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楼,楚都最奢华的销金窟,此刻灯火通明,莺声燕语不绝于耳,欢闹之声此起彼伏。
支开了阿朱和小岚,带着紫狸独自进入了逍遥楼。
因为,这里是大爷的另一个家。
人,总是恋家的。
“哎呦!小公子来了。这可真是难得啊!”香风扑面而来,眼前桃红手帕一晃而过。
逍遥楼的老鸨娇姨笑得花枝乱颤,好不精彩。
同任何一个妓院的老鸨没有半丝分别,然而又绝不是其他妓院老鸨的风姿。
笑脸迎人,不论贫富贵贱;巧舌如簧,三言两语摆平事端。
她自有自己的一套生存法则。
在谄媚与利益之间周旋,游刃有余。
“娇姨,大爷在哪里?”不自觉的退后一步,实在忍受不了那熏人的浓郁香气。
娇姨好似没看到我的小动作,脸色未变的笑道:“小公子找大爷呀!大爷在他的夏荷苑看水绣跳舞呢。娇姨带你过去。”
“不用了,你去忙吧!”逍遥楼日进斗金,她自然得跟陀螺一样忙得团团转。
“还是小公子知道体谅娇姨。那好,你就自己上去吧!反正你也知道房间。”娇姨娇媚一笑,徐娘半老也算是风韵犹存。
好似没看到大爷的冷面侍从追云,一脚毫不留情的踢开夏荷苑的房门,里面一如预料中的莺莺燕燕,燕瘦环肥,应有尽有。
而大爷倒像个皇帝般,倚在软榻上,左拥右抱,享尽后宫三千佳丽的艳福。
大爷肤白如脂,眉目狭长,天生的一副风流倜傥好皮囊,柔软黑发如同水墨般在洁白宣纸上渲染开来,衣领微敞,锁骨精致,没有几个女人能抵御这样危险的男人。
一个香肩半裸的妖娆妩媚女子柔如无骨如藤蔓般依附缠绕在大爷的脖子上,细长玉指捻着一粒透明葡萄,另一边一个略显清纯的薄衣女子伏在大爷的腿上帮大爷捶腿。
身后还有两名姿色过人的美女手执屏扇,送来凉爽清风,顺带着抛一两个媚眼。
每次看到这样的香艳场景,都会觉得莫名心烦气躁。
他,不累吗?
“都滚出去。”大爷一声令下,四女皆敛气笑容,不敢出言忤逆,退了下去。
可是,我分明看到四个风情各异的美人在临出门时那如刀芒般锋利的目光,她们即使面对呵斥怨的也是他人而不是大爷,该说是大爷的幸还是我的不幸呢!
“小公子,下次能不能有礼的敲个门?”大爷向上抛了一个葡萄,仰头张嘴接住。
“你说过,任何时候都可以找你的。”径自走到那张似乎独属于我的椅子坐下,声音平淡无奇的娓娓说道。
这么快就忘了吗?
大爷无可奈何,朝门外大吼:“追云,再有下次你就去相国寺剃度出家好了。”
“我可以现在就去。”门外,立即传来一句冒冷气的男声。
大爷伸了个大懒腰,薄薄的嘴唇暗勾,慵懒道:“不,还是自宫去当太监比较适合你的风仪气度。”
门外立即噤声不语。
突然觉得不想再待下去了,便满脸阴霾的问道:“大爷,我想知道城西的莲子别院是谁的产业?”
“莲子山庄?这我还真就知道,花了我二十万雪花银买回来的消息,应该不会有错。”大爷悠哉的踱步走过来。
“是谁?”
刚拿起茶杯却被一只手挡住了,大爷笑嘻嘻的痞里痞气道:“这茶凉了,不能喝。追云,去泡杯鼎山绿针来。还有翡翠芙蓉凉糕。”
追云当然没有言听计从,只遣了个丫头把茶水糕点换了下去。
大爷用内力把热气腾腾的茶水炼成半温的温水,递到我面前,冷眼道:“喝吧!本来肠胃就不好,你是大夫还是我是大夫?”
我捧着那杯最爱的茶水,一时之间感到无所适从起来。
“看什么?算我怕了你了,是魔头楚慕离的地盘。”
我心中一震:“当真?”
“千真万确。”
小岚昨夜,还住在离王府中。
而我深夜出门,离王他那般心机深沉的人真的毫无察觉吗?
可是,为什么我和小岚离去时会没人阻挡我呢?
会不会是一个圈套呢?
“小公子,神游到哪儿去啦?大爷我可是向来魅力的。”大爷在我眼前挥挥手,神棍巫婆招魂似的,不正经的抛了个媚眼,闷骚耍宝。
“没什么。”无所谓的笑笑。
“你等一下。”
眼前神玉风流的男子突然不顾仪容的伸手如兜里一通乱摸,还嘟囔着“怎么不见了呢”。
“大爷,你丢东西了?”我好奇道。
大爷额头冒汗,眼神迷蒙混乱,浑身上下翻找起来。
“别找了,你不放心自己,寄放在我这。”门卫追云冷声说道,突然破空穿窗砸进来一个东西。
大爷凌空抓住,破空大骂道:“现在才拿出来,你想死是吧?”
大爷献宝似的眉飞色舞起来,自绣牡丹香袋里拿出一块玉佩。
一块环形龙凤白玉佩吊坠,玉质上乘,晶莹剔透,毫无瑕疵,一根红绳穿戴着。
“这是千年沁阳暖玉雕琢的,能压制寒气,对你的肠胃也有好处。大夏天的身子还是凉冰冰的,你又不是雪人冰雕。”
那神采飞扬的模样实在是少见,又一次不知不觉间看呆了。
想着姜云逸或许也认出我了,百里君邪也不会轻易放过我的,楚慕离的水也很深,东毓之行也是祸福未知。
看着眼前这个心思纯净明澈对我宠溺不及的男子,心中不由得一暖。
那是我最为渴望的温情。
“大爷,当年你把我捡回来时看过我的面容吗?”我顺手接下那块玉佩吊坠,紧张的盯着他的眼睛问道。
他眉毛一挑,眼神一凛,小声答道:“你那时不是戴着人皮面具吗?大爷又没有神通天眼。”
“那,你想不想看我的真面目?”我期待的看着他,不放过他眼中的任何一丝变化。
他目光一躲,闪烁不定:“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一具臭皮囊而已。”
可是,我已经掀下了覆在脸上的鸢尾面具。
在他放大的瞳孔里,倒映着我没加修饰的绝美容颜,那是,一眼便能看出是属于女子秀美精致的容颜。
柳眉弯弯,黛似远山,月眸盈光,桃花灼目,纤长睫毛,刷尽红尘,挺翘琼鼻,吐息幽兰,樱唇润泽,皓齿晶莹,梨涡浅浅,甜腻动人,如云鬓发,随风张扬。
没有任何一张丹青妙手的朱砂毫墨能描绘出这张脸上动人的神采,剪水双瞳氤氲迷惘,只一眼,便能网住世间有眼之人的视线。
我知道,这张我见犹怜的纯净脸孔有多美丽,会是多麽的令人失神。
可是,他却是偏移了视线,望向了不可预估的别处风景。眉头紧蹙,经常绽放惑人笑容的脸上染上了严峻的神色。
那一刻,我知道,是该死心了,那份幸福,不会属于你的,因而苍白一笑,目光望进天涯,一切思虑皆不在五行之中。
“小公子,你……”
“我知道了,不会再来烦大爷的。”我粲然一笑,眼中浮起了一层淡淡的水雾,心中酸涩难当,五味杂陈。
两年前,他想捡路边的邋遢小狗一眼把我捡回家,不顾一切不问身份地位的对我好,极尽全力对我令人发指的宠溺。
一个月,那一个月我粘着他,像个真正的公主般,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对他嚣张跋扈,颐指气使。
可是,他都是无所谓的慵懒笑笑,仿佛那是极大的恩典。
府中下人都在私自议论我是他的男宠,我竟不觉得厌恶。
后来,我离去,感觉像是做了一场美梦。
每次来到楚都都会去见他,也总是能看见一大堆姿色艳丽的美女伴在他的左右,吃喝嫖赌样样拔尖,楚都百姓口中最不屑也最惧怕的第一纨绔。
那才是真正的他,我却不是真正的我了。
尽管他还会对我献殷勤,逗我开心,做一切我要求他的事。
但是,终究一切都变味了,再也回不去那开心无知的梦里一月了。
或许,他对我的宠溺,只是那时的我身上有他童年的影子。他的父亲裴金光还是贫贱书生时娶了母亲,等他富甲一方在天子帝都闯出一番名堂时,一道圣旨降临,皇家封了他一个富国侯的爵位封号,嫁了一位皇室绮云郡主,也拿走了他半数以上的家产当军饷。
绮云郡主年轻美貌,而立之年的裴金光自然欢喜异常,能娶到皇室中人,简直是祖坟冒青烟,倾家荡产也是值得的。
而糟糠之妻的地位就岌岌可危了,尤其那妻子还是一位不识字的村姑就更是危如临渊了。
老天似乎有意抓弄,绮云郡主比糟糠之妻先怀有孕,而无子的原配被赶出家门的日子也不远了。
幸而,郡主孕期时,那位原配妻子也怀上了。
当绮云郡主的一对龙凤胎出生后随后出生的那位原配的孩子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同为平妻,嫡长子的地位无可超越。
我不知道大爷是如何走到今天人人惧怕三尺的纨绔的,可是我知道他一定和我这般受了很多苦楚。
不然,金贵娇惯的大少爷怎会下厨,怎会把自己收拾得整整齐齐,怎会能体会我的忧虑。
“大爷,这是能救命的还魂金丹,这是补身体的玉露阳丹,我先走了。”把两瓶玉净瓶放在桌子上,从此,再无惦念牵挂。
拿起冰冷面具,微笑,戴上,面具却触到了一片温润。
站起,转身,出门。
那些淫浪的欢声笑语,我一句都没听进去。
我只听见追云冷声问:“不是想着她吗?怎么人家都如此还装高傲?你不是早知道她是女人吗?”
大爷慵懒低沉的笑声传来,笑里有沁骨幽凉:“有些人,是只能宠,不能爱的。那个丫头啊和我一样,都不能再受伤了。”
那一刻,我似乎明白了什么。咫尺之涯,千里之离,心若是没有敞开,谈何未来。
就算我,也是一样的,我们都是一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