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奴婢见他进入,连忙掀帘,房明珂也放下纸笔,上前搀扶他坐下。
他笑容可掬地问:“三娘,近来身子可好?”
房明珂将小案几推至一旁,吩咐奴婢端水侍候。
“父亲,明珂身子已无大碍。”她将凭几移至房玄龄身前,体贴举动让房玄龄心中一暖,他眼眶微湿,偷偷用手拭去泪水,振作精神道:“那就好,那就好。”
“父亲,明珂很好,你不用担心,哥哥们对我也很好。”房明珂安慰他道。
房玄龄叹口气,语中有些无奈,“妳不用多说我也明白,遗爱对妳怀有成见,这个二郎素来诞率无学,不知分寸,他会嫉妒妳也是常理内。”
“既然父亲都明白,又何必为此忧虑呢?明珂会小心应对的,父亲你就宽心罢。”这个新生二哥房遗爱,对她成见颇深,经常躲在暗地观察她,有时碰面还会故意言语奚落她,甚至睨眼打量她,说一些浑话。
房玄龄摇摇头,对于二郎,他也祇能叹气。大郎遗直个性耿直又勤奋,深得他心,三郎遗则年龄尚小,但也贴心懂事,卢氏宠爱二郎,以致于他放荡不学无术,镇日无所事事,他为二郎的荒唐操碎多少心呀!
“父亲,我知道你之顾虑,但明珂不在乎,祇要我们一家人能团聚过日,比什么都好,其他的明珂不在乎。”她笑吟吟回答,房玄龄内心甚慰,他注意到小案几上的书法,他笑着问:“又在练飞白书?”
房明珂娇俏的脸上有着一股满足,那是她最能接近李世民的方法,每当练习飞白书,她总感觉耶耶就在身旁笑看着她。
“如果纸墨没了,就跟嬷嬷说一声,钱由我帐下支出,这事我跟妳阿娘提过,她也同意了。”他心疼早逝三娘,对成为三娘的晋阳公主十分疼爱,卢氏不知内情,祇是觉得对这三女儿有份亏欠,所以三娘的起居用度她都尽力给予最好,深怕不够。
房明珂点头应道:“明珂知道了。”
此时,房外传来侍从声音:“主子,大郎在外等候,说有要事找你。”
房玄龄起了身,再叮咛一些话便匆忙离开。
房明珂走至卷帘旁,透过缝隙望出去,看见房遗直一脸焦急,在房玄龄耳旁低语几句,随后两人朝她房间看过来,她缩至帘后,待她再望,已无父子踪影。
她略显稚气的脸庞透着疑惑,随即她唤着身旁婢女,“颖儿,妳去打听一下发生何事。”
房明珂又走回软垫坐下,拿起小案几上的纸笔开始书写。
静心平绪,她一派从容。
一盏茶后,颖儿回来禀报。
“三娘,听大郎的侍从阿吉说,是……是陛下驾临房府!现下房府所有的男丁全到门口迎接圣驾去了!”
房明珂心头一震,手里纸笔悄然滑落。
是耶耶!是耶耶来看望她了!
毕竟年轻,她再聪敏,仍是十三岁稚龄少女,本以为就此再无与耶耶相见之日,她也将孺慕之情藏至内心最深处,一心一意成为“房明珂”。
房明珂站起身,撞到小案几,墨水溅洒一地,她懊恼低嗔,瞬即绕过俯身收拾一地狼籍的颖儿,径自出了书房,急走的步伐有些凌乱,待她走到前院,背部竟已薄汗涔涔。
本欲踏入大厅的她,在奔来的路上思绪清明许多。
她不能冲动前往,至少,不能自请见君。
冷静过后,她敛足转身回飞白居。大厅里,皇帝居坐于正位,房玄龄坐于右侧,房遗直、房遗爱兄弟二人则是坐于近门后方,因房遗则年纪尚轻,房玄龄便要侍从带三郎回房不用接驾。
李世民身子向右靠着凭几,身子趺坐,房玄龄坐得挺直,惶惶开口:“陛下,驾临房府,臣甚感荣幸。”
李世民抚着颏下胡须,脸色温和的笑道:“玄龄,朕听闻你近日身子不爽,今日特地前来探望,见你神色,似乎还未痊愈?”
房玄龄苦笑低应:“陛下,我这身子是老毛病了,不碍事的。”
“这两位就是你的大郎、二郎?”李世民转而指向后方的房家兄弟,方才在门口他便注意到了,进了屋后他看得清楚,相貌堂堂,都是好男儿。
房玄龄连忙替他介绍:“这位是大郎房遗直。”继而转指二郎,“这是二郎房遗爱。”
李世民仔细看了看二位郎君,他眸光精锐,别有所指道:“玄龄,我看你这两名儿子确实优秀,他们婚配否?”
房玄龄心中一突,仍是诚实以应:“大郎已订下亲事,女方姓杜;二郎呢,至今仍未婚配。”
李世民露出可惜神色,他对房遗直颇为赞赏,但已有婚配便祇能作罢,“玄龄呀,朕瞧你这两名儿子皆不错,既然大郎已有婚配,那朕就把高阳公主许给你家二郎,你看可好?”
房玄龄又惊又喜,他连忙伏跪谢恩。“陛下,这……这真太好了!二郎能尚主,是他天大的荣耀。”
后方房氏兄弟也赶忙伏跪,房遗爱大喜过望,忙不迭地谢恩,房遗直却未像房遗爱那般喜悦,常言道:长子尚主,二子承爵。如今皇帝此举,对房家是福是祸犹未可知。
李世民满意自己安排,他清清嗓,突来一问:“玄龄呀,那三娘可康健?”
房氏兄弟倍感莫名,皇帝突然问起三妹是何故?房玄龄见兄弟二人满脸不解,赶紧接话道:“陛下关心三娘身子,臣不甚感激,经御医诊治后三娘已恢复如常人般康健,十分安泰。”
房氏兄弟这才恍然醒悟,先前皇帝遣派御医前来诊治,自然会关心三娘身子。
“那三娘何在?朕想见见她,你之大娘二娘皆已出嫁,家中祇剩三娘还待字闺中吧?”李世民说的稀松平常,但房玄龄听出端倪,恐怕……皇帝今日是特地前来探望公主,而非单纯赐婚这般简单。
房遗爱听到皇帝对三娘青睐有加,不屑冷哼,房遗直为免他又当众予三娘难堪,遂拉着他起身,对皇帝与父亲致歉:“陛下,父亲,想必你们尚有国事要相商,那我与遗爱先行退下了。”他拉着不情不愿的房遗爱,向皇帝及父亲行礼后便匆忙退出房。
“大郎遗直很是懂事。可惜他已有婚配,不然朕原本想把高阳公主许予他。”李世民惋惜地说,房玄龄垂眸笑应:“陛下过奖了。”忽地他忆起皇帝心愿,遂唤身旁奴婢前去延请三娘。
见皇帝脸色愉悦,果如自己猜想,心下暗叹,父女情果然难轻易割舍。
片刻,房三娘已至。
她侧身坐在近门处,甫入屋后低垂螓首,小手紧张得绞拧身下软垫,祇怕一抬头,心中澎湃的相思便会倾泄而出,无法自制。
李世民再见爱女,情绪略显激动,却又不能过于显著,祇得维持君王威仪,沉声开口:“妳就是房三娘。”
房明珂不卑不亢回答:“民女房明珂。”她心跳加剧,阿耶近在咫尺,她却祇能装作未识,战战惶惶,以防泄露真实情绪。
“抬……起头来,让朕、我好好看看。”李世民嗓音迟疑,一旁房玄龄催促三娘道:“三娘,陛下祇是关心妳身子,别害怕。”
房明珂深吸口气,缓缓仰首,目光与李世民相遇,两人无语凝噎,李世民瞳里已蕴薄薄水光,他偏过脸抽气平绪,再开口嗓音有些干哑,“房三娘果真如朕所,长得好,温柔大方。”
房明珂忍住泪水,双瞳盈盈,嫣然笑应:“陛下过奖,三娘愧不敢当。”
李世民冷静过后,端仪正色再问:“三娘,在房府过得可好?”
房明珂先看向房玄龄再望向李世民,微微一笑道:“三娘,过得很好,父母十分疼爱我,兄长们对我也很好。”她不想让阿耶对房玄龄造成太大压迫感,遂挺直身子恭敬说道:“陛下,三娘自小体弱多病,今蒙陛下恩赐,得以痊愈,父亲对”新生“的三娘照护得无微不至,嘘寒问暖,三娘感激父母亲恩都来不及,哪会计较其他琐碎小事。”
“是这样……朕听妳说话条理分明,应对有据,不禁想起晋阳公主……”他看着她眸光有些酸涩,房明珂微摇首,卒然伏地,惶恐说道:“陛下,三娘与晋阳公主不可相提并论,陛下思念公主之心令人感佩,但此语……诚令明珂惶恐不安!”
房玄龄欲言又止,不知该如何打圆场化解尴尬。
李世民见女儿这般作态,心中有些气恼,但难得与兕子相见,他又勾起以往在宫中常与兕子玩笑家常的画面,一时玩心大起,眼神坏心一勾,嘴角带着戏谑问:“三娘似乎……很懂孝道,想必对孝非常有见解。”
房明珂见皇帝充满恶意的表情,明白这是阿耶玩心逗弄,她瘪嘴在心中笑斥,阿耶不厚道,许久未见,上门寻衅来了。
她用眼神安抚焦急望她的房玄龄,平稳情绪后,才缓缓开口:“孝,始于服侍亲长,后服务君王,终于做人。”
李世民眼神一亮,啧啧称许,“不错,那我问妳,服务君王又该如何做?”兕子一向聪慧,看事很有见解,他倒想听听,她对“孝道”如何定义?
房明珂嘴角微扬,神采奕奕,“服务君王,应顺从其美德,纠正其恶行。”
“那对于父亲母亲,兄弟姐妹,又当如何?”李世民续而追问,不予喘息空间。
房明珂不慌不忙,不急不促地应答:“民女认为没有分别,不论父亲母亲,兄弟姐妹,皆该用心服侍照顾。”
李世民扺掌一笑,称许道:“答得好!”他转而笑对房玄龄说:“玄龄呀,朕看你这三娘不简单呀,待她及笄,那求亲者定踏破房府门坎,你可有得忙啰!”
房玄龄诚惶诚恐地接口应道:“三娘尚小,婚配之事,素来由父母之命……”言至此,他抬眼偷觑皇帝,见他神色未改,才敢接着往下说:“臣,定会替三娘选个好人家,不会让她受委屈的。”
李世民双眸发怔,闻此言点头应许,“记住了,三娘之婚事必须慎重,最好……是匹配得上她之家世。”言下之意,便是男方也要是皇亲贵胄之辈。
李世民再望房明珂之眸光变得柔软,“三娘过得安好,朕十分开心。”
房明珂忍住汨涌悲伤,抑声低答:“民女谢陛下……关心。”
“好了,朕该回宫了。”李世民起身告别,倏忽忆起什么转身对房玄龄吩咐:“玄龄呀,二郎的婚事就这么定了。”
房玄龄忙不迭点头应是,“这是房府无上荣耀,臣,谢陛下。”他明白这是皇帝笼络他心的一种手段,让二郎尚主,多少也是为了晋阳公主。
房明珂站立门边低垂恭敬不语,李世民欲再多言,想毕还是作罢,祇是冷冷一句:“好好活着。”
待他与房玄龄远去,房明珂才抬头远望。
她抖颤的手摀住双唇,她多想扑到耶耶怀里,倾诉所有思念。
祇是,父女二人皆不知,此一别,竟是永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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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身体不舒服,所以更文会变慢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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