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音停歇,我探出头去察看情况,恰好对上一双雾色迷蒙的双眼。他抱着凤尾焦琴,衣袂翩翩,居高临下的俯视着我,眼中皆是探究之色。
我移不开眼睛,定定的凝视着他,呆呆地喊了一句:“三师兄!”
他出声问我:“你便是师傅新收的徒弟鸢梦吧!我是你的三师兄,千月汐。”声音润泽清脆,宛若玉玦相击,大珠小珠落玉盘。
面如冠玉,身似玉树,气质如兰。
我着急解释:“三师兄,我不是故意偷听的。”
他轻轻拂了拂手,完全不在意般向前走去:“无碍!一起回去吧!七师弟”
我亦步亦趋的紧跟着这个俊逸得不染半丝凡尘之气的男子,像个三岁的小孩子。谁能想到眼前这个温润如玉的男子五年后竟是闻名江湖的“琴仙”。千古楼如此描述他“弹指间,素手凤琴,以一敌百天下惊。”
他走得很慢,仿佛是怕我跟不上他,故意放慢了脚步。
刚刚出了树林,就遇到风风火火而来的一身火红单薄衫衣的花语。他二话不说就拉起我的手,大步向前走去。我回头看向那个玉树风烟般的俊逸男子,只见他嘴边挂着一抹无奈的笑意。
“六师兄,你干嘛啊?”我停下脚步,不再跟着他走。
“七师弟,师傅命我今日叫你暗器收发之术,师兄教你可好?”
他似是故意加重了那“师弟”二字,令我不得不怀疑他是否看穿了我的假装男儿身。
“真的?”这几日师傅都要我和小岚安心养伤,不曾提过学艺练功之事。可是,小岚伤得比我重多了,不知为何能恢复的比我还快。今日,小岚被师傅叫去,我觉身体得早已恢复了,就趁师姐出去摆弄演习棋局阵法之际,偷偷溜了出来。
花语斜睨了我一眼,凑近我哑然魅惑出声:“那还能有假?到底学不学?”
“学!”我步步后退,还是没有适应距离别人如此近距离。只希望他不要靠得如此之近。
他邪魅一笑,妖娆惑人,轻咬着青葱玉手指低语:“今日,暂且放过你好了!”
我眉头紧皱,却依旧不曾发怒。忍字头上一把刀,我比想象中能隐忍。
整整一个下午,花语都悠闲的躺在绵软的芳草地上看着晴空万里无云的蓝天,偶尔提点我一两句。他一直在喋喋不休的询问我的身世家国和小岚的身世以及我们之间的关系,我却只是站在那棵百年老树几十丈之外扔石子,半句话也没回他。
真是聒噪的乌鸦!不,比乌鸦还晦气聒噪,应该是恼人蚊蝇才是!
即使心中不满,我每一次扔出的小石子都会准确无误的命中大树枝干。眼看日到中天了,他才站起来拍拍身上的草屑伸了个大懒腰。吊儿郎当地笑道:“想不到七师弟如此有天赋,我还是推荐师傅让你跟我学暗器算了!”
我就知道,他的话连一个字都不能信!他那张脸更是绝对不能信,这是五师姐说的。师姐说,他曾经无数次戴面具扮师傅扮师兄戏弄他们几个,直到他玩腻为止。
当然,五师姐用她的乾坤棋局困过他,三师兄用他的音攻教训过他,四师兄拿他的大刀差点砍了他,可他依旧乐在其中,玩得风生水起。像个长不大的孩子,更像个戏弄世人的妖精。
花语精通的除了防不胜防的暗器,还有神鬼莫测的易容之术。
五年后,便是江湖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千面花妖”。千古楼如此评价他:红衣翩跹,面容千变,暗器千千,邪笑浅浅。
我理都不理他,冷着脸径自走回小屋。
他追上来讨好道:“小七,生气了?师兄不就是开个玩笑嘛!别气了,给爷笑一个!”
我越走越快,也不搭话。
“小七小气!小七是小气鬼!”他扯开嗓子嚷嚷着,脸上是得意洋洋的笑,整张脸比三月春花还要娇艳三分。
他比小岚更像个孩子,小岚仿若小小的身子里装着一个老成稳重的灵魂,而他高大的身子里装着的是一个长不大的孩童般纯真的灵魂。
很多年后,我才知道我错了,他就是长了张欺天骗地的面容而已。
实在被他烦得不行,我说道:“行了!六师兄,我没生气!”
他顿时喜上眉梢,乐道:“这才差不多嘛!来来,给爷笑一个!”
完全就是一副纨绔子弟的痞子模样,能把人气疯了。不过,我不会疯,我不想与他一般见识,掉价。
“幼稚!”
“笑一个嘛!笑起来多好看,把那山茶花曼陀罗都比下去了!”
“无聊!”
……
……
回到小屋时,发现小岚已经在门口等着我了。神色料峭,一脸寒气,瞳眸里幽深一片。
小小的身子站得如同白杨般笔直,气势凌人。
“小岚,我回来了!可以吃饭了吗?”我刚想跑过去,却被花语拉着胳膊,“怎么了?六师兄?”
“没什么?晚上睡觉不要睡得那么沉,山上会有野兽出没的。”
说完转身轻盈进入他的小木楼。我凝眉苦思,野兽出没?四周不是有师傅设的阵法吗?
莫名其妙!
“梦,你怎么跟他在一起,以后离他远点!”小岚冷冷的命令道,稚嫩却有傲人气势的声音实在是很矛盾。
“可他是六师兄啊!而且,我们都要生活在一起呢!没事的,小岚在我心中最重要,不要吃醋了啊!”明知小岚不似一般孩子,可是看见那稚嫩的粉粉的糯米团子般的小脸,就想要哄着他。
“吃醋?”他小脸上浮起一片绯红,别开脸去别扭着,“谁吃醋了?”
“好!好!没有,没有!”我得意的心中哈哈大笑,脸上却不动声色的揶揄敷衍。
“可恶!”他低骂一声,转身回屋,拿起饭菜愤愤的吃着。
吃着师姐做的极其可口的饭菜,我突然抬眼问道:“小岚,你晚上睡觉的时候睡得沉吗?”
他的面色有些许的奇怪,但还是正常回道:“还好,怎么了?”
“那你有没有听到有野兽的叫声?”
“野兽?没有啊?”他的面色又是急速一变,“梦,你听到了?”
我笑着打哈哈:“没有,可能是做梦吧!”
“你还会做那个噩梦吗?”小岚抬头问道。
“上了山之后都没有梦魇了,估计是摆脱那个恐怖的梦魇了吧!”
其实,那个千篇一律的噩梦只有在会发生大事之前或是心情极其焦虑疲惫的情况下才会梦到的。
收拾了碗筷之后,去见了师傅回来之后,看到小岚房中的灯还在亮着,好像今天师傅传授了他什么功法,此刻真在盘腿打坐着。
我也不打扰他,径自回房灭灯和衣睡下。或许是今天见到的那抹白衣翩跹的身姿太过魔魅,或许是花语的那句话,竟然碾转反侧不能入睡,最后干脆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瞪着白色帷帐。
即将迷迷糊糊要入睡的朦胧间,感觉到一个软软冰凉的物体贴到我的指尖上,慢慢蠕动着。而掌心里握着的是一只小手。
睡意一下子全消,我悚然一惊。
那只温暖绵软的小手,是小岚的。
那冰冰软软的物体轻轻碰触我的指尖,一根一根的掠过触碰,微热的气息呼在指节间。
那种感觉我异常熟悉,那是吻!
为何会如此?
大脑一片空白,竟忘了要如何做。
只是模糊的感觉到那灼热微凉的气息游移在额间发丝和耳垂脖子处,那冰冷的触感也逐渐炙热,柔软的物体渐渐湿润,在我的脸上脖间留下点点水渍印迹。
就在那物体即将触及到我的唇角时,我终是反应过来,在暗夜中睁开了双眸。
朦胧夜色下,我不可置信的震惊地看着那个半伏在我身上眼角眉梢皆是火焰的孩子。
有些浮肿的嫣红的双唇紧抿,双目里是我曾经看到过的谓之“欲火”的东西,气息微乱,身子微僵。
我深呼吸了一口气,缓缓开口:“小岚,你在干什么?”
谁能知晓这一问中有几多无奈凄楚悲凉,姣姣皑皑万仞雪山,世间庸庸碌碌千万人,又有谁能知晓我到底经历了什么。像是冥冥中有一双神灵之手掌控着我的一切,我拼命奔逃,无处可去,然后遇到一个应是遭遇相似的人躲进一个美丽的梦中。
却不知那梦也是转瞬即醒的。
小岚缓缓自我身上起身,哑声开口:“梦,对不起!”
“你才多少岁?在哪儿学来的这些东西?”我歇斯底里的大喊,声音颤抖牙尖轻触。
“对不起!”小岚坐在房间中的藤椅上,垂头肃容,依旧是那句对不起。
“你说,你从哪儿学来的?”我指着他说,神情不容辩驳的坚定。
为何我不知道,小岚为何会变坏?他最多不过六岁啊!况且,他根本不曾知晓我是女儿身,他应以为我们都是男儿身的。
这个世上,我还能相信谁呢?谁会真心对我好,不掺杂丝毫的杂质?
乱了,乱了,一切都乱了。我想不明白,怎会是如此的,小岚为何会偷偷吻我?
“我不是……”
欲言又止。
“说不清楚就给我滚出去!想好了再说!”我狠狠的骂道。我第一次对小岚如此厉声说话,说出口时喉咙中还在打颤。
他,真的是个孩子吗?我第一次认真的在心中怀疑起来。
而我,又一次掉进命运的圆圈吗?不讨厌小岚的碰触,只是那肆无忌惮觊觎的眼神和那时那人的眼神如出一辙,那些羞辱恐惧的画面又一次浮现在眼前,挥之不去。
暗暗握紧拳头,有朝一日,我会通通还回去的,连本带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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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师弟很早熟啊!花语知道是谁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