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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元国,昭易十年春。

正月初四日,丁亥土,九星摄堤,岁煞南,主青龙下山,破日。

冻云冷月,色如青螺。

月下群山峦影似苍龙奔涌于野,至青灰高原边际又如被神工巨斧劈斩而断;壁立千仞,临之目眩。

月辉之中好一座铜墙铁壁的巍峨城池,于气势雄浑中透出一派古朴沉肃。

二更鼓响,四声梆子,已是亥时末。

几只夹尾野狗从空无一人的大街上巅巅儿跑过,发出几声拖着哭腔的狗吠。

夜色冷得发青,月光自鳞次栉比的楼影间阴森泻下,暗夜中亭榭楼阁犹如青灰色的巨大山兽,张牙舞爪,仿佛随时欲起噬人。

还犹自带着酒肉脂香的花满楼门口,此时也慢慢开始安静了。

送走了最后一两个寻欢客的大门口,三个烫金大字“花满楼”,安静得就像是一场不真实的清梦般,寒风中一串摇摆不定的大灯笼阴恻恻地吊于丈许高的楼檐上,卖力地照着素日里车水马龙衣轻乘肥的大门口。

五国大陆上最大的青楼——花满楼,今日早早进入了难得的歇客时分。

三更鼓响,子夜时分至,已是初五。

初五日,百事可破,百禁可除,民间俗称“破五”;破五日迎路头神,谁家最先迎到,可保来年家中财运亨通人丁兴旺,除了瑟缩在桥洞之下那无家可归的冻骨,所有人家只等着黎明全家人欢欢喜喜迎接路头神。

大多老百姓对于国泰民安风调雨顺的虔诚愿望总是这般简单良善。

据说只有第一个迎到的,才是真神。

*

花满楼的龟奴黑二瑟缩着肥短脖子,费力踮起短腿往大门上挂着花花绿绿的引神笺,上下牙齿冷得打架的嘴里犹在兀自嘟囔,支起耳朵仔细一听,原是青楼中的浪词艳曲儿:“紧打鼓来慢打锣,听我唱过十八摸……”

正兀自哼得陶醉,天边冷不丁一道闪电翻滚蛇舞于天际,似乎也带上了难捺的骚动和莫名的欲望,泼刺刺亮得人睁不开眼;稍后一记闷雷隆隆奔来,又放肆咆哮着翻滚到更远的四海八荒。

黑二歪着脖子偏头看了看头顶,眨巴着小眼道:“怪了个哉的,大冬天还打旱天雷咧……嗷~”

最后一声,突然拨高了调又翻了个个儿,跟野狗似的传出老远,让人忍俊不禁。

黑夜中有咬牙切齿的抽气声传来,“妈个巴子的,真他娘的邪乎……”

是有些邪乎。

因为他的五根手指齐齐被这扇摸了二十年的门给夹住了,当下痛得他扯着嗓子一声嚎。

有马铃儿声声伴着前略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黑二甩着被门夹肿的手,肿泡泡的眼馕上,一对直勾勾的小眼睛使劲望向路的尽头。

谁家半夜出门迎路神?

雾蔼沉沉的路头慢慢出现了一个黑点,由小及大,间或传来一两下极轻极细的铜铃声,喷着白气的马儿拉着一辆碎花儿小青布的车厢从路口行来,没有赶车的把式,唯有一左一右挑着两个惨白的白纱灯笼,在车厢前瑟瑟地晃动。

马儿像会认门般停在花满楼的大门口,明暗的微光中,那竟是一匹通体紫骝的骥子马。

一阵呜咽的三弦自马车内响起,空气之中顿时皆响起低沉如梵唱的回音:“云从龙,风从虎,神仙过路万物睹;风瑟瑟,马萧萧,狐死首丘哭蓬篙……”

此时这逼仄的小车厢里,竟传出不低于一个乐班子的人声。

一只白得很透明,透明得很干净的手,忽然从里面轻轻撩起了车帘。

那是一只女人的手,涂着淡紫丹蔻,在灯笼白惨惨的微光里,竟像是假的一般,莹润如玉。

风起。

有风过。

隐有冷香氲氤浮动,吸入鼻端是如冰似雪的凉。

是哪座仙山下凡的妙物才有得这般异香?

这亦是龟奴黑二留在人间的最后半个时辰里,唯一萦绕在脑海中的问题。

而这等尤物,又岂是他可以见的?

此时帘内有雾,薄薄袅袅,乍翻出幽幽冷香逼人。

一声犹如春山黄莺般动听而又不辩雄雌的声音,带着女子的娇媚入骨和男子的金玉之声,拧绕成奇异的中性之美,淡而肯定地从车厢内逸出:“花满楼。”

*

夜来双月满,曙后一星孤。

此时帘内雾浓香冷。

叹息从帘后逸出,犹如天色渐明而将离去的女魅,带着寒泉之下万世萧索的寂寥。

“我想找一个人,她叫花三姑。”

花三姑是谁?

花三姑就是花妈妈,花妈妈是花满楼的掌柜老鸨。

此时她已站在门口。

虽身处暗夜,但犹可肯定她脸上定是那副经年不变的招牌媚笑。

她果然便“扑哧”一声娇笑,俏如二八少女。

灯影幽沉,黑暗中行出一双瞑色金缕鞋尖。

桃花脸,春山眉,凤眼下一粒胭脂痣,柳烟色衣襟斜斜半敞,锁骨下玉肌莹晳如少女。

而她脸上此刻这副媚颜,又岂是一般二八少女能有的妖娆风情?

二十年前的她已是名满天下的第一花魁。

她阖目觑了眼蜷缩地上已经没了声息的龟奴。

——人已经死了,脸上却噙着一抹怪异笑意,似乎临死前平生所有愿望已得到满足。

花妈妈掩口又是一哂。

“啧啧,他只是一个甚不起眼的龟奴,阁下居然舍得对他也用上了‘佛不渡’?真真好生浪费。”

自家地头上死了人,但凡是寻常主人家早就跳起来炸了锅,可她倒好,非但没有被死尸给吓得花容失色,居然反过来替杀人者的毒药心疼,甚至还有心情笑得出来。

莫非这花三姑竟是个不正常的人?

“这年头识得奇毒‘佛不渡’的也忒没几个人了,”和着三弦声,车内有人忽然叹了口气,“您可真是好眼力。”

雌雄莫辩的声音,淡定如常的语气,仿佛杀个人和捻死一只蚂蚁般没有多大区别。

花三姑一甩水袖,媚笑道:“老了老了,乱没眼力价儿了,认不真真儿面前是过路的神仙还是庙堂上供奉的菩萨?”

三弦声乍响即停,车内人道:“即不是神,也不是佛,只是一只没有来处的孤鬼。”

“哦?”花妈妈闻言行来,猫一样的笑脸笑成了一朵罂粟花,“没来处,可有去处?”

“有。”

“何处?”

“花满楼。”

一块晶莹温润的白玉牌,平递到了花三姑的眼前。花三姑站定,伸手轻抚马儿背后的鬃毛,竟像是在对着马儿说话:“夜路漫漫,神鬼皆行其中,同是天涯路人,不如进我这花满楼来洗洗脚下的仆仆风尘。”

言毕,兀自便搭手牵上马疆。

马车打花满楼的侧门而入,溶入黎明前深深的夜色里。

冷夜朔风中,黑暗不知名处飘来‘笃笃’二声梆子,和着一阵扫地旋儿风,从夜色中犯寒而过,风过无痕。

从神秘的马车出现至今,刚好半刻钟。

地上的黑二尸体,突然阵阵痉挛,弹跳翻滚着犹如被狂风吹起的纸片人,一边痉挛暴缩一边腾起阵阵白烟,眨眼功夫百十斤的一个大活人已化为了一小撮脓血白灰。

半刻钟前,他还在这里等着迎路头神。

半刻钟后,他成了花满楼前一缕孤魂。

*

黑夜中花满楼闲人免进的后院,高墙之内似有人声传来,竟颇温软:“花大掌柜亲自为我牵马,真是有劳。”

“姑娘这腹语之术定是多年不常用了,连我这上了年纪不好使的耳朵,都听得出来正主儿只有一个女儿家……”

话音未落,只听得“噗——”一声,两个白纱灯笼内袅袅冒出青烟,空气中香风立止。

“看来这‘佛不渡’果真对你没用,那我还是省了好。”车中果真传来一声女子的轻哂,不胜依依。

似乎二人俱都一声轻笑,声音渐行渐远。

------题外话------

绝非江湖文,带悬疑,前几章都是必要铺垫,以前三五几章评定全文是否好看的心急者慎,本人既然敢说这是一部史诗长歌,说明剧情之宏大精彩,如喜欢,请收藏,尽管本文慢热,但你不会失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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