它还是输给那只白色公鸡了!
眼瞅‘将军’一次一次落败,又听众人的叹声连连,精瘦汉子终挂不住脸上的面子,手里拿着一瓢冷水,嘴里骂骂咧咧:“奇了怪哉!今儿是遇见什么邪了?不行,给老子再来!再来”说着,气冲冲地又要朝那垂死的公鸡泼去。
“你﹑你别泼了。”叶玉汝再也忍不住地轻咳两声,抖着胆子结结巴巴道:“你、你、你再泼它,它就死了!”她心跳得厉害,又怕又急,分明面红耳赤,最后还是努力装作很镇静的样子:“胜败、胜败乃兵家常事…你看你的、你的这鸡已经斗成这样了,你为什么还要让它斗?难道你﹑你不觉得这样太残忍了吗?”
“嘿…”精瘦汉字露出一排明晃晃的大板牙,像是听见世上最大的笑话:“我说你哪来的小书生啊?这大冷的天儿是吃了酸葡萄了?说起话来怎么这么寒酸?哈,残忍?你吃鸡的时候残忍不?去去去,到一边儿呆着去!”说着,手将她不耐烦一推,叶玉汝一个踉跄,差点被推倒在地,幸而身后有双手及时扶了她。
叶玉汝微一侧目,扶住他的不是别人,而是方才与容澈长得极为相似的白裘男子。她脸上微微一红,赶紧站直了身子,颔首朝那男子一礼,装作不经意地向斗鸡场上看去。男子亦朝她点了点头,回她以礼貌一笑,也偏过头,继续朝那斗鸡场看去。
“哈,我说刘老三,你不觉得这小书生说得对么?你还是听他的劝,别再逞强了,将你那落汤鸡给放了吧!”
就在这时,一声嗤笑轻飘飘地传了出来,玉汝循声望去,只见一名少年笑嘻嘻地从人群走了出来。那少年约莫十一二岁年纪,穿着一身鸦青色的羽缎大氅,氅上绣着无数穿花飞鸟。浓黑的眉下,一双大眼晶光璀璨,闪烁如星,圆润玉致的小脸庞红扑扑的透着些稚气和可爱,奇怪的是,他这幅不可一世的跋扈模样,竟还透着通体的贵族之气。
那精瘦的刘老三也是一怔,问道:“啥?你说啥?你再说一遍!”
少年将那只白公鸡弯身抱起,又斜睨了摊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将军’一眼,鄙夷道:“切,还说什么狗屁‘将军’呢!我看啊,是落汤鸡还差不多!”
不说这句还好,但一听了这话,刘老三气得怒火狂烧,用手将鼻子一抹,指向少年恶狠狠骂道:“你这乌眉灶眼的臭小子,嘴里不干不净都嚼的什么蛆!谁是落汤鸡?谁是落汤鸡,有种你再说一次!”
“落汤鸡,落汤鸡,啦啦啦,本少爷就说你是落汤鸡…”少年左手抱着白鸡,右手搬着一只眼皮朝他吐舌做鬼脸,直气得刘老三牙根痒痒,将手中的瓜瓢一扔:“好啊,哪来的小杂种,你是欠揍是不是!”
“你、你你骂谁是小杂种?!…”
“…”
两人你一嘴,我一嘴,谁也不让谁吵了起来。一时间人群嘈嘈,看客如云,所有的人全将注意力放在两个吵架的人身上,再也没人去理会那只奄奄一息的杂毛将军。叶玉汝见此情形,赶紧四下一望,趁人不防备地一点一点挪上前两步,轻轻弯下身,将那只杂花公鸡给放走。
然而,她正要伸手去抱那鸡,突然,几个手拿大棒捆绳的彪形大汗豁然出现她的视线中,并且凶神恶煞地指着她大声嚷嚷:“快看!快看!这臭小子就在那儿!咱们别让他跑了!别让他跑了!”
叶玉汝脸顿时煞白一片,她惊恐万分地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望着不远处一涌而上的彪形大汉:天哪!自己是怎么了?!就为了一只鸡,至于么?至于么?怎么办?怎么办?
就在这六神无主的当口,忽然,有人将她手一握,并在耳边急促催道:“还不快跟我走,要不这下真的就麻烦了!”这声音,来得如此突然,却又如此飘忽,就像是使了魔力般,叶玉汝还没回过神来,就糊里糊涂地被他拉起就跑。
飞雪迎面扑簌而来,两人就这么神色慌张地在拥挤的街上穿梭奔跑,以至于其间有路人时不时扭过头,脸上写满了好奇:咦?这两个大男人在大街上手拉手的奔跑,真是怪模怪样!
终于,跑得好一阵儿,待跑到一条长长的白堤时,两人才气踹嘘嘘地松开手。然而,当两人捂住惊魂甫定的胸口,一抬眼看清楚对方的面容时,不禁同时‘呀’的一声退后两步——
“怎么是你!”
------题外话------
哎,又错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