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逢乱世,这些普通百姓,也只有通过这种落草为匪的方式,才能获得片刻安宁生活。这不可不说是上位者的过失啊!
若是他能平安回到安阳,必定劝谏梁君倾,广布善政,最起码,要在整个中山郡,再无一个不能饱腹之人!
众人扛着渔网中的两人一路到了山寨的议事大厅里,粗鲁地将两人扔在地上。无尘用了巧劲垫在谢云的身下,被摔得闷哼一声,脸色白了白。谢云听到他的哼声,知道他中了毒被这么一摔肯定难受,顿时大怒,骂道:“你们这些腌臜匹夫,知道我们是谁吗,敢这么无礼,仔细着你们的脑袋!”
那领头大哥闻言立即奇了,憨声憨气地问:“哦?你们是什么了不起的人,说来俺听听?”
谢云杏眼圆瞪就要开口道破两人身份,不妨无尘突然挣扎着坐起身来,隔着渔网,眸光冷冷地看着那领头大哥,淡淡地道:“我们兄妹虽不是什么达官贵人家的子弟,但是家中也稍有薄产,你们要是想要钱,我可以手写一封书信,你们送到我家中,自然会有人出大价钱赎我们兄妹二人。这样一来,岂不是比卖了我们兄妹得来的钱财,要多得多么?”
那大哥一听,隐隐觉得似乎是这么个道理。
无尘坐在地上,轻轻解下两人身上的渔网,在谢云的搀扶下站了起来。
他一站起,满堂众人刹那齐齐噤声。
他像是蒙了尘的明珠被人轻柔地拭去了灰尘,露出了内敛的光华,站在灰扑扑的众人中间,鹤立鸡群,令人心生仰望。
那领头大哥见他气质华贵,顿时也忍不住心生好感,暗暗地想,这样的男子,若是卖到了馆子里做了小倌,任那些猥琐的男人亵渎,简直是在作孽!
他们只是想求个温饱,还是不要作孽了!
“你最好没有骗咱们,咱们要是去你家里,却被你忽悠了,没拿到钱,那该如何说?”
领头大哥还在踟蹰,他身边一名面相精明的精瘦男子抢先开口将自己的担忧说了出来。
无尘闻言微微一挑眉,淡淡地,而又笃定地道:“在下没有忽悠你们!这样吧,若是你们拿到钱,那就像你们之前说的,将我卖到馆子里,换些酒钱不就是了?”
那领头大哥见他这样说,心想就算拿不到赎金也能把他卖了,两不吃亏,罢了,就信他一回!
谢云是知道无尘的身份的,此时见他这样忽悠这群可怜的农夫,顿时觉得好笑,躲在他身后低下头,嘿嘿笑了一声。
匹夫们,等着中山王的大军踏破你们的伏牛山,乖乖束手就擒吧!
安阳城内。
无尘的尸体被梁君倾护送回安阳城,停尸七日后,不得不让他入土为安。只是,她不忍他以一副不辨面目的样子入土,万一人真的有来世,他这个样子入土,来世会是个什么模样?
她于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地,取了胶泥,亲自动手,按照无尘的样子复原了他的容貌,虽然未能全部恢复无尘生前的容貌,却也有六七分相似,足以令生者心安。
做这些事的时候,梁君倾始终面色平静,没有说话,也没有哭闹,像是在做着一件极为平常的琐事,淡然,琐碎,透着点点绝望。
宋翼扬始终默不作声地在旁边陪着她,见她越来越平静,心里却越来越担心。
她若是哭闹,他还稍稍放心些,如今她这样平静,叫他真正看见了她心底的绝望。无尘是她幼年的伙伴,这些年默默无言地陪在她身侧,是她的财政后盾,她密不可分的朋友,她肝胆相照的兄弟和亲人,无论她多伤心多绝望,他似乎永远都会是她回归的港湾。
而如今,这个港湾不复存在了。
她的心,从此没了归处,也狠狠地缺了一块,再也难以补全。
宋翼扬并不觉得吃味,无尘是她的挚友,她的亲人,他知道,在她的心里,无尘极为重要,那个位置,是任何人也不能替代的。而他,在她心里的另一个角落,同样极为重要,同样谁也替代不了。
她的心一向极小,装得下的,只有那么几个人。他没有那么狭隘,不一定要做她心中唯一重要之人,那样的梁君倾也会很狭隘,不是他爱的模样!
为无尘重塑容貌之后,梁君倾率领府中上百禁卫,将无尘秘密下葬。
这一天,是入秋后的第一场秋雨!
全队人马着黑衣黑裤撑黑色油纸伞,八名高大王府守卫扛着无尘的棺木缓缓冒雨出府,绕府一周后,再次进了王府,往后山行去。
到了府中后山,已经有一众守卫早早将坟冢挖好,背山面水居高临下,是曲阜查了堪舆图册,选了许久,才选定的地方。梁君倾左右看了看,虽然她不懂堪舆之术,却还是觉得此处甚好,不仅风光如画,还能俯瞰整个王府。
她回过身,看着无尘的棺木被一点点放进冢内,轻轻摆手制止了守卫们的动作,弯下腰来,一把扔了手中打伞,任冰凉的雨丝打在身上,似乎只有这样,才会觉得心里稍稍好过一些。
“二哥,你先在这里休息一阵子,看着我,好好看着我怎么帮你复仇!我一定找到是谁害了你,将那人彻底毁掉,告慰你的在天之灵。二哥,在这里,能看见王府的每一草一木,你定然是喜欢这里的吧……”她轻轻抓了一把湿润的泥土,抛了下去,看着那乌黑的棺木,一想到她最好的朋友最亲的亲人就躺在这冰冷的木板里,顿时令她心如刀割。
“二哥,若有来世,但愿……你不再遇到我,这样,你的生活,应该是平凡而安康了吧?”
又一把泥土轻轻抛下……
宋翼扬上前轻轻扶起了她,将她轻柔地揽在怀里,朝身后的守卫们淡淡一点头,大队人马立即上前,数十把铁锹齐齐挥动,转眼间,坟冢就被填平。
她始终倚在宋翼扬的怀里一动不动,直到最后一捧土填平了坟冢,墓碑被立起来,她终于坚持不住软倒下来,一把推开宋翼扬的搀扶,扑到墓碑前。
她没有嚎啕大哭!
不,她在哭,只是已经没有了泪水!
她的泪,已经伴着心头血,流干了!
“二哥!”
一声痛呼,道不尽万般不舍,却好似耗尽了她全身的气力,惨呼声未落,她便身子一歪,倒在了墓碑前,碑上留下一道淡淡的鲜红。
宋翼扬一看,顿时大惊,上前一把抱起她,转身往山下王府奔去,冷声喝道:“请大夫!”
她常年饮食不规律,终于落下了严重的肠胃病,平日里还不觉得有什么,现在因为无尘的死而遭受强烈刺激,终于一发不可收拾起来!
王府里,自然又是一番惊天动地的忙乱,大门处顿时进入戒严状态,守卫由原本的四个人增加到了八个人,八人手握大刀严阵以待地刚刚站定,王府大门处,就有一名面相憨厚的男子缓缓靠了过来。
那男子身上衣衫褴褛,面色是透着病态的土黄,到了王府近前,仰头看了看高大巍峨的府门,不敢相信地嘀咕道:“走错了吗,不会是这里吧……”
门口守卫见他在近前踟蹰,立即大眼一瞪喝问道:“什么人,在那里探望什么?”
男子立即被这一声大喝吓得一哆嗦,畏畏缩缩地后退了几步,可是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又只得大着胆子走上前,问道:“军……军爷,这里是什么地方啊……”
守门将士是梁君倾的嫡系将士,一直被她严令不得以军威恫吓百姓,所以这些将士虽然面色冷峻,却还是回答了他:“这是中山王府。”
“王府……王府?”男子立即被吓得往后退了几退,几乎立即认定了无尘是在耍自己,但是左思右想,又不甘心,愣了片刻,上前追问了一句,“军爷,府上最近可有什么人走失吗?”
守门将士闻言,瞪了他一眼,转而淡淡地答:“没有!”
王府里因为无尘的逝世本来就气压偏低,这个时候,偏偏这人又来问些奇奇怪怪的问题,要不是梁君倾有严令,他早就被乱棍打回去了。
男子正是伏牛山派来传信的山匪,他骑了山寨里唯一一头牛,晃晃悠悠走了好几天,才来到安阳,好不容易按照无尘的交待找到了这里,谁曾想竟是中山王的王府,看来,这一趟注定是白跑了!
他顿时愤愤地想:回去后,一定要将那小白脸卖到馆子里,好换一笔酒钱,来浇浇他心里这怒火。
他最后再看了王府的大门一眼,唯唯诺诺地转身走了。
他刚走出没几步,王府的大门忽然开启,无眠带着两名守卫急忙奔出了门要为梁君倾请大夫,哪知出门正好碰见那男子从府门前转身离开,不由得好奇地问道:“这人是谁?”
守门将士立即恭恭敬敬地答:“这人来到门前,居然问府里最近有没有什么人走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