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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西城北,天慕山顶,正是皇家穆陵所在之处,日韶建国百余年,历代王爷、皇子均葬于此处。金秋时节,满山红叶,纷纷扬扬,撒了一地,宛如天降红雨。

穆陵深处,一处坟茔,隐蔽在层层紫竹之中,异常萧索,足见祭拜之人之少,萧风四起,紫竹落叶纷纷扬起,遮蔽了暗灰的墓碑,及至风息,赫然入目的,竟是一方无字方碑。

段启负手立于无字碑前,一身素黑蟠龙金边常服,玉冠金绶,黑眸如玉,凝视着无字方碑,许久许久,足以让人遗忘时光仍在。贺奔,包奎紧随其后,神色紧张,两眼在墓碑四围急速扫视。

霎时,狂风骤起,依稀可辩刀剑之声,随风而作,竹林深处,数十个黑影从天而降,箭步而至。段启手抚墓碑,仰首望着苍穹,足足半晌,恍如隔世,然其身后,刀光剑影,鲜血四溅,染红了整片竹林。

“皇兄,他们终于来了!”八年之期,终将有个了断。

“属下救驾来迟,清皇上降罪!”

段启身后,皇家禁军首领燕克南单膝跪地,身后残存二十余名紫衣武士,身佩软剑,虎皮面具遮掩了半边脸颊,左手衣肘均佩一方袖章,中央一个金色“启”字,正是仰光帝的幕后心腹卫队锦睿师。

锦睿师分为两部,女部由贺奔领导,分叉在宫中各处,男部由燕克南领导,潜伏在朝廷重臣身后,月圆之夜,朝阳密会。

“皇上!”

燕克南将一块印有“允”字的铭牌递于段启,只见段启依旧负手而立,右手一扬,二十余名紫衣武士驮着竹林中的尸体瞬间消失。

“好好安葬!”

他们终究来了,他该如何对付,八年时光,天下已定,物阜民丰,他自认没有辜负当年兄长所托。然而,那场恶梦,终究是要缠绕他一生了!皇兄啊!皇兄!你留下这帮敬你如是的部下,叫我如何下的了手!

“皇上!大殿下地下有知,必不会怪罪的!”包奎望着仰首而叹的段启,心中不禁无限敬畏。

段启依旧一言不发,黑眸皎如深潭,英挺的身姿屹立于夹杂着血腥的狂风之中,犹如久经风雨侵袭的孤山峻岭。须臾之后,双膝跪地,在无字碑前三叩首,昂然挺立,转身而去……

此方无字方碑之下,正是当年谋逆之臣——奇王段允。

平熙帝二十八年,奇王段允宫变篡位,太子段习,不幸蒙难,国之大殇,明王段启割逆臣之首,以谢天下,这便是史书记载的“天门之乱”。

夜幕初降,宫门大起,仰光帝回宫。

朝阳宫内,直到子时,灯火未熄,凉风透过纱窗飘进屋内,吹拂着满室的烛火,摇曳晃动,却丝毫没有惊扰御坐之上低首批着奏章的段启,只是间或停笔蘸点墨汁或抿一口茶。

看着段启时而眉头紧皱,时而又豁然开朗,抿嘴浅笑,包奎朝着窗外不知望了几次,看着那月色一点点褪去,除了淡淡的风声和轻微的虫鸣,也就只好上前说到:“皇上,子时已过,实在该休息了,明日赫连将军班师回朝,您还要到城门犒军呢?”

原本奋笔疾书的段启陡然停下了手中的笔,静默着思索了一回,把未批完的奏章批完才放下御笔,失笑着:“你不说,朕倒真的忘了……”

八月初八,云淡风清,汴西城内一片喧嚣,锦旄飞扬,鲜红的锦毯从城门口一直铺到位于城中央的一处高台,高台之上,皇家明黄华盖高扬,数十坛陈年醇酒分列两侧。

午时三刻,护城河上,索桥高悬,北征军三千精兵长驱而入,浩浩荡荡,锦旗如云,鼓声如雷,两道围观百姓如云,汴西城瞬间湮没在欢呼声和鼓声之中。

仰光帝率朝中大员,具数登临高台,玉袍华冠,等候凯旋大军。

一身儒士打扮的幽若和绮香伫立在乐逍遥最高的阁楼之上,足以俯瞰所有盛况,听着楼上的一些看客的闲谈,也大致了解了情况。

北候国将近百年来一直是日韶王朝的北方大敌,北候先祖原是匈奴后裔,长期生活于草原之上,战马肥硕,北候族民更是个个虎背熊腰,孔武有力。

仰光帝即位后,北候亦曾多次入侵日韶北部各省,掠去战马妇孺无数。仰光帝五年秋,骠骑大将军赫连容率四十万大军,奉命北征,历时两年,一路北上,势如破竹,于仰光六年九月生擒北候王储,枭首悬于大军锦旗之上,军心大振,北候大军败北而逃。

仰光帝七年一月,北候可汗派出史臣亲临北征军营,请求议和,右相秦拓奉旨北上,于三月达成议和,然北候国内部大乱,北候督军率旧部叛逃。应北候可汗之请,北征军奉命助北候王族追杀残余旧部,终于七月平定北候内乱。

“哇!这犒军的阵仗真是非同一般啊!”绮香不禁惊叹到。

幽若望着高台之上,段启一身明黄朝服,腰束金玉缎带,头顶通天冠宛如暗夜辰星,于一群绛色朝服的大臣之中,赫然而立,天子威仪,震慑四方。

及目远眺,只觉层层黑浪纷涌而至,战马铁骑,齐声逼近,天地之间,再无其他。一匹通身雪白的披甲战马傲然出现在大军前列。幽若看不清马上之人的模样,只觉的那身素银甲胄熠熠发光,降那将军周身都笼上了一幕银光。

顷刻之后,金鼓大作,号角扬起,赫连容飞身下马,稳步走向高台,单膝跪地,只见段启俯身相扶,君臣对视半晌有余。而后赫连容转身而立,高举战刀,台下三千大军,列队而跪,齐声高喊“吾皇万岁!”

幽若失神的望着那抹明黄的身影,巍然挺立,长袖飞扬,举手投足,尽是天子风范,岿然不动。所谓天子,便是如此!睥睨天下,指点江山!

“主公,现在正是最佳时机,为什么迟迟不动手!”一个沙哑急促的声音传入幽若耳中。

“对!殿下的仇已经拖了八年了,那人面兽心的段启早就该死了!”又是一个愤恨的声音,显得迫不及待,幽若似乎能够听到利剑出鞘的声响。

接着又是一连串的呼应声,似乎都已然胸有成竹,非置皇帝于死地不可,过了好些时候,一个冷漠透心的声音陡然打断了那一群颇为愤慨的叫嚣。

“今日不是时候!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切不可前功尽弃!”

到底是谁要杀皇帝?他们口中的殿下又是谁?幽若斜睨着四周,只见阁楼左边轩廊处四五个白色布衣,头顶蓑帽的男子,按剑而立,周身仿佛透着刺骨的寒气。只见那几个男子突然转身,方才发现额间均挂着一方黑色绸带,为首的那个男子似乎有些眼熟?

“左脸刀疤!是他?”

那日在乐逍遥上遇到的男子,为什么要刺杀皇帝?那男子从幽若身旁走过,忽然转身,与幽若打量的目光相触,依旧如那日的凌厉肃杀,幽若急忙调开视线,倾身挡住绮香。

“怎么了?”绮香惊疑的望着突然紧紧靠在自己身上的幽若。

“没事!人太挤……”幽若轻笑而答,感觉到身后的视线终于消失后方松了一口气,猛然发觉自己已然汗流浃背。

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刺杀皇帝?看似早有预谋,势在必行。在这种时刻本是刺杀的最佳时机,然而错就错在,今日是大军凯旋归来,举国同庆之日,于这种时刻刺杀彪炳千秋的功业的当今圣上,无论是成是败,终将成为历史的罪人。

幽若望着那群白衣男子离去的方向,陷入深深的迷惑之中……

高台之上,数十坛醇酒,已然开封,酒香四溢,三千精兵,高举酒杯,山呼万岁……

直到未时,人流方散去,幽若和绮香才得以从乐逍遥的上下来。

当夜,雍和殿内,大摆筵席,管乐丝竹,一夜未歇,满朝文武,座无虚席。

朝阳宫密室内,段启慵懒的坐在一侧,颤巍巍的把着酒瓶,拎起灵台前的一个歪倒着的酒杯,注满酒,微醉的咕哝着:“皇兄,你当年的心愿,今日朕终于帮你实现了!”

“哈哈……干杯……”干笑地说着,仰头就将杯中地酒一饮而尽,又注地满溢出来,顺着桌角滑落,滴滴作响。

视线在屋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那柄剑上,眉角骤然紧蹙,慎重敬畏地拔出剑鞘之内那柄带血地宝剑,段启执起酒杯,一声“干杯!”,酒杯与宝剑碰撞之声在室内回环不歇……

翌日,罢朝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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