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日初升,天边的红日渐渐离开了地平线的怀抱,移向中天。
无尘忽然带着三个年纪稍大的孩子掀开竹席走了出来,见外面果然围了一圈被香味吸引过来的路人,禁不住笑了笑,这就是梁君倾所说的广告效果了吧?
小五是除了无尘之外,这群孩子里最为健壮的,此时两人合力,将围在寺院大门外的那三面竹席揭开,露出了一盆盆色泽红艳诱人的小龙虾,散发着阵阵热烈的香气,让人只是一闻,浑身都活泛了起来!
无尘腼腆地站在陶盆前,朝观望的路人们招呼道:“各位伯伯婶婶大哥大姐们,这是我们新近炮制的小龙虾,各位……尝尝?不贵,十个铜板一斤!”
人群顿时哗然起来:“什么?十个铜板哪!这还不贵?”
“十个铜板够我们买一筐萝卜了!”
“这是什么稀罕玩意啊?我看着怎么像河里的那些个怪物啊?真能吃吗?”
无尘微微红了脸,这样当街叫卖东西的事情,他还真的从没试过,今日一试,果然尴尬!
小七是个泼皮的性子,以前十柳街到十全街这一片,偷抢扒拿的事儿可没少干,练就一张千捶百炼的厚脸皮,此时见大家质疑龙虾的美味,二话不说上前拉住一个就要转身离开的大婶,转身从陶盆里拿出一只热乎乎的龙虾,剥开后尾,将白嫩的虾肉送到大婶面前,嬉皮笑脸地说:“大婶,您先别着急走,先尝一口,就一口,再跟大家伙说说,到底好不好吃……”
那大婶也是十柳街的熟人,不敢得罪这个小泼皮,只得英勇就义一般把递到嘴边的虾肉吞了下去,只是片刻功夫,她的脸上就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来,那些路人见了,纷纷问她:“怎么样?好不好?”
大婶忙点头,眉开眼笑地答:“太好吃了,我来二斤!”她家宝贝孙子正在长个儿的年纪,可不就应该吃点好的嘛,一筐萝卜换二斤这样的美味,也不亏!
其余的人见状,生怕晚了卖完了似的,一窝蜂地奔上前来,把本就不大的摊子堵了个水泄不通,不到半刻钟的功夫,四大陶盆的龙虾已经卖完,无尘只能对迟来的人不好意思地解释:我们的龙虾有限,每日只有一百斤,下次请赶早……
到了申时,梁君倾一阵风似的冲进了庙里,听到无尘的话,这才松了一口气,接过小娇递上的白水,咕咚咕咚喝了个痛快,一抹唇,大手一挥:“轻点战果!”
无尘把整整一大锭银子放在她的面前:“我叫小七去钱庄兑了银子,整整十两,你收下!”
梁君倾看着那锭银子,不,那已经不单单是一锭银子了,那是她的希望,那是这座破庙里所有孩子堂堂正正活下去的希望!
突然的,她觉得自己想要哭出来了!
可是她此时的身份,是个纯爷们,于是,她眯了眯眼,很爷们也很淡定地将银子推了回去,想了想道:“既然咱们初战告捷,就要想好接下来的计划,龙虾的烹制方法是你改良的,最大的功臣是你,我只是说了些想法,你看这样行不行,以后龙虾的收成,去除一切成本后,我占两成,你们占八成,我的那一份,先存在你这里!我今天来,还有一件事要做……”
“什么事?”
“之前我教你的那些字,你都学会了吗?”
无尘咧嘴淡淡一笑:“嗯,学会了!”
“那好,今天,我来教你记账!以后银钱收支,总不能单靠脑子来记!”
无尘两眼放光,身边几个孩子纷纷端着小木桩,在两人身边坐了下来。看着梁君倾拿了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十个阿拉伯数字,无限个组合,千变万化。
有的孩子已经听得眼皮开始打架,有的虽然还是精神地瞪着眼,思绪早不知跑到哪里了!只有无尘细心地听着,越听越心惊,这样简单而强大的计数方法,让他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只恨不得立即全部学会了!
待到梁君倾口干舌燥地讲完了,整个院子里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了,别的孩子都跑到厨房鼓捣吃的去了!
梁君倾啪地扔了树枝,现在满地的数字符号前,看了看天色,突然一拍脑袋哀嚎一声:“我死了!又晚了!我得回家了啊,你有什么不懂的,明天我再过来给你解释,走啦!”
最后一个音节落下,她已经跑得没了影子。
无尘微笑着看着敞开的院门,她的背影跳脱而阳光,十足一个缺少教训的野小子!
无尘好笑地想,梁君倾如今这样,长大后该是个什么样子呢?
他不笨,早已发现她的女子身份,事实上,整座庙里,除了最小的小鱼儿,没有谁不知道的!十柳街就这么大一点地方,锦绣坊老板只有一个宝贝儿子梁万里,那是谁都知道的事!只是既然梁君倾愿意这样,他们顺着她就是了!
无尘小小的心里打定主意,只要他能为她做到的,就绝不会迟疑!
毕竟,那是他们这些人活到现在,唯一肯温暖他们的人啊!
梁君倾飞奔着从感业寺所在的十全街连跨四个街口赶回十柳街,急吼吼地奔进家门,还没来得及喘气,就被人迎面狠狠踹了一脚,正踹在她小小的瘦弱的胸膛上,将她直直踹得飞了出去!
天旋地转间,她只听见店里一片混乱,有人在尖叫,有人在怒骂,有人在惨呼……
她飞出几步,撞上了后面那一扇未开的大门,后背又是一疼,她立即觉得自己眼冒金星起来,嗓子眼里一阵腥甜,张开嘴,哇地吐出一口血来。抬起眼,只见梁五正挥舞着棍子,往梁思雨身上招呼,秀河本来抱着梁思雨,正苦苦哀求梁五住手,把大部分的棍棒拦在了自己身上,此时见梁君倾被一脚踹得吐了血,立即惨叫一声,拉着梁思雨奔到门口抱住了梁君倾,口中还在哀求:“孩子他爸,别打了,求你别再打了,思雨不会再和那吴品卓见面了……”
梁五打得兴起,累得气喘吁吁地骂着:“一窝赔钱货,不知道挣钱,还把钱偷出去给那短命的赌鬼!当老子死了是不是?今天非打死你这死丫头不可!”
梁思雨扶起梁君倾,哭的双眼通红,哀戚戚地喊道:“爹,我以后不敢了!这不关君倾的事啊!”
不妨旁边突然奔过来一人,正是梁招娣,指着吐血软倒在地的梁君倾大声揭发道:“爹,我那天明明看见是三儿帮大姐看着店,大姐才有空被那吴品卓叫出去的!”
梁思雨浑身一颤,看着梁招娣,却什么也没说,只是看着梁君倾:“三儿,是大姐连累你了!”哀伤的面容,加上满脸满身的伤痕,让梁君倾心里一紧,再看秀河,她整个人看上去竟是比梁思雨伤得还重!
而店外那些街坊邻居和过往路人,听见这一家人的动静,也只是伸出头来看了看,随即缩回头去:哦,原来是在打老婆!笑话!哪家爷们不打老婆?不打,她能服你?至于打孩子,那就更平常了,孩子只有经常打,他们才会乖巧听话,长大了,才会孝顺老子。再说了,这是别人的家事,他们还是别管了!
梁君倾看着这世间百态,她的心里,第一次感到了仇恨的滋味,恨这万恶而封建落后的世道,恨梁五,恨他为什么要伤害她珍视的人,也恨梁招娣,恨她的火上浇油……
她捂着疼痛的胸口,趴在梁思雨怀里,哇地又吐了一口血,身子逐渐软倒,彻底昏了过去!
秀河抱着她,哭的肝肠寸断,梁思雨更是伤心愧疚,哭得如丧考妣,梁五那高高举起的棍子,就再也不好往下落了,只好悻悻地扔了棍子,气哼哼地进了后院。
秀河这才赶紧抱了梁君倾,吩咐梁思雨去请大夫,经过梁招娣身边时,见她伸手要帮忙,只偏身让了过去,梁君倾的脚,还险些踹到了她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