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黄沙随着狂风起舞,一座雄伟的城池耸立在沙海中,往日繁华的凉风城如今空荡荡的如同死城一般。
城墙上,一抹嫣红的身影始终清晰。
城下是黑压压的大军,仿佛望不到尽头。花未眠目光平静地看着大军正中那个骑在麟驹上的气势逼人的男子,嘴角微微扯动。
她倾尽毕生所学,把对方大军拦在这里整整十日。这样的战绩说出去足以引起天下震动,对她来说却是再平常不过的一件事。
她这一生无法修炼,注定不能与别人一样肆意,但在她的领域中,任是帝王也得低头。
只要她愿意,可以将这个时间延迟下去,可那又能怎么样呢?
什么都等不来,最后的最后,她将面对的只有死亡。
不甘心么?并没有,这是她自己选择的道路,只是……低头看着手心里的玉佩,花未眠眼中闪过一丝讥讽,她也不过是个平凡女子,什么天下大义,也不及一个承诺。
可是给她承诺的那个人却狠狠的背叛了她,和她的家人一起。
花家,十年之前这个家族还缩居在一个小镇里,十年之后已经名动天南域,一切只因为她花未眠。
而今,她亲爱的父亲告诉她,她的妹妹即将被封为皇妃,为了妹妹的前途,一定不能辜负所有人的期望。
他们的期望里,并没有她花未眠的死活。
呵,因为她无法留下子嗣,所以选择了她妹妹么?等她死后他愿意娶谁都行,真的有必要这么着急么?雕着盘龙纹饰的玉佩从手中滑落,摔成一片一片,就像她此时的心情一样。
既然他不仁,就不能怪她不义。至于往后历史会如何评说,反正她也听不到。
看着那抹窈窕的身影渐渐隐没在城墙后,稳坐在麟驹上的年轻男子眉头微皱,朝着后面摆摆手。
一名谋士打扮的中年人很快出现在他身侧,“殿下?”
“研究的如何?”
那中年男子惭愧地低下头,“让殿下失望了,至今也未找到破城的方法。”
“连你都没有办法么……我倒是小看了她。”
男子的话让那中年人面颊微微胀红,他以阵法名扬北炎域数十载,却不想在天南域栽了个大跟头。
有些话他甚至都没敢对身旁这位说,别说是破阵了,他至今都没明白这到底是个什么阵法,怎么就能挡住这近百万的大军。何况军中还有无数高手,愣是没有一人能够靠近城池百米。
按说四域当中阵法一道鲜少有正宗传承,也不知那花未眠从哪学来这一身本事。
以她展露出的水准来看,就算是从中央天域走出的那些阵道天才,怕也未必就会比她强上多少。若是在别处遇到她这样的人,自己定然会去结交,可惜了,偏偏是在天南域。
就在这时,一只纸鹤从城中飞了出来,朝着年轻男子飞去,周围护卫如临大敌,那男子却伸手接过了纸鹤。
“今晚子时,凉风亭恭候大驾。”清冷的女声从纸鹤中传出。
“好。”
得到回答,纸鹤朝着城池飞去。
“殿下,这样贸然答应是否欠妥?”中年人有些担忧,这些日子的对峙让他丝毫不敢把对方当成柔弱的女子来看,而且对方的突然约见让他心中惴惴。
打不下天南域是小事,可殿下要是出了差错,任是他有九条命也赔不起。
年轻男子笑笑,朝身前将士摆摆手,“收兵。”
入夜,圆月高挂,往日空寂凄冷的城池却动火通明,高悬的灯笼一直从北门延伸到城西,那里有座凉风亭,据说当年的天南域主就是在那座凉亭里定策,一举称霸天南。
昔日的凉风亭是天南域的象征之一,如今却也只是一座颓败的凉亭,在凄冷的月光下更显萧瑟。
花未眠静静地坐在那里,等待着她的客人。
没过多久,脚步声就传入耳中,她微微侧过头,只是一闪神,人已经出现在她面前。
眼前的男人出于意料的年轻,英俊,并且强大,他身形高挑,就这样站在那里让人无端生出一股压迫感。
封霄,这个人她很早以前就听说过,年轻一辈中被称为天骄的人物,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和她相见。
“七殿下,请坐。”花未眠微微垂下眼,掩饰住刚刚那一瞬的惊讶。
“花小姐不必客气,叫我名字就好。”
花未眠笑笑,给自己倒了杯酒,只是石桌上就一个酒杯,显然她并不打算邀请别人同饮。
“我请七殿下来此是有事相求。”话虽这么说,她却一丁点都不像是求人的样子。
“哦?说说看。”封霄眯起眼,好像鉴赏艺术品一般欣赏着对面的女人。
她不是那么漂亮,气色也不好,脸颊苍白,带着一股病态,比起他拥有过的那些女人无疑差了很多,却偏偏有一种让人移不开目光的魅力,或许是源自她内心的强大。
花未眠对他侵略似的目光有些不适,皱了下眉头,开口道:“我可以解除凉风城所有防御,让你的军队毫无阻碍的进入天南域。”
男人闻言不禁扬眉,“代价?”
“我希望自己死后埋葬的这片土地不再属于天南域。”她丝毫没有拐弯抹角,直截了当的说出了自己的目的。
封霄一怔,随即好像想起了什么,嘴角扯出弧度,漫不经心地问,“还有呢?”
“这还不够么?”
封霄眉头一扬随即轻笑,的确是聪明又懂进退的女人,可惜了,生错了地方。
“我答应了。”
她朝对面的男人举杯,喝下了手中的酒。
誓约之力将二人笼罩,一枚小小的淡蓝色咒文分别印在了两方掌心处,待誓约达成,咒文便会变成红色融入血液之中。
两人约谈前后不过一刻,外面等待的人却是心急如焚,要不是那一道道一闪而逝的禁制光芒,他们早就冲进去了。
半个时辰后,他们终于看到自家主子平安无事的走出了凉风城,与此同时大敞的城门轰然关闭。
城中,花未眠看着远处目光迷茫,相伴这些年,她对曾经的爱人十分了解,自然知道怎么做才能让他痛彻心扉。
他最在乎的不就是天南域么,那她就偏偏要挖掉他心头一块肉。
她自问一生没有对不起任何人,所以对不起她的人,必定不能被原谅。她从来就不是什么胸怀天下的贤人志士,她只知道,人若负我,我必负天。
天武七十八年,四月,十八日,持续了七年之久的南北之战终于在这一天拉开了帷幕。
近百万北炎域将士亲眼目睹那座仿佛永远无法征服的城池轰然沉入地底,漫天的黄沙将那巨大的坑洞一层层的掩埋,或许不用多久,就再也没人记得两域边境处曾经有座凉风城。
自然也没有人知道,那座空城其实是一个女人给自己准备的坟墓。
封霄骑在麟驹上,目光所及之处已经毫无阻碍,只剩下掌心处那一抹淡淡的痕迹。
与他立誓的人已经死了,誓约之力对他的约束会随着时间渐渐减弱,这意味着他可以刻意随时反悔,只是他并不想那么做。
花未眠的聪明之处也在于此,她肯定知道誓约的缺陷,却一句话都没有多说。连封霄自己也不清楚,究竟是她的信任打动了他,还是她这个人更让他动容。
七年,能够改变的事情有很多,比如说天南域曾经曾经飞速崛起的花氏家族,他们败落的速度甚至更快,就算域主的长子拥有一半那个家族的血脉,也没能阻止这件事的发生。
比如说在停战协议达成之时,两方因为边境问题一度剑拔弩张。谁也不知道为什么北炎域的统帅会放弃巨额赔偿,非得要一片属于天南域的荒凉沙漠。就算那里有一座曾经代表天南的城池,如今也已不在,就算重建,也无法恢复当初的繁华。
天南域主在漫长的沉默后黯然点头,他看着对面意气风发的对手,好像终于明白了什么。自此,北炎域边境往前推了数千里,那片被终年被黄沙覆盖的沙漠也不再属于天南域。
后世史官在回顾这些历史的时候总是不经意的将目光放到那片越发荒凉且危险重重的沙漠,他们也曾试图寻找一些蛛丝马迹,可惜,除了曾经的北炎域统帅,没有人知道那究竟意味着什么。
时光荏苒,转眼之间已经是天武一零三年。这一年九月的深夜,北炎域西北边境的枫桦村,一座不起眼的民房里,传出了婴儿的啼哭声。
死亡是什么感觉?
一开始,她以为是黑暗,灼热,让人绝望的,可当新鲜的空气灌入鼻腔,一切都不一样了。
她张嘴想要说点什么,唯一能够传出的只有哭声。
当所有人都选择背叛,她不得不困守孤城的时候她一滴眼泪都没有掉过,当喝下那杯自己倒给自己的毒酒时她也没有哭,可在这一刻,她哭得那么委屈。
只是这哭声,伴随着周围人的笑声,却意外的和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