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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寥廓,人在其间,蝇营狗苟,何其渺小。“蜗角小国之民。”青战嘴角勾起嘲笑的弧度。

那弧度倏尔消失。“虽然那两个小国的人争夺的土地微不足道因而他们的行为也是如此可笑,但相对于他们自己的大小,那片土地说不定就是一片大洲呢。我们以我们自己的大小来评断他们的大小,自然觉得微不足道了。就像大象的一滴口水却可以淹死数十只蚂蚁,这是大小相对的问题。不同的准则在不同的世界里生效,怎么可以用一样的标准来评断不同世界里的价值观呢?我现在嘲笑那两个小国里严肃的问题难道不也是一种可笑的行为吗?”

“可是,换个角度。以我们的视角看来,那两个小国里的大事如此微不足道,所以我们会嘲笑他们,更不会为那些‘大事’忧心忡忡,不思寝食,如果我们以一种更大的视野来看我们现在为之困惑痛苦憔悴的事情,不就也能够以淡定的心态来处理这些事了吗?”

“这还是一样的错误啊。大象可以无视它的那一滴口水,因为那对它而言无足轻重,但一只蚂蚁倘也以一只大象的视野来看这滴口水,无视它,那么这只蚂蚁岂不是要被淹死?我们看那两个小国的大事觉得无所谓,对那两个小国里的生命不也是视若鸿毛?难道我们可以以一种所谓的‘更大的视野’来看自己的生命,将之视若鸿毛?那样的话,生与死都没有区别了,生还有什么意义?一切都没有意义了,又为了什么而存在?不如毁灭。毁灭?可以吗?”

这时夏步在那边道:“题出错了罢?”青战没听见。“司空青战!”青战瞥了他一眼。“题出错了。”

“哦。”懒懒的。

“那个……你过来看一下。”青战坐下,看了看题,不看夏步做的,径自解答起来,做完,把本子递给夏步。

“哎呀,”夏步没看几眼就发出悔叹,“糟糕了,我发现我真是笨到家了。”

“没有发现岂不是更糟?”青战语气平静,面无表情。夏步气结,说不出话,“你……”

青战突然觉得自己的苦恼很无聊,方才所想不过起于外面空旷的天地,烦恼一番,天地不变,只是自己徒添烦恼。觉得苦恼挺没意思的,于是就不苦恼了。与其在这里无聊地思考无聊的事不如踏踏实实做几件事。

上帝说:“要有光。”于是光普照大地。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青战抬起头,对着夏步,其实自言自语:“我这才觉得自己的困惑是愚蠢的。”

夏步说。

感觉有些累,送走夏步之后青战就跟父母道了“晚安”上楼去了,司空栎和郁芷要过会才睡,夏步到家的电话就由他们等了。

似乎刚睡下就开始做梦了,意识尚在,梦境就开始了。青战想要醒来重睡,然而虽有微弱的意识,却已经无法控制行为,于是昏昏沉沉堕入梦中。

白茫茫的迷雾之中,千默伸出手来,表情很急切,又充满了期待,像是渴望帮助。可这边的青战却冷漠,不作出任何反应,只是冷漠地看着。与此同时,仿佛还有另外一个意识,很焦急,想要上前拉住千默,而那个冷漠的司空青战却不肯,于是另一个意识也动弹不得,焦急而无奈。两个矛盾的司空青战,两种矛盾的感觉,似乎相互独立,却真真地集中在一个人的感觉上。仿佛两个灵魂寄居在同一句躯体里。

青战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一贯地面无表情,千默终于越来越远了,千默的脸越来越模糊,最终,只剩下一片沉沉的黑暗。

像是失语时看到弦那么焦急,那么担忧,看到父母也是那样的神态,还带着自责,她多么想对他们说“请不要担心”,可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讲话,她拿起笔在纸上写字,弦却抽走了她的纸,撕碎丢掉。望着弦似乎是噙着浅浅的泪的痛苦的眼,她在心里呼喊着,道歉:“对不起。”可是她却丧失了讲话的能力。那样地迫切,那样地焦虑,那样地无能为力。

一阵剧痛,青战猛然惊醒。

天……亮了吗?拉开窗帘,夜还在。躺回去,却再也回不到梦境,是错过了就没有办法补救了么?回想梦境,却想不起千默的模样,只记得梦中焦急,无奈,冷漠,痛苦。可是千默,到底什么模样?记不起了。真的是他么?还是自己?

不知道。

钟表放大了时间的脚步声,时间的高跟鞋踩在夜的静谧上,惊动了一双敏感的耳朵。

有些不安。像是一只小小的虫,在心底蛀了个洞,窝在那个洞里,一点一点咬噬着她的心,她的宁静。

青战决定天亮就去雪野。那个卧在山的怀抱里,拥一汪湖,萦一道河的村庄,那个有着外婆的思念的村庄,那个属于千默和郁麦的村庄。

就静静地想着往事,等待天亮。

青战早早起来便洗漱边计划,刷牙的时候对着镜子看到镜中那张淡漠的脸。试着笑笑,却不自然。“青战该多笑笑呢。其实你笑起来很好看。”千默不止一次说过这样的话。好看么?青战看着镜中那张陌生的脸。从来没有认真对着镜子看自己,原来自己是这个样子的哦,以前就算是看到一个跟自己一摸一样的人都不会有感觉罢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到底什么样呢。

“我是这样的哦。”然后,然后思维一片空白。“你是谁?”那个声音突然又一次响起。被问了许多年了,当思维处于空白状态时,就会有这样的声音出现,似乎是从生命底部发出来的,陡然震醒沉睡的思维,然而思维面对这个问题总是那么苍白无力。思考了多年,她始终不能拿出一个像样的答案。

“你是谁?”“我是司空青战。”可是……司空青战是什么?四个字,一个符号?一个符号能有什么意义?一根木头,我可以叫它木头,或者“wood”,这根木头始终都是这根木头,并不曾因代表它的符号改变而改变。“道可道,非常道。”形而下的道路可以用“道路”来称呼它,但是我们口中的形而上的“道路”却不是形而下的具体实在的道路。“司空青战”只是一个符号,任何人都可以使用这一符号,当别人用了这一符号,或者我失去了这一符号,我又是谁?一个由细胞构成的生物体,由水、无机盐、糖类、蛋白质、脂质和核酸等构成的有机体?谁不是这样呢?除此之外我还有什么?我还是什么?是存在于这个物质世界里呼吸着,活动着的物质?是隐藏在这具物质性躯体里的思维?还是联系着躯体与思维的感觉?也许都不是,我是这三者的一个综合。可这仍然是所有个体的通性。是什么使我区别于其他任何一个人,是什么只属于我而使“我”成为一个独一无二的个体的?我到底是现在站在这里的这个家伙,还是其他人对这个家伙的印象?“我”的价值是独立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还是依附于他人的认识的?如果世界上有我,而没有任何人认识我,知道我,我对其他任何人也都没有任何影响,那么,我是存在的,还是不存在的?

我……是谁?司空青战想再次退回到那片空白之中,可是,同以往一样,失败了。

突然意识到微波炉里的狗食和猫食都已经热了,忙吐掉泡沫去喂白刃它们。端着猫食狗食往外走,青战看见一个黑影闪过。是慭。“它在逃什么呢?”青战这么想,接着否定了自己,“也许它并不是在逃,而是在追赶什么呢!”是什么呢?

谁知道呢也许,连它自己都不知道。

呃……冰箱里没什么东西了呢。青战又匆匆折回取了卡和袋子,钥匙挂在脖子里,骑上自行车去超市。

青战拿着购物单推着购物车在超市里取东西,认真的样子。超市走过千遍了,什么东西在什么地方青战了如指掌,只管推着车看着单计划最短路线。

世界真小。吴翾在同学家住了一晚,早起出来吃饭就到超市来了,不想就看见了推着车的司空青战,青战今日没把头发高高束起,散下来,用丝带束着,简单素净的衣服,看来就像是出尘的世外女子,而又是那么认真的样子,挑选着蔬菜。

吴翾突然就想起最初遇见她的样子,那一排自行车最边上那两没放稳,突然倒下,一整排的自行车就齐齐倒下,吴翾看到了,只是倒下的是一整排,倘若一辆他便会过去扶起来,可是一排……他犹豫间,间看到青战手插在口袋里走过来,停下,歪过头去看着倒下的车子,掏出手,把那些车子一辆辆扶起。风吹过,她的长发飞扬起来,亦是那么认真的样子。自始至终面无表情,却更显得淡然,仿佛一切都是应该的。

第二次见她时她正与一女子在一起,那好像是她的母亲,然在相貌上并不相像,那女子也看不大出年龄。学校地面上有用以排水的栅栏,粗的钢筋条一条条横着,女子的金属细跟的高跟鞋不巧卡在了两根钢筋条之间。那女子单脚站着,手扶着青战的肩,青战蹲在那里,努力地想把鞋子弄出来,亦是淡淡的面容,没有表情,偶尔用力时皱一下眉头。吴翾这次过去帮忙,女子给的“谢谢”是满含笑意的,青战的“谢谢”只是礼貌,脸上无甚表情,然而并无无礼或不妥。交谈之后才知道那女子是青战母亲,“闲来无事给青战找事儿”。司空青战一直无甚言语。直到后来才知道彼此竟是同班同学,只是开学第一天的班会青战没有参加。

那样的司空青战……

吴翾看着她,却惊讶地发现她的脸上有着一道泪痕。白皙的面庞,闪亮的泪水。超市里的灯光下那么清晰。那么坚强那么冷漠仿佛无心的司空青战会因为何事而哭泣?本不想管的,却实在不忍。吴翾便走过去,挑着西红柿,假装这才偶然遇见,突然抬头:“呵,你也在。”

青战抬起头,微笑,“早。”吴翾一怔。那样的纯净动人的笑容……之前的事情仿佛都已是隔世,淡去了所有的恩恩怨怨,再不重要,再不放在心上。微笑,“早。”

吴翾用下巴指指青战的脸,问:“怎么哭了?”青战以清澈的疑问的目光看着他,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脸,果然是湿的,有泪。“哦。没洗脸的缘故,眼睛会不自主地流泪。”

“没洗脸……”

“啊。今天忘记了。”若无其事的语气,波澜不兴的面孔。

忘记洗脸……吴翾忍不住笑了,青战抬头,奇怪地看他,一副“有什么好笑的吗”的表情。

吴翾突然觉得,不再怀抱了那么大的期望和希冀,不再用那么强烈的感情去面对,曾经那些觉得不得了的事情其实也都没有什么。一切,都随风去罢,简简单单地面对,曾经的爱或者恨,也都放开,大度一点,放开手,就算有些隐隐的疼痛,毕竟不是属于自己的。就把感情都藏起来罢,像看往事一样看这些感情。

吴翾帮坚持帮青战推车,陪她一起买东西。青战拒绝说:“我买东西都很快的,你不一定能跟得上呢!”吴翾就笑,“试试看啊。”青战无奈笑笑,由他。

青战步行速度在超市里一样没有减慢,吴翾推着车大步跟上,只是青战会突然转弯,他推着车子总控制不大好。青战在前面浅浅地笑。吴翾就不再恼,亦只是笑着,跟上。

“是不是我们从来就没看到过真相?”吴翾突然感慨,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就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似乎那句子突然闯进思维中,未经处理就从嘴里说出来了。青战回头望着他,他忙解释:“哦,昨天看到你那个同学,夏步,和一个女生在一起,蛮凶的样子。我一直以为他不会对人发脾气的。”青战挑一挑眉,一个“哦?”的表情,然后什么都没有了。吴翾惊异,自己的这些话也是不经大脑处理的呢,说出这几句话之前根本就没有想到自己会说出这句话。奇怪,这些话,哪里来的?虽然确有其事,但是……怎么会还没想到就说出来了呢?另外……司空青战没什么反应?到底是心太浅,浅得像一盘清水,根本放不住任何事情还是故意隐藏着,不把心情表现?

吴翾想不通。终于放弃。“算了,不想了,想司空青战总是会很累。”

青战挑水果,吴翾站在她身后,松开握着购物车的手,张开,看着自己的掌心。

放开手……也许就是一片清明。

吴翾站在超市出口不远处,看着青战在超市广场另一边将几袋的东西放进车筐里,或装进包里背在肩上,推起车子,却停住,仰头望向天空。吴翾亦仰首。浅蓝的天上只有一大朵洁白的云,一只玄色的鸟直直飞过,穿过那朵云。另一只鸟斜斜飞来,两只鸟比翼飞过一段,后来来的那只鸟又离开了。那只玄色的鸟依旧沿着它那直直的路线飞行着。渐渐消失在街对面商厦遮挡了的天空里。青战昂着的头终于垂下来,微微扭过头去,如同不肯面对什么。

吴翾望着微蓝的天空,天空不着任何痕迹。久久,回神望向青战那边,早已没有了影子。

其实人生这一程,终究是一个人走完。以前这样想是为了努力让自己相信,现在终于相信了。青战握着车把,冷,手冻得生疼,尤其指甲那里。其实她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不肯戴手套,不过好像戴上手套之后会更冷呢。不戴手套摩擦一下或许还能暖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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