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夏侯,我是一定要去的。他为了我成了如今这副样子,我是没办法坐视不管的。而且也许青离身份的谜底我可以从他那里得到,所以这一次,我要带着青离一块儿去。等我弄明白了所有的事情,我就回来给你解释。”
“竹心,这次别再轻易对我承诺了,我是个死心眼的人,别让我抱有希望了,或者我就这样等你回来也可以。只是——别给我承诺,”夏侯凉垂着眸,额前碎发掩饰着眸底水光,蹙眉又道,“但是我绝对不会让你把青离带走的!”
说话间,他已守在门口,挡住了她进到厅中的去路,厅中莫挽心始终端坐在那里,眸中光芒却不断变换,吴妈和冬草腊雪她们三人带着青离站在一边,全都目瞪口呆的看着庭院外头。
魏小双微微蹙眉,片刻之间就做了决定,她拍拍手,隐身在暗处的清一清二便出来了,自从她回来青都,清一清二就依旧隐在了暗处做她的绝对贴身保镖,只听她一人号令。
“把旋儿带下去好好安置起来,找个人照顾她。然后你们去外头替我雇一辆马车,我要带着青离去郦国。顺便替我告诉清源一声,就说我去了郦国。”
清一清二领命去了,她这才转眸站在门前,看着站在门口的夏侯凉,低低一叹,素手一挥,等了片刻,面前的人全都委顿在地,他们只觉得浑身瘫软,使不上一丝一毫的力气,全都睁着眼睛看着进来的女子。
魏小双走到夏侯凉身边,抿嘴道:“我说了,你拦不住我的,这是软筋散。会让你们全身都没力气,解药我会给清一清二,你们按时服用,不要想着去追我,谁来没用的。”
走过去把青离抱起来,柔声对着吴妈道:“吴妈,现在的事情很复杂,离儿的身世我想有一个人是知道的,我必须要去问问他,所以,我必须要离开了。”
吴妈点点头:“姑娘,你去吧,你的心事吴妈向来都知道,没事的,姑娘不用担心我们。我和冬草腊雪会等着姑娘回来的。”
她点点头,然后看着莫挽心道:“皇后姐姐,如果你真的认为滴血认亲就能确定离儿的身份的话,我无话可说。那个玉牒不入也无所谓,我只是不希望看到夏侯伤心,不想看见他为难而已。不过,现在我需要去确定一下离儿的身份,所以,皇后姐姐,对不住了,把你牵连在内,希望你不要怪我。还有,这个软筋散没有毒,你大可放心。”
看了众人一眼,她抱着青离转身出门,却在经过夏侯凉身边的时候,被他拉住衣角,一转身,便看见他透着哀伤绝望的清冽眼眸,眼底隐有泪意,她喉间一梗,心中便是一疼,蹙眉低声道:“夏侯,对不起……”
他眸间苦意蔓延,却强自笑道:“你不用跟我说对不起,我现在才知道,一直是我自己不懂得珍惜你,当初把你推开的苦楚就跟现在一样,我不会……不会怪你,”他深吸一口气,拼命压制住胸口痛彻心扉的感觉,觉得那里像是破了一个大洞一样,难受的要命,连呼吸之间都是痛意,手指一寸寸的放开她的衣角,一点点的放开他的希望,一点点的收回自己的手,“你走吧,我等着……等着你和离儿回来。”
即便如此,他还是浅浅的对着她笑,眸间都是浅淡暖意。
她看着衣角处的褶皱,轻轻一叹,蹙眉答应道:“好。”
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在王府门口,便遇见了雇车回来的清一清二。
“姑娘,真的不用属下跟着去么?”
“不必了。你们去了也没用,不如就留下来吧。没事的时候就去回无情宫里去,看看清源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吧。哦,对了,还有,里面的人只是暂时性浑身不能动,没有力气,如果他们找你们要解药,就去我屋子里把枕头底下那个绿色瓷瓶里的东西每天给他们吃一点就好了,十天之后,你们再告诉他们毒已经解了,就行了。”
等她说完,再回头看时,却楞在那里:“你们怎么用的无情宫的马车?”
“宫里的马车快,且赶车都是宫里的人,路上也方便一些。我们方才出去,恰好遇见宫主,用宫里的马车也是宫主吩咐的。”
她听见说是清源的吩咐,也就不忍辜负他一番好意了,当下就没再说什么,点头同意了。
抱着青离跳上马车,她撩开车帘,对着清一清二道:“这里就交给你们了,有事情我会给清源消息的,还有,我拜托清源的那件事情,若是他查出什么来了,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
清一清二点点头:“是,属下记下了。”
她最后看了一眼夏侯王府,然后便放下了车帘,马车便绝尘而去。
抱在怀里的青离才仰着小脸委屈道:“娘亲亲,离儿不能动了——”
她一愣,此时才想起来离儿也中了那软筋散,忙将衣袖里的一个瓷瓶拿出来,让离儿喝了一些东西,青离这才恢复了些精神,嘟着嘴问她:“娘亲亲,我们这是去哪里呀?”
她看着青离清澈双眸,心中低低一叹,脸上却堆起满满的笑容:“娘亲亲带离儿出去逛一下,因为有个人因为娘亲亲受伤了,所以娘亲亲要去看他,娘亲亲不放心离儿,所以带离儿一起去呀!”
青离眨眨眼睛,四处看了看:“爹亲和吴妈妈她们呢?”
她眸间划过一丝苦涩,却依旧笑道:“他们不去,就在府里等着我们。娘亲亲就带着离儿去,好不好啊?”
青离点点头:“嗯嗯,好哇好哇。”
青离还小,一路上颠簸,她怕他支持不住,所以便给了他吃不会伤身体的自制的安眠药,这一路,青离便总是睡着的。
她却总是睡不着,不管是住客栈还是在马车上,她总是极少入眠的,总是坐着一个人发愣,心里空空的,有时候还会隐隐的疼痛,每每念及此时境遇,她就觉得心很累,似乎这两三年以来,从没过过一天很安静很开心的日子,除去在路上奔波的日子之外,她无论在哪里,总没有很安宁很踏实的感觉。
唯一能够回忆起来觉得不难过的日子便是怀着青离的那时候,住在宣哥哥的王府里,那时候一心钻研医书,日子过的单纯快乐,现在想起来真是怀念啊。
可是,再也回不去了吧……现在什么都变了,物是人非,而她,居然连离儿的亲生父亲是谁都不知道了……眸中一片迷茫,眸底轻轻浅浅的浮现水光,从来坚强的心性,这一路几乎都被磨光了,她不知道还能不能够再坚持的下去,如今,唯一还能支撑的理由便是——为了她的离儿啊……
因为怕累着离儿,所以,她走的不快,且一路都是坐马车的,因此十多天之后她才到了郦国皇都。
抱着睡醒的青离站在司徒王府的门口,她眸中光芒复杂难测,早就有人认出她来了,出来迎接的人是王府的管家,依然叫她莫姑娘,然后对她怀里的青离仿若未见。
“司徒……王爷怎么样了?”
对于她为什么会突然之间到来的原因谁都没有问起,仿佛她就是出去转了几天然后重新回来的人一样,所有的人依然对她熟络,每个人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仿佛不知道她失踪了几个月一样。
管家见她问话,微微敛眉答道:“王爷今天好了些,太医说眼睛的纱布今日就能除去。”
她站起来,牵着青离,对着管家道:“我要去看看他。”
将她领到院落前,管家鞠躬之后便走了,只是让她自己进去。
她牵着青离走进去,没人拦着她,撩开帘幕之后,她便看到了司徒奉剑,从前邪邪眯着眼睛笑的男子此刻安静的躺在榻上,依旧是那样的容颜,左眼包着纱布,那个样子让人看了觉得陌生,可细细的看去,却还是他。
青离歪着头看他的样子,仿佛是记得仿佛却又不记得,只是眨着眼睛不说话,魏小双看了他一眼,见他乖乖站着,轻轻抿嘴,却还是走到门口唤了下人过来把青离带去休息了。
看着青离的背影消失,她才走到塌前,静静的俯身看司徒奉剑的模样。
却不料,那星子一般的眸子恰好在此时睁开了,在短暂的迷蒙之后,那眸子复又清醒起来,嘴角也牵起淡淡笑意,声音沙哑道:“他们果然还是把你找来了,你都知道了么?咳咳……这样看来,你心里还是更在乎我的吧?你把夏侯凉抛下了,来我这里,这一次,不打算走了么?”
司徒奉剑低低咳嗽,他的模样并不像旋儿所说的那样生命垂危,虽是卧床不起,可他明明还是很活泼旺盛的模样,除了那只眼睛之外。
她微微蹙眉,垂眸望着他伸过来抓住自己的手,他手腕泛着青白颜色,显然是失血过多的样子,握着自己的手也没什么力气,她心里一酸,古代没有什么好的止血用具,只能靠金疮药,若是处理不慎,他是很可能失血而死的。
“……你为什么这样,为什么非要救我?”
他沉沉一笑:“怎么这么多日子没见,你还问这么傻的问题呢?此事你心知肚明,何必来问我!”
说罢,他转过脸去,再不肯看她了,她心中一片酸涩。他还是这般说话,半点不肯在她面前显示脆弱,就如今这样的境况了,还不忘和她斗嘴。
深吸一口气,她摒弃脑中纷繁念头,重整心神,低低问道:“你老实告诉我,离儿的亲生父亲到底是谁?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内幕,我请你老实的回答我,你知道这个问题对于我来说很重要的!”
他转过脸来,深深的凝视着她,眸间似笑非笑:“你现在也觉得夏侯凉不是离儿的亲生父亲的了么?还是,你和夏侯凉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不要你了?”
她微微蹙眉,沉吟半晌才道:“青帝要滴血认亲,这本来只是既定的程序而已,根本没有什么悬念的,可是他们两个人的血根本融不到一起去。我本来是不相信什么滴血认亲的,但是你当初在我走的时候说的那句话,我现在想起来,我觉得你有事情瞒着我,所以我要亲自来问问你。”
他冷冷一笑:“滴血认亲么?离儿压根就不是夏侯凉的儿子,自然他们的血也就融不到一起去了!”
她一惊,蹙眉叫道:“你果然知道些什么!你快告诉我!”她心中如擂鼓一般,急速的心跳声她自己都听的清清楚楚的,“不然你当初放我走的时候不会说那样的话,你一定是知道的,对不对?你快告诉我啊!”
他幽暗的眸子转了过来,微微眯眼道:“心心,我当初放你离开的时候,我就发过誓的,如果你再次因为什么事情回到我身边的话,我是不会再放你走的!你既然回来了,是断断不能离开了!不管离儿是谁的孩子,我都会将他视为亲生儿子的!”
她蹙眉道:“司徒,请你不要转换话题,也不要偷换概念。我不能让离儿就这么过,我也不能这样稀里糊涂的不知道离儿的亲生父亲是谁。离儿还有一辈子要过,他不能不知道谁是他的亲生父亲,这件事情,我必须知道实情,请你不要瞒着我!”
他闻言,微微眯眼,眸中光芒一闪,深深凝视着她的深眸中有着极为复杂莫测的神色,忽而伸手将她拉向床榻边上。
她冷不防被拉的躺倒在软榻上,一阵天旋地转之后,司徒奉剑一翻身就压制住了她,两个人的鼻子几乎都贴在一起了,热气几乎都喷到她的脖颈间了。
他微微眯眼,浅浅一笑,眸色难测:“心心,你真的想知道么?好,那我就告诉你——”
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就俯身吻了下来,他的唇在她的唇上厮磨,缠绵半晌,他才抬眸望着身下脸颊红红低声喘息的她,浅浅笑道:“心心,觉得这个吻熟悉吗?”
她傻傻的愣在那里,不自觉的伸手摩擦自己的唇瓣,刚刚那个吻过后,她的脑海中竟闪现出来一些时分陌生的场景,竟都是她与人纠缠在一起的场景。甩甩头,那些场景却越来越熟悉,感觉也越来越真实,仿若就是真的发生过一样,仿佛这些场景本来就是她记忆中的一部分一样。
刚才接吻的那种感觉就和那些场景里她和那人接吻的感觉好相似,很是熟悉。她却有些迷糊,而且自始自终,她都没有看见那些闪现的画面里面那个男人的面容。
“心心,是不是想起什么来了?”他低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她一愣,竟不知该如何回答了,此刻脑子里如同浆糊一样,迷迷蒙蒙的,她只能下意识的答道:“是啊,很多很多画面都在脑子里飘来飘去的,它们太快了……我,我看不清楚——难道那个男人就是离儿的亲生父亲么?啊——我的头好疼……”
他微微蹙眉,眸底隐有一丝怜惜和心疼:“心心,那就不要想了,别再想了,你头疼就别想了,安心睡一觉就好。司徒哪里都不去,司徒就在这里守着你啊……”
魏小双只觉得自己头疼的不行,所有的记忆全部混乱,整个头部都像是被大大的锯子狠狠的锯来锯去一样,头疼欲裂。忍不住在榻上来回翻滚,企图能够摆脱掉这样疼痛的感觉。
司徒奉剑眸中的心疼越来越多,眸中含有诸多复杂情绪,但是最多的却是悔恨和心疼,还有深深的自责,他不忍看到身侧女子被这样的疼痛折磨,伸手拂过女子的睡穴,方才还疼的来回翻滚的女子顿时就安静了下来,闭上的眼睛睫毛轻颤,皱紧的眉头还显示着她之前的不安。
他伸手轻轻抚平她眉间的褶皱,星子一般的眼眸里呆着浅浅的暖意,然后俯身在她额间印上一吻,这才起身唤人:“管家。”
王府管家应声进来:“王爷有何吩咐?”
他沉声问道:“太医来了么?”
管家躬身答道:“太医已候着多时了。”
司徒奉剑点点头,小心越过她的身子,从榻上下来,微微蹙眉压抑住伤处的疼痛之后,才淡声道:“替本王更衣吧。”
几个小丫鬟进去替他更衣,等一切准备妥当之后,已是黄昏了,在临出门前,司徒奉剑回身嘱咐管家:“好好照顾她,把离儿也要照顾好,不要让任何人伤了他们。”
等司徒奉剑拆线回来夜已经很深了,太医院所有的太医联合起来给他的左眼装了一只假眼睛,他却不愿意让那假眼睛露出来,所以他的左眼就被一块黑布包着,额前放下了碎发遮住那黑布,远远望去,竟比从前邪邪的气质增添了不少神秘的感觉。右眼之中总有一种锐利的柔和,现在这样看起来竟比平日里多了不少俊美。更是叫人难忘,让人看了舍不得移开视线。
回来之后,他便坐在塌边,静静的看着仍在睡梦中的女子,眸光浅淡而哀伤。俊美脸上都拢着淡淡的忧愁。
“……心心,如果你知道的一切,是不是还会头也不回的离开呢?我曾经答应过你什么事情都不会瞒着你,什么事情都不会骗你的,可惜我还是瞒了你一件事情,骗了你一件事情,可我不敢告诉你,死也不敢告诉你。唉……当初得知你金蚕入体,我真的以为我会失去你,真的以为我发的那个誓言会应验,我不要失去你,所以,我甘愿给你一只眼睛来救你,至少可以弥补我的错过,虽然我自己认为,是因为爱你,我才会给你的……”
这些话他在她清醒的时候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的。他还是怕承受那样的结果,虽然这个结果是他自己造成的。
他只敢在这样夜深人静的时候低喃的所有想要对她说的话,一心期待她原谅和救赎,却没有办法亲口对她说出他的罪过。
魏小双是在第二天的黄昏醒来的,她一醒来,便看见一双布满血丝的眸子看着她,轻轻一愣,神智恢复过来之后,她下意识的出口问道:“你一天一晚上没睡,你守了我一天一晚上?”
他微微一笑,抿嘴道:“我怕你半夜飞走了,怕你偷偷溜走了,我不放心,所以我要守着你我才安心。再说了,你睡的是我的床,我也睡不惯别的床,只好在这里守着你。”
他的话原本没有半点别的意思,她的脸却在刹那间红透了,揉揉还有些胀痛的脑袋,撇嘴道:“谁叫你不找人把我弄走呢?自己脑袋不会转弯,还怪人家占了你的床。”
他抿嘴一笑:“我没怪你啊,我说的都是事实,而且我本来就很笨的,只在你面前会这样啊,”从床沿起身,他走到桌前,拍拍手,片刻之后就从门外进来几个小丫鬟,人人手里都端着吃的饭菜,静静的放在桌上摆好之后就出去了,他这才转眸对着她笑道,“还愣着干什么,你睡了这么久,不觉得饿吗?快过来吃东西啊,吃完了我带你去见离儿。”
她一听离儿的名字,眸中迷蒙之色顿时遁去,掀开锦被起身坐到桌前:“离儿还好么?”她这么长时间不在他身边,也不知他会不会害怕?
他一眼看透她的心思,往她碗里夹了很多菜,才笑道:“在我这里你还要担心离儿么?你该信得过我,我让人照顾他的,把他照顾的很好,你慢慢吃,不要急,等你吃好了,我就带你去见他。”
他还是和从前一样,总是在她之前把什么事情都安排好,什么都不用她操心,但凡她能想到的,他都已经提前想到了,但凡她没有想到的,他也已经提前想到了,而且全都安排好了。相较于夏侯凉而言,他实在是周到的多体贴的多。
一念及此,她心中一惊,自己怎会把夏侯和他放在一处比较呢?这两个人是不同类型的人,怎能放在一起呢?可是,她心中就是不自觉的这么想了,这么比了。在夏侯身边,她永远都在操心,总是会觉得很累,总觉得身上担负了太多的东西,常常会压的她喘不过气来,可是,每次看到夏侯清冽的眼,这些烦累又都消失了。她总是想去靠近夏侯的世界,却总是被面上浅浅的冷意推开,即便他不是故意的,可她还是觉得清冷甚至寡淡。
在司徒奉剑身边,她才觉得自己是个女人,至少可以被保护,被呵护,被体贴,能够尝到被人照顾的滋味。他始终像暖阳一样照耀着自己,不远不近,既不会让光芒太远让自己觉得太冷,也不会让光芒太近灼伤了自己。
看到他左眼那里的时候,她心口一疼,眼神一黯,微微蹙眉,到底还是移开了视线,她没办法直接去面对。一个人为了她付出了这么多,她怎么可能还无动于衷呢?那是他身体的一部分,他却义无反顾的给了她,她怎么能不从心底里感动呢?这三四年里,除了宣哥哥,还只有司徒这样舍弃自己的为了她。
看她黯然低眉扒饭的模样,司徒奉剑一眼便看出她的心思,也猜到了她心中的感受,淡淡一笑,伸手摸摸她的头发,眸中带着浅淡爱意道:“心心,不用自责,我能救得你一条性命,我很开心的。你不要自责,心里不要有负担,”他摸摸自己刚刚换上去的从他的银色面具上截下来一块做的眼罩,含笑道,“我这样很好看啊,我很喜欢,连皇兄都说我这样看上去很神秘哦,比原来好看多了。”
他分明是在安慰她,可是她喉间哽咽,说不出话来,只好抬眸对着他努力的灿然一笑。如果他希望她笑,那她就笑好了,总比苦着脸让他看着难过要好。
等她见到离儿的时候,离儿笑的很开心,还管司徒奉剑叫叔叔,在司徒奉剑怀里笑的也很甜,这样的场面让她不禁想起当初离儿刚刚生下来还不会说话的时候,他去逗离儿开心,两个人在一处玩闹时的情景,现在的情景和当时的情景重叠在一处,她看着看着,竟觉得她的离儿长的一点都不像夏侯凉,那眯着眼睛笑的模样居然和司徒奉剑有八分的相似!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她在认识司徒之前就已经有了身孕,她的孩子怎么可能像司徒奉剑呢?
可是,她还是什么都没说,就带着浅笑看着二人玩闹。眸底的神情却越发的凝重。她已经想起来这里的目的,也记得那些混乱模糊的与人纠缠在一处的记忆,她心中的疑团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却没有办法说出口,也不知该去问谁。
她心里明白,司徒奉剑是不肯说的,或者说,司徒奉剑压根就是在逃避这个问题。
来司徒王府已经快十多天了,这个问题在她心中也盘桓了数十天了,她总是在寻找机会问他,他却总是用千奇百怪的手段阻止她来问,且一次比一次惶恐黯然绝望。
魏小双是不愿让他伤心的,所以只好忍着不问了。只想着等他哪一天想通了,会选择全都告诉自己。
撇开这件事情不说,司徒奉剑对她真的很好,比当初在这里的几个月还要好,很是温柔体贴,她知道他爱她,却从没想过他的爱到底有多深多真。从那一只眼睛里头,她明白了很多的事情,也包括她曾经以为的他的玩世不恭的爱恋。
离儿毕竟还小,很快便忘记了在夏侯王府里所有的一切。对于他来说,这里的一切都比从前待了那么久的地方要新奇,他还是个小小的孩子,不高兴的事情忘记的那么容易,所以也是很容易溶入到新的生活里去的。
看着和司徒奉剑越来越熟稔的青离,她的心中五味杂陈。
她记得曾有一次问过她的离儿,问他想不想他的爹亲?
离儿睁着大大的水汪汪的眼睛,奶声奶气的答道:“不想。”
问他为什么。
那个小小的孩子撅着嘴巴却是这样回答的:“爹亲从来都不会陪离儿玩很久,而且爹亲对离儿不亲热,和司徒叔叔比起来,离儿更喜欢司徒叔叔。咯咯——”
她心中顿时充满了无力感。是啊,夏侯清冽温柔,却天性薄凉,即便爱的再深的人,他面上都是淡淡的,除非极痛的时候,他是不会轻易将感情泄露出来的。若非心细,你是根本不会感受到他的爱意的。可这小小的孩子哪里会懂得这些呢?他们只知道,好就是好,亲热就是亲热。
可转念一想,莫非离儿不是夏侯的亲生骨肉?所以,才没有那样的父子连心?
夜幕降临,将离儿哄着睡觉了,她陪着司徒奉剑走出院落,只随意在园子里散步,因为二人都拢着披风,所以夜晚的风并不会让人觉得很冷,两个人隔着不远,也不算很近,两个影子在月光下拉的很长很长,嘴角忍不住牵起一丝浅浅笑意,不是孤影,便不是孤单。
两个人静静的走在回廊里,除了脚步声,到处都是安静。
“笑什么?”他低沉的声音随着晚风送了过来。
“我很久都没有这样清闲的散步了,只是很单纯的觉得开心而已,并没有特别的什么。”
“如果你喜欢我们可以常常这样啊,等天气好些了暖和了,我带你出去逛逛,外头的景色可比我的园子里要好看的多啊,”他眸子亮亮的,像是装满了天上的星星,“其实,我也觉得就这样简单的散步就很幸福,特别是和你在一起。”
她低低垂眸,看着地上的影子,原本很轻快的心情,因为他这句话又有些沉甸甸的了:“你真的觉得跟我一起就很幸福么?”
他点点头,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对呀。”
她却低低一叹:“司徒,你还记得么?当初我答应跟你在一起,我们就一起发过誓的。此生此世,都不能有任何事情欺瞒对方。如果离儿的身份未明,而你却把我蒙在鼓里,我一再追问,你却都不肯告诉我,这不是欺瞒是什么?——不过,我们现在没有在一起,你这样欺瞒我也无所谓。那么,我们永远都不可能在一起的。”
他闻言,却停住了脚步,半晌一言不发,沉默沉默还是沉默。她看的清楚,他的睫毛轻颤,垂着的眸光暗淡无色,紧蹙的眉头泄露了内心强烈的挣扎。
她却耐心的等着,她相信他会愿意和盘托出的。
“……心心,我知道躲不过去的,那好,我全都告诉你,我都告诉你。”他眼中颓唐一片,低低的叹了一口气,打算说出心底所有的秘密。
“当年我——”
“当年我是被司徒王爷派到你身边做丫鬟的。”一个声音突兀的插了进来,打断了他的话。
二人一惊,一起循声回头看去,那个本该待在千里万里之外的夏侯王府的人,如今却突然出现在二人面前。
魏小双愣愣的看着面前的人,她怎么也想不到为什么旋儿会出现在这里?呆呆看了半晌,忽而转眸看向司徒奉剑,却发现那人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惊讶,只有深深的无奈。
再次转眸,对上旋儿泛着冷冷恨意的眼眸,旋儿眯眼依旧冷笑道:“你没有听错,我确实是被司徒王爷派到你身边做丫鬟的。我在你身边十年,慢慢成为你的心腹,你知道我这样处心积虑是为了什么吗?——因为这些都是司徒王爷让我做的。想要让青国瓦解除了对付青帝首当其冲要对付的就是夏侯凉,既然你姐姐做了皇后,那你肯定是要做夏侯王妃的,所以我家王爷就把我安排在了你身边,方便他日后行事呢!”
她听的心神剧震,旋儿却不给她喘息的机会,又冷冷的道:“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你的青离是谁的孩子吗?我告诉你——你和夏侯凉大婚的前一夜,确实是我陪着你去见的周泉,不过夏侯凉确实是误会了周泉,你确实没有和他发生任何事情。只因为我把将你和他都催眠了,然后让我家王爷占有了你,”旋儿冷笑一声,“现在明白了吗?你的孩子是我家王爷的!”
她只觉得手脚冰凉,这,这真的是真相吗?那她和夏侯凉还成亲了一个多月,也不可能就断定青离是那一次有的啊?
“哦——我想我还说的不够清楚吧?那我就全告诉你啊,你和夏侯凉那一个多月其实根本就没有房事,所有的记忆都是我通过催眠给夏侯凉制造的,包括你们在晟国的那一晚的记忆,也都是我制造出来的!也是我故意把你弄到尚宣的房间里让你们引起误会的,这样我主子就好行事了!可是我真是没有想到尚宣居然是你亲哥哥,就是这层关系坏了我们的好事!”
“莫竹心,你不要以为我家王爷是真的喜欢你,他那都是在算计你玩弄你利用你,就是为了去对付夏侯凉!你还真以为——”
“旋儿!够了!不要说了!”一旁的司徒奉剑低吼出声,断然打断她的话。
旋儿眼底忽而有泪,方才对着她的狠厉瞬间消失:“主子,旋儿对你全心全意,你为什么就不肯看旋儿一眼呢?这些话都是主子当初对旋儿说的,一字一句,旋儿何曾忘记过?为什么主子要为了这个女子这样作践自己?我就是看不过眼,干脆都挑明了才好,主子,你睁开眼睛看清楚,她是你要除掉的人哪!”
司徒奉剑眸间拢着冰霜:“这么说,我眼睛的事情是你告诉她的?”
旋儿泪落纷纷,却咬紧牙关跪地答道:“是,这是旋儿第一次为了私心违悖主子的意愿,请主子责罚!”
她那次真是痛彻心扉了,原本司徒奉剑告诉她,她的使命已经完成了,不必再会郦国,只用待在晟国照顾尚宣,尽心做个丫鬟即可,可她偏偏为了自己的私心,更是不忍看到司徒奉剑隐忍如此,因此才会瞒着尚宣跑到青国去找莫竹心,然后说了那样一番话。
她的打算便是偷偷跟着莫竹心,然后找个机会杀了她的,却一直不曾有合适的机会。如今,是作为一个爱着司徒奉剑的又极度恼恨他的行为的女子,终是忍不住跳出来说了所有事情的始末。
因为她突然在一瞬间明白,有时候痛苦的活着要比一死了之更加难受。
司徒奉剑微微眯起右眼:“责罚?好,既然你要,那我就给你。”
一道寒光闪过,他用腰间的软剑迅速划过她的脖颈,血花喷涌而出,她慢慢倒地,嘴角却带着浅浅笑意,死在你面前死在你手里,总比一辈子在你身后看着你要好,更何况这就是违悖主子心意的下场,我很早就准备好了。
“你不该伤了她,她已是我最爱的人,你不会不知道的。旋儿,你伤了她,便只能死。”他低低的声音飘入了倒在地上的人耳朵里,带着沉沉的冷意。
魏小双僵立在那里,面色惨白,一系列变故就这样毫无征兆的发生,所有的事情在这一刻得到解释,所有的疑团全部解开,可这些她极度想要知道的真相却把她推向了更恐怖更寒冷的深渊。
她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是自己了,心如枯水,心如死灰,一把甩开司徒奉剑伸过来的手,眼前迷蒙一片,什么也看不清,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脚步踉跄,最后跑的飞快,只想着逃离逃离,她要逃离这个地方,逃离所有让她恐惧让她悲伤让她难过的地方!
司徒奉剑的声音在身后有些飘渺:“心心,心心,你听我解释啊,你不要跑——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的,你听我说几句话,好么?旋儿她说的不全是事实啊——”
他追了几步,心口一疼,左眼一疼,就再也迈不动步子了,蹲下身子抱着自己疼的要裂开的脑袋,口中低低喃道:“心心,我不是有意的,我当初确实是想对付夏侯凉,可我后来发现我爱上了你,我就再没有骗过你了,我真的不是有意的……这件事一直是我的心病,我不敢说不敢动直到现在,我知道我错的离谱,可是,能不能求你不要离开我?呜呜……不要离开……”
他这一生最后悔的事情就是一开始对付夏侯凉的时候利用了莫竹心。谁会知道他会爱上这个注定是对立面的女子呢?在他发现自己爱上这个女子的时候,大错已经铸成,什么都无法挽回,他只能把一切都深埋心底,只能祈求上天,希望真相来临的那一天晚一点再晚一点。
可是,真相总是会来的。
当初断崖之下是因为夜探夏侯王府受的伤,他一直都是在那里养伤的。那是他第一次真正看见他要利用的女子模样,原来是那样娴静好看的女子,她的容貌很特殊,让人看了很难忘记。
后来对这个女子越来越多的关注,让他渐渐在这其中失了自己的心。所有的人都劝他及早抽身,只有他自己舍不得。
呜咽出声,从出生之后就不曾落泪的男子伏在地上肩膀颤抖暗暗伤心。魏小双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能去哪里,只觉得自己依旧是孑然一身,四年前是孑然一身的离开,现在还是孑然一身的离开,当时只想着到处看看逛逛,现在却想找个没人的地方把自己藏起来。
漫无目的的走着也不知走了多久,她自己都浑浑噩噩的,却有人拉住她的衣角,回头一看,呵呵笑道:“清源啊,你怎么来了啊?”
清源见她神色不同于往常,眸色之间竟空洞迷茫,忙拉住她的手道:“我不放心姑娘,所以也跟着来看看,姑娘,这大半夜的,你是要去哪里呀?”
清源知道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她才会变成这样的,可眼下看她的模样,却不能开口相问,也生怕触及她心中隐秘伤痛,所以的疑问全都深埋心底,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一样,依旧和往常一样。
她呵呵直笑,眸间依旧空洞,不断的重复他的话:“去哪里?我要去哪里啊?哪里都不是我的家,我没有家了……我无处可去,能去哪里呢?”
清源微微蹙眉,虽然不知道姑娘为何这样,却看得出她一定是受了极大的打击,当下便柔声道:“不如,我带姑娘会青都去吧?”
哪知话音一落,她就像受了极大的惊吓一样,拼命的摇头:“不要不要不要,我不要去青都……”眼睛里面是干的,心里却在滴血,她还有什么脸面回青都去见那人呢?她要躲起来,要躲起来。
“那,去宣王爷那里?”不回青都,那就只有晟国了,想来宣王爷一定很乐意见到他们去的。
谁知她还是一个劲的摇头:“我不要去那里,不要去……”
清源犯难,这三处地方都不愿意去,那还能去哪里呢?
她心中空洞荒芜,眼睛里头仓皇一片,看似癫狂的模样,其实,她心里却是什么都明白的。她好恨自己,为什么事情都已经这样了,她还能保有这样一份清醒?她真的很想自己就此痴傻,把所有的事情全部忘记,全部的事情全都不要记得,她不要清醒,不要……清醒了,不然,心痛的都无法呼吸了。
抓住清源的手,像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一样:“清源,我求你,求你带我离开吧……我不要待在这里,不要回青都,不要去宣哥哥那里……”
清源蹙眉:“那我们去哪里呢?”
“去哪里?”她眸中闪过一丝迷茫,而后却道,“啊,我是白水的青幽王啊,他们答应我的,我们可以去那里,我们就去那里,我……我也只能去那里了。”
只有在白水,才不会有心疼的回忆,才不会让触及旧日往事,才不会有疼痛时时刻刻凌迟她的心。
清源蹙眉半晌,看着她眼中越来越浓重的绝望,一咬牙道:“好,我带姑娘去。”
之后却又小心问道:“姑娘,那离少爷怎么办呢?”离少爷是姑娘的命根子,怎么不提半句呢?他虽然知道事有蹊跷,却仍是憋不住问道。
她紧蹙双眉,只装作没有听见,心口却又是一痛。清源见她不说话,也只好不说话了。
从郦国到白水,路途遥远自不必说,可她一路上都是浑浑噩噩的,压根不知什么是辛苦,只在回神的时候催促清源快些赶路,竟是没有一刻停歇的,日夜兼程,就奔着白水而去。
她一言不发的带着清源穿过瘴气,直到看见密林之后出现了白水族长的,然后只指着清源说了一句话:“他是我带来的,请好好照顾他。”
然后眼前一黑,便昏了过去。
众人自是大惊,可找来大夫一瞧,说是劳累过度,心力交瘁,现在虚弱的很,需要静养。白水族长自是不敢怠慢,就把自家的寨子二楼腾出来,给她休养。
魏小双睡了三天三夜,汤药压根就灌不进去,只好决定等她醒来再吃药,每日照顾她的婢女丫鬟只能用小勺子一点点的弄些粥给她喂进去。
醒来之后,她谁也不肯见,把所有的人都赶了出去,只愿意一个人待着,发呆发愣发怔,靠着墙角抱膝坐在地上,什么话也不说,就那样坐着,只有那样坐着,她才觉得安全才觉得可靠。
脑子里一片空白,眸光依旧空洞,眸子里死寂一片,若不是还有浅浅的呼吸,几乎就跟个雕塑一模一样,就这样从早坐到晚,不知道饿不知道冷,也不知道今夕何夕。
众人看了都是心疼,却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白水族长更是纳闷,好好的人出去了不到几个月,回来的时候完全和之前神采飞扬的女子不一样,就像是失去了之前飞扬的灵魂一样。
对啊,她就是失了魂,失了神智。这样不分昼夜的作践自己,她憔悴的很快,脸色青白,眼圈青白,披头散发的模样活像个女鬼。
清源见她如此,实在是没有办法,只好从白水出去了一趟,十天之后便回来了,他终是查清楚了事情的原委。
当初魏小双让他去查在晟国的那天晚上到底是谁把她运到尚宣的房中,是谁要害他们的。他查了,可是毫无结果。这一次出去,他亲自去查,几乎跑断了腿,因为同时接到尚宣和夏侯凉的来信,说旋儿无故失踪,他心里疑惑,就从旋儿入手,终是查到了旋儿的真实身份,也终于知道为什么他家姑娘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心里一片痛惜,这样的事情谁能承受呢?这打击太沉重,怪不得姑娘要逃避,若是不逃,她恐怕会崩溃的。
握着手里两个同时来信询问姑娘近况的信笺,他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他们实话。可是,姑娘眼下这个样子,肯定是需要人来安慰她的,最重要的是,她需要有人为她解开心结。
清源左右为难,举棋不定,此事对于夏侯王爷来说,也是一个打击,且看他信笺中的措辞,分明也像是知道了什么一样,当初的滴血认亲没有成功,离少爷不是他的亲生儿子,他心里一定是有了什么预感,因此才会问姑娘有没有事。
此事之中,宣王爷倒是个局外人。又是姑娘的亲哥哥,若是由他来劝的话,说不定姑娘会好一些,不会再像现在这样不知昼夜不知冷暖了。
思量再三,他还是提笔写了两份信笺,不管怎样,他们都是关心姑娘的人,应当知道实情的。最后,对于他家姑娘的情况,他没有写的很详细,只点了几句重要的。
用无情宫的送信方式将信发了出去,清源才松了一口气。
谁知才过了三天,尚宣竟到了白水,他一路谁都没有通知,直接就闯了进来,要不是清源事先告诉过白水族长会有人来看他家姑娘的,那银龙是绝不会让尚宣进来的。
尚宣顾不得自己一身狼狈,忙拉住清源急声问道:“心儿怎么样了?”
清源低眉,低低道:“王爷自己去看吧。”
尚宣着急,几步就上了寨子二楼,一眼就看见紧闭的木门,站在门前,他伸手推门,果然是被锁住了,他低低一叹,站在门外半晌,才道:“心儿,我知道你在里面,我来看你了,让我进来,好么?”
没有回答,屋中一点声音都没有。尚宣心口一疼,再出口的声音都带着些微的颤抖:“心儿,我赶了三天的路,你连见都不肯见我一面么?”
里头还是没有声音,就在尚宣不再抱有希望的时候,木门吱呀一声开了,他就看见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赤脚站在门口,神色空洞死寂,垂眸低低唤他:“宣哥哥。”
他从未见过她这样,心口像是被尖锥刺了一下一样,疼的发紧,他一把抱住面前的女子,蹙眉强自隐忍胸中激荡的痛意:“心儿,你为什么要这样作践自己啊?”
怀里的女子不说话,也不动,就任由他抱着。
半晌之后,她才道:“宣哥哥,我谁也不想见,我就想像现在这么呆着,我来的时候一无所有,现在还是一无所有。”
“胡说,”他见她已自怨自艾到了这样的地步,心中不免生气,“你还有我,还有离儿,还有夏侯凉爱你,还有吴妈他们,有这么多关心你的人,你怎么能说你一无所有呢?你这样说,他们会伤心的。”
她的眼泪就那么毫无征兆的滑落下来,小小的啜泣,继而失声痛哭起来。她这一腔眼泪憋的太久太久了,以至于她都忘记了原来自己还会哭。
尚宣一言不发,只是轻轻抚着她的头发,无声的安慰,让她哭个痛快。
哭累了,她就不再哭了,紧紧抱着尚宣,可是心口还是很疼。
“宣哥哥,司徒骗了我,他骗了我……”她哽咽呜咽,也只能说得出这么一句话来,后面的话却无论如何说不出来了。
尚宣低低一叹:“我知道,可是,我想要告诉你,心儿,他把他的眼睛给你并不是为了当初利用你而赔罪的,而是,他是真的爱你的。”
“他当初也许是利用你,可以后的日子他都没有对你不好啊。心儿,若你不爱他,又何必为了他骗你这件事情耿耿于怀呢?你若不在乎,忘掉便是;你若在乎,报复他便是。为何要这样作践自己?”
她垂了眸光,尚宣的话她没法回答,她这十多天自己把自己困在屋子里,并不是在作践自己,她只是在清醒的远离喧嚣的想事情。
有时候,她真的很恨她自己,为什么总是能保持这样的清醒?从不是那种会躲在谁的怀里撒娇的女子,只有懂得她的人,才会看到她小女人的一面,很早很早的时候,就懂得独立自强,所以,她习惯了在被打击之后,迅速的恢复状态,迅速的掩埋伤口,迅速的理清自己的情绪和感情。
可是,理清了感情,并不代表,能够接受,能够去面对。
“心儿,我想,根本不用我多说什么,司徒是怎样的人,你一定看的很清楚了。他虽开始对你是利用,但是他终究还是为你屡屡破例,更何况,那些事还是郦帝让他去做的。他安插旋儿在你身边,但是旋儿嫉妒你,暗地里做的那些事情谁又会知道呢?你是个聪明的人,该当看的清楚的。”
她低眉,依旧不说话。
司徒的心,她是看的清楚的,不需要别人来说,也不需要别人来解释。她不是十七八岁的小姑娘,不会蛮横的不听解释不讲道理的,当时确实是被旋儿的话刺激到了,所以才会不顾一切的逃离那里,当时那样的情况,她也是没有办法静下心来听司徒的解释的。
事后一想,司徒的心她是全看的明白的。她不会故意去误解,何况,演戏作假终究是会露出马脚的,可司徒奉剑对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出自真心的。
她很早就学会了一件事情,若要看清一个人的心,是要用心去看,而不是用眼睛。
司徒处处照顾她,体贴她,对她百般呵护,从不会让她受一点委屈。何况利用她的事是莫竹心还是莫竹心的时候,那时她还不是她,所以,这笔账没法算清的。
夏侯对她也是不错,可是,她在这些天里面忽然发现了一个问题,她对夏侯的爱似乎掺杂了一些东西,压根不是纯粹的爱。她也是在这些天才发现,她对夏侯似乎总有一种仰慕的情怀,那样高华清冽的人,性子那般薄凉,她恐怕只是想要去温暖他的那一颗心吧?或者,不是真爱呢?
他那样的人,是什么都放在心里不肯明说的。偏偏天性薄凉,和这样的人在一处,谁都会疲累的吧?所有的事情她都必须去想,去布置去谋划,有事情两个人一同承担,甚至有的时候,她觉得是自己一力承担的。在他身边,是很累,觉得自己不像是个女人。
在夏侯身边,她永远都在操心,总是会觉得很累,总觉得身上担负了太多的东西,常常会压的她喘不过气来。她总是想去靠近夏侯的世界,却总是被面上浅浅的冷意推开,即便他不是故意的,可她还是觉得清冷甚至寡淡。
反而是跟司徒在一起的时候,她才觉得自己是个女人,至少可以被保护,被呵护,被体贴,能够尝到被人照顾的滋味。他始终像暖阳一样照耀着自己,不远不近,既不会让光芒太远让自己觉得太冷,也不会让光芒太近灼伤了自己。
其实,心中的选择早就定下来了,只是不愿亲自面对罢了。
“姑娘,夏侯王爷来了。”清源的声音响起。
她一愣,夏侯来了么?微微敛眉,然后抬眸对着尚宣道:“宣哥哥,我现在还不想见夏侯,我还没想好怎么说,我要先去洗个澡,过一会儿再说吧。”
尚宣低低一叹,点点头答应了。
洗澡的时候,她却发现自己手臂上又开始出现脓包了,微微蹙眉,把脉之后,她细细想了一会儿,才明白司徒奉剑的左眼只是延长了她的寿命,但是体内仍旧和金蚕蛊的毒性相冲,只怕还得再去找一次白水族长。
白水族长并不意外,只是告诉她,若是想把金蚕蛊从体内重新逼出来,就必须要用到青幽山顶的才有的青幽莲,那样的东西是金蚕蛊最喜欢的,因为金蚕已经认主,所以把它从体内逼出来是没有大碍的。
她听了只是沉默,青幽山很高,那峰顶直入云霄,她一个女子怎么去采那青幽莲呢?这又是一件复杂的事。可若是不要青幽莲,过不了多久,她还是会全身都是脓包的。
回到寨子二楼,她还是深深蹙眉的模样,刚刚到了门口,抬眸却看见她此刻最怕见到的人静静的站在门口。
他轻轻浅浅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看见自己出现,他清冽的眸光中露出一丝喜意,轻声叫她:“竹心。”
她低眸,不敢与他对视:“嗯。”
“竹心,看到你平安我就放心了。”夏侯凉往前走了几步,想要过来拉她的手。
她一惊,却往后退了一步,他的手堪堪划过她的衣角,她紧紧蹙起眉尖,垂眸看着自己的脚尖,低低的却清晰的道:“夏侯,对不起。”
就算现在不说,以后总是要说的。她不能欺骗他,感觉变了,心境变了都是一瞬间的事情,她不愿委屈别人,也不能委屈自己,所以,还是尽早说出来的好。
即便那个人是骗她也好,即便那个人是伤了她也好,她还是愿意和一个懂得她的人在一起,这些天,想清楚的就是这个道理。
和夏侯爱的太辛苦,在一起也辛苦,相处的淡淡的,最后,那点感觉也淡了。追逐的累了,她还是想找一个能为自己遮风挡雨的地方。
这一次终究可以不再徘徊,不再摇摆,是决定终身了。
青离是司徒奉剑的孩子,原来他当初说要让青离姓司徒,是真的。一念及此,心里空落落的地方已是完满了。司徒青离,确实和司徒奉剑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眯着眼睛笑的模样都是一样。
何况,对于爱,谁不是懵懂的呢?寻寻觅觅之间,总会错几次,却总是以为自己找到的对的,直到最后的最后,过尽千帆,才发现,对的那个人早就一直等在那里了,千回百转之后,才会发现缘分仍是天定。
她的这一声对不起,包含了千千万万的情绪,并不是单纯的对不起。方才她躲闪的动作看在他眼里,便已明白是什么意思了。他是心思敏感的人,人家一点点的动作,他便知道别人心里真正想说的话。
忍住心中钝痛,夏侯凉浅浅一笑:“好,我知道了,你好好休息,我不打扰你了。”他接受她的对不起,心里却是第一次体会到凉凉的感觉,明明穿的很多,为什么觉得冬天提前到了呢?
他这次来本就是想看看她是否平安的,如今看到了,心愿已了。更是得到了他自己一直想要的答案,他应当高兴的啊,那人终是做出了选择,他不必再为此耿耿于怀了。得知离儿不是自己的儿子的那一刻,他便觉得自己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接到清源那封信笺的时候,他很沉静的看完了,看完之后,垂着眸光,谁也不知道,他也是会落泪的。
原来,他和莫竹心之间,什么都没有。
笑话一场,被人利用的是笑话一场,他忽然觉得,他的人生空白一片,什么,什么都没有了。是真的一无所有。
心都不会痛了,麻木了,这世上,还有心疼自己的人么?
怪谁呢?能怪谁呢?
这是不是就是老天给自己的惩罚,自己当初推开了她,不要她,这就是报应,因果际会,这就是他的下场。是他没有好好珍惜,是他不能够一直坚持,是他不能够很强大,还是他不够爱?
以至于,疼爱他的娘亲离开了,他爱的女子也离开了,离儿离开了,谁都离开了,谁都没有留下,没有谁留下。
原来呼吸之间真的是会痛的,虽然痛,但是他还是浅浅笑着,只是不想让她看到自己的脆弱,不想让她很为难。现在唯一的心愿便是,只要她好好的,就罢了吧。
很利落的转身,没有再回头多看一眼,虽然,他是那么那么的想回头看一眼。因为以后,怕是相见无期。
她看着那个清冷男子渐渐消失在视线里,眼底有泪滑落,紧紧蹙眉,指甲嵌进肉里,咬的嘴唇都失了血色,却只能说一句话:“对不起,对不起……”
伤了你,对不起。
可是,我只能如此,身不由己而已。
夜晚,一个人倚在竹楼的栏杆上,静静的看天上的星星,心上的伤口还在,却不再那么疼了,她忽而觉得自己很坚强,比四年前的莫竹心坚强的多了。
这样的夜晚,很容易想起一些不在自己身边的人。
脑海里出现一个大大的笑脸,和一个小小的笑脸,两张脸如此的相似,她低低一叹,心里的话忍不住溢出喉间:“司徒,我该拿你怎么办呢?”
楼下的暗影处,走出来一个人,那人左眼处的银色面具映着烛火闪闪烁烁,穿着一袭玄色衣衫,仰头看着楼上的人,容颜依旧,心境却不似从前了。
“别走,别躲着我,我给你看一样东西。”见女子要走,那人忙低声拦阻。
魏小双停住脚步,低叹:“你果然还是追来了……”他从来都是这样,说过不会放手,便真的不放手。
她抬眸看向司徒奉剑,却惊住了:“你手上怎么也有脓包?”
那人在月下淡淡一笑:“我自然愿意和你甘苦同受,我当初就把你体内的金蚕蛊毒性过了一半在我体内,所以你才会那么久不曾毒发,现在毒性要抑制不住了,所以你有的,我也有。——不过没关系,族长告诉我,青幽山顶的青幽莲可以帮你,我会替你去取的,你放心。”
她心中一震,口上却道:“那你去便是了,来这里干什么?”
“我想在走之前看看你,三天之后,我就去青幽山顶为你取青幽莲。”
他本来是想问她的决定的,可觉得自己罪孽深重,她恐怕是不会原谅自己的,生怕失去这样平静相处的画面,因此什么都没有说。若能为她做些事情总是好的吧。
回答他的只是她的沉默,他等了很久,没有等来答案,于是仰头微微一笑,转身便走。
“若你取来青幽莲,我就原谅你,不然,你就自己带着青离过一辈子吧。——山上凶险,你万事小心。”
他没有回头,唇边却绽放浅浅笑意,大步离开了。
旁边的树林里隐隐露出一个清冽的容颜,清亮眸中俱是痴痴爱意,眸底还有水光浮现,等到女子进了屋中,那人才离开。
三天之后的青幽山脚下,司徒奉剑面前站着一个人。
“你不必去了,把这个带给她吧。”
司徒奉剑接过那人递过来的东西,抬眸不解的看着那人,问道:“你这是?”
“我采了青幽莲,不是有意偷听你们说话的。只是为了能给她做一些事情。请你不要告诉她这是我采的。最后,祝你们幸福,请你好好照顾她。”
说话的人便是夏侯凉,他一直低眸,司徒奉剑根本瞧不出他的眸光神色,半晌之后,他才微微一笑:“好,我答应你。”
他亦是浅浅一笑:“那就好。这样我就能安心回青都了。”
那样清冽疏离淡漠的身影,从逐渐清晰到最后的逐渐模糊,渐行渐远,最后消失在司徒奉剑的视线之中。
三日之后,寨子的二楼房间里,魏小双拿着司徒奉剑递过来的青幽莲,浅浅一笑,低眉问道:“离儿还好么?”
他心中一喜,答道:“离儿很好,只是他很想你——”
“那我们就起程回皇都去吧,免得他忘记我了。”郦国宣王府的门口停着一辆马车,车上下来的男子看见等在府门口人之后,便紧走几步,浅浅笑道:“笑笑,外面这么冷,你怎么站在外头?”
孟笑笑抿嘴一笑:“我想等着你回来,确定你平安无事。”
尚宣微微一笑,眸中似有回忆过往:“她平安无事,我就平安无事。”
孟笑笑眼中划过一丝黯然,随即却又眸中光亮掩饰过去:“莫姐姐好了么?听说她跟着司徒王爷回晟国了?”
尚宣点点头:“嗯,她要去过她喜欢的日子了。”
孟笑笑歪着头可爱一笑:“那我们的日子呢?”
“我的日子继续过,你的日子也继续过。”
这世上,没有谁离开了谁就活不成的。是啊,痛过了之后,日子总是要继续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