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寤欲杀魃,应龙杀之。寤身死,聚戾成形,诞鬼族。
书中如是记载着……
金色的阳光如圣女头上的薄纱从淡蓝色的窗台铺洒而下,又轻又柔的抚触着白色书桌上那本已残破不堪的旧书。残页、缺角,泛着枯黄的书页上还有着虫蛀后的点点痕迹,仿佛一阵微风吹过便会化作粉尘与它所记录的文字一般成为消逝在岁月中的历史。
枯黄的书本前一颗顶着鸟窝般蓬乱黑卷发的小脑袋正动也不动的盯着书本,纤细莹润的指尖万分小心的将书又翻过一页后终于失望的直起了身,一本厚厚的书已被真异看完。
昨天下晚将这本书从旧书市场带回后她就这样一动不动的看了一整夜,已完全被书中的内容所吸引。直到此刻,清晨的朝阳已冉冉升起,可她房中的灯依旧亮着,只是已完全被明亮的阳光吞噬掉了所有的光芒。
轻轻合上看似就要散架的书本,她才感到疲倦的靠在了身后的椅背上,但仍无法完全从书中的内容回过神,怔怔看着窗外明媚的景物发起了愣。
直至看完整本书,都再没有更多关于鬼族,以及寤、应龙、魃这三人关系的记载。厚厚一本书唯有的叙述仅是那再简短不过的一句话,“……寤欲杀魃,应龙杀之。寤身死,聚戾成形,诞鬼族”,却让人生出无限想象,总觉得这其中有太多的因由被掩埋在了历史的长河中。
她知道魃、知道应龙,他们一个是天女,为旱神;一个是黄帝麾下的大将,传说中是一种身带双翼的龙。
那么,寤,是谁?为什么要杀魃?还有鬼族,他们真的是由寤的恨与怨化成的吗?寤,恨怨的又是谁呢?
楼下传来阵阵早餐的香味引得真异肚子咕噜噜的直抗议,终将她从漫无边际的联想中拉了回来。
她回头望向紧闭的房门,鼻梁上的黑框大眼睛随着她的动作滑了下来,摇摇欲坠的搭在她挺翘的鼻尖上,眼镜后是一张白净的脸庞,十分平凡就如同街上走过的大多数同龄女孩般。
她用食指把眼镜推了回去,过大的黑框眼镜几乎占据了那小小脸庞的三分之二,给人一种呆板又无趣的感觉。
真异犹豫不定的走过去慢慢拉开了门后便抓着门把站住不动了。
她不知道该怎么跟他们相处。平时哥哥在时自然会跟他们说话,她还可以安心的用餐,可昨天哥哥陪医学院的一位教授去参加医学研讨会了要今天下午才回来,总觉得没有了哥哥,气氛就会变得十分奇怪和尴尬。
是了,因为哥哥不在她才能通宵熬夜看书,这个时候也才能如此悠哉的在这儿胡思乱想。她低头看了眼腕上的手表,快八点了,平时这个时候哥哥已经提着包等着她吃好早餐一块儿去学校了。
真异推了推有些下滑的眼镜走下了楼。
听到脚步声,楼下一对正坐着的夫妇忙从椅子上站起等着她入座后一起用餐。
真异顿时觉得浑身不自在起来,头垂得更低,小声说道:“其实,你们可以先吃的,不用等我”
“那怎么行。来,坐下吧”真异的母亲说着就过去拉真异。
真异的手下意识缩了下却仍克制着没有躲开母亲的手。那拉着她手腕的手冰凉、冰凉的,真异不知道是不是世上所有母亲的手都该是温暖的,反正她不太喜欢自己母亲那有些偏冷的体温。
“爸爸,不是八点也要出门吗?”真异抬眸看了眼自己的父亲后又垂下了目光。
“没关系”真异的父亲说话间已为她拉开了椅子。
真异有些僵硬的坐到椅子上,一直垂眸看着眼前的她只看到一双白净的手正来回忙着为她布置早餐,一如以往每一个清晨。
不一会儿,那双忙碌的手停了下来,真异也跟着慢慢抬起了头,见父母都在看着她,她愣了下才恍过神来,抬手握住了面前母亲为她摆放好的餐具,开始慢慢切起了盘中的三明治。这时她的父母也才开始用餐。
一时间,餐厅里静悄悄的,只听见刀叉轻碰瓷盘的细响。
真异盯着盘中的三明治,手上的动作渐渐停了下来,此时她已胃口全无。
“我吃饱了”她轻轻放下手中的刀叉。
随着她放下刀叉,她的父母也停止了用餐,转头看向她。这让真异又感到了不自在,头也跟着低了下来。她从小就不习惯别人的关注,总希望能将自己藏起来,最好谁也看不到她。
“是不是早餐不合胃口?我再去做”母亲说着已站了起来。
“不是、不是……”真异慌忙抬起了头,很快看了眼自己的母亲,“我还不太饿,妈”,她极不自然的喊了声,然后又垂下了目光。
一直以来都是这样,他们不像父母倒更像是他们兄妹的仆人,对哥哥和她永远都是客气有礼的,没有父母对孩子该有的教导与责备,关怀与心疼,有的只是如同对待主人一般的遵从和礼貌。对这一切哥哥似乎一开始就已十分习惯,反倒让她觉得是不是自己要求太多了。她不知道其它家庭是怎样的,可这不是她心目中家该有的温度与样子。
是因为他们是被领养的孩子吗?
她的记忆是从来到这个家里开始的。六岁以前的事她都不记得了,哥哥说那是因为在她六岁那年他们全家出游时发生了交通事故,他们的父母在这场事故中丧生,只有他们兄妹侥幸活了下来,可她也因为惊吓过度而失去了六岁以前的记忆。
真异抬头看天,绿荫挡住了蔚蓝的天空,透过稀稀疏疏的叶缝阳光如金色星芒般闪烁点点,灿烂却宁静。她推了推滑下鼻梁的黑框大眼镜,释然的无奈浅笑在唇边漾起。
她过的很好了,在天国的爸爸妈妈也是知道的吧。
她有哥哥的照顾,还有一对虽算不上亲近却对她十分亲切的养父母,她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跟他们相处的好,所以才总是有意无意的选择逃避。
其实,她今天根本没课,可是她还是和往常一样早早的出了门,打算在图书馆待上一天,比起家里那儿反而更让她自在。
真异心里还是惦记着早上那本书中所提到鬼族诞生的这回事,从早上直到下午她便一直在图书馆中查阅与上古神话、传说有关的各种书籍,看的着迷了干脆就捧着书坐到了地上,不止错过了午餐时间就连与哥哥有约的事也完全抛到了脑后。
直到有手机铃声响起,她才稍稍从书中抬起了头,一抬头便发现所有人的目光都瞬也不瞬的望着她,她顿时有些无措的又低下了头。
“你的手机响了”旁边一个与她年龄相仿的女孩看不过去小声提醒道。
“啊……”真异一声轻呼,白净的小脸轰的一下变得比番茄还红,黑框大眼镜也跟着滑了下来。
她推回眼镜,忙把手中的书放到地上后低头钻进了她的大包包中一通翻找,包里的东西跟着七零八落的掉了出来让原本安静的图书馆顿时变得吵闹了起来。
真异尴尬不已,越发的慌乱,就连手机从包里掉了出来都没发现。此时,她只恨不能像鸵鸟那样将整个头都埋进包里。
这时,一只匀称修长的大手从她脚边捡起了依旧响个不停的手机递到了她面前。
看到自己的手机,她眼前一亮一把将手机抓进了手里,然后盯着眼前的白色的运动鞋小声而飞快的说道:“谢谢”
她的声音很小不知道人家能不能听到。不过,真异已没空去管这些,她匆匆接起了电话,再回眸时眼前已没有了那双白色的运动鞋。
“真异……?”
电话里传来夜迦的声音让真异回过了神。
“哥……哥”
“有什么事吗?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夜迦的声音低醇而富有磁性就像音质完美的大提琴。
“没什么”真异不知怎么竟觉得有些心虚。
“我已经下飞机了,你在哪儿?”
“对噢……”真异霎时反应过来,淡色的小嘴呆呆的张成了O字形。
“是不是又看书看傻了,忘了跟我有约的事”
夜迦太了解他这个心思单纯又内向的妹妹了,她总是沉迷于书中的世界而把自己隔离在现实之外,所以他总是在一旁守着她。
“我马上就到。马上、马上……”真异一边说着一边匆忙的把散落在地的东西塞进包里,推了下眼镜又将图书馆的书放回了书架,这才急急忙忙的抓着大包包往外边走去。
“不用了,我到千日餐厅等你,你慢慢过来”
真异张了张嘴还来不及说什么,夜迦便挂了电话。
哥哥永远都不听她把话说完。她有些沮丧的把手机装进了包里,正要继续向前走去时却被人挡住了路。
“小姐,请等一下”
“请问有什么事吗?”她抬眸看了眼面前的人后又飞快的垂下了目光。
“请让我们检查下你的包”图书馆其中一名管理员朝真异伸出了手等着她把包交出来。
“为……为什么?”真异将包抱进了怀里,低头小声的问道。
“我们怀疑你擅自带走图书馆的书”说着管理员就从她怀里拿走了她的包。
“我……没有”真异跟在那名管理员身后来到了服务台。
管理员二话没说就把她包里的东西统统倒了出来,果然在一堆物品中找到了刚才她一直在看的那本书。
管理员拿起了那本书,眼神犀利的冷冷看着真异,真异张大了嘴不敢相信的看着那本从她包里找出的书。
“不是我,我没有”她一边盯着那本书喊道,一边慌乱的扭头去看她刚才所在地方,不明白为什么已经放回书架上的书会莫名其妙跑到了她包里。
“小姐你说我们该怎么处理?”
“我不知道。你相信我,我没有偷书,真的没有,我不知道,我……我……”真异就快急哭了,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慌乱无措得有些语无伦次了。
“这应该只是个误会”一阵好听的声音传来,同样的富有磁性却不同于夜迦的低醇,而是一种磊落的清朗。
真异飞快的看了眼来人后有些无措的垂下了目光,跟着便看到了那双白色的运动鞋。
是他!那个帮她找到手机的人。
“请等下”
朝管理员说了声后他就向她刚才所待的地方走去,不一会儿便从她取出那本书的书架上抽出了一本书拿着走了过来。
“我想这位小姐只是错拿了图书馆的书”
看到他放到柜台上的笔记簿后,真异惊讶的瞪圆了眼睛,不知道自己的笔记簿怎么跑到图书馆的书架上去了。
真异的笔记簿与图书馆的书都是棕色硬壳的外皮,乍一看的确有些相似。大概是真异刚才忙乱之下错把图书馆的书当成自己的笔记簿给塞进了包里。
管理员盯着柜台上的笔记簿和书看了会儿后又看向那个满面通红,眼角还挂着晶莹泪珠的女孩,觉得她也不是那种有本事偷东西的人,便收了书,冷冷说道:“下次注意了!”
“谢谢!谢谢!”
真异一边点头一边迅速把自己的东西收进了包里。待回过头时,便看到那个帮了她的少年已转身出了图书馆,她忙抓过包包就追了上去。
隔着一步远的距离她抱着包小跑着跟在他身后嘴巴张了又张,终于眼一闭鼓起了勇气喊道:“请等一下!”
可是喊完后,她却为自己的鲁莽感到了深深的后悔。怎么办?她还没想好该说什么。她紧紧抱着包,头低的几乎要埋进包里。
“不客气!”
清朗好听的声音响起,可紧张不已的她却什么也没听到,只一个劲儿结巴的说着:“谢……谢……,谢谢!”
等她终于再次鼓起勇气抬起涨红的脸时眼前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真异一脸呆怔的四处看去,终于在不远处的人群中找到了那抹颀长挺拔的身影。依旧灿烂的阳光下,他的侧脸温柔而俊逸,给人以轻柔浅笑的错觉一如最灿烂的清晨朝阳那般温暖却又明媚。
像阳光一样的少年……
看得痴了,她心里不由喃喃念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