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瓷一叹,邓郎这番话给了她很多重要的消息,其一,凉州豪强霍氏是个富得流油的商贾,家族为官者虽然不多,可官商勾结早已不是秘密,霍氏在凉州也称得上是呼风唤雨的存在,是谁有这样的胆量敢派兵搜他的船?邓郎没有说清楚,可她也知道,这人无外乎是临驾于霍氏之上的人,这个人会是那位贵人么?
其二,从那些官兵将人全部抓起来这一点可以看出,来人很明显是宁可错杀一百不肯放过一个,如果是这样,将他大兄山水迢迢送回来,这种受尽争论的举动,岂不是跟他们苦心隐瞒的举动相悖吗?这样差别就出来了,这两件事很明显不是出自一人之手,而对方能从官兵手里抢人,这官肯定又比那人大了一级。
其三,大兄究竟有没有落入那些人手里?如果真的被他们抓住,那他们为什么要换一个假的大兄给他?直接毁尸灭迹,从世间蒸发不是更好么,如果没有,那大兄去了哪里?事情已经过半月之久,如果活着为什么不联系她们?
苏瓷闭上了眼睛,她现在才知道,沉船只是假象而已,真相是那些官兵将船上的人都杀了,那么多条性命只是为了掩盖一个不能泄露的秘密。
苏瓷心头涌起千万条思绪,她抽丝剥茧,急于从中找出关于大兄踪迹的只字片语,可邓郎知道的有限,传达给她的信息也不过如此,能从中揣测到这些消息,已经是她的极限了。
在她沉浸于思绪里的时候,外边的天色已经渐渐起了变化,阳光普照的天空一下子暗了下来,燥热的风经过挤压凝聚,裹着沙石从平地里呼啸而过,天地鸿蒙似披上了一层黄色的轻纱,刺得人睁不开眼睛。
莹娘把坪里晾着的裳收回来,一边抖着一边暗道,这天怕是要下雨了。
半夜,轰的一声惊雷在半空炸响,苏瓷一个激灵坐起来,光脚下地一把推开窗,暗沉的夜伸手都不见五指,倾盆大雨劈里啪啦的打在瓦片上,在苏瓷推开窗的一瞬间前仆后继的雨水哗啦啦的倒进屋子里,让本就被惊雷吓醒的苏瓷瞬间被雨水淋了个全身,从头到脚湿了个透顶,她打了个寒颤,抱着手臂搓了搓,心里却莫名的觉得畅快,从小到大她还是第一次这么期盼下雨,看着乌云密布的夜空,她悚然之余更是觉得兴奋。
会下雨就好,会下雨就代表那异象并不完全是无稽之谈。
苏瓷关了窗,换下湿透的裳,抱着膝坐在榻几上,听着窗外轰隆的雷声,震耳欲聋,那一道道霹雳般的白色闪电时不时的擦着夜空而过,透过窗向外看去,简直狰狞得叫人心生畏惧。
大自然的力量果然可怕。
她睁着眼睛听了半宿,快丑时的时候才迷迷糊糊睡过去,所以在七日之限的第三天,她起的比往常要晚。
所幸外边下着暴雨,即便她有心想要出去打听打听消息,也寸步难行,她想着莹娘在这样阴雨绵绵的天气或许会更加思念她大兄,便想到她的屋子去,陪她说话解闷,虽然她不是那种长舌八卦的姑子,但莹娘是自己的嫂,在没找到大兄前,她有义务照顾她,让她开心。
她推门进去,莹娘正微微低头坐着绣活,露出一截纤细的脖子,看起来柔美极了。
莹娘抬头一瞧,把手里的东西一放,起身笑道:“姑子来了,快进来坐,外边雨那么大别淋湿了。”
苏瓷是个十分护短的姑子,一见这阴雨天屋子里光线越发昏暗的环境下,莹娘还在费神的做绣活,不由开口道:“嫂,那五百金咱们还得上,你就别做这些绣活了,费神还伤眼。”
她是知道莹娘有绣花到成衣铺寄卖的习惯,这习惯或许在做姑子的时候就有,苏家虽不是大富大贵之家,可大兄在的时候,吃穿都不用发愁的,即便如今欠债还没还上,也不用靠她绣花挣的钱来还,那根本就是杯水车薪。
莹娘知道苏瓷心疼她,不由笑道:“姑子的话我自是信的,我也知道这挣不了几个铁钱,也没有不自量力要用这钱还债,只是我一个妇道人家,善用女工,操持家务是理所应当的。”
她知道苏瓷父母去的早,兄妹二人多年来相依为命,她夫主又是个顶天立地的儿郎,自然没法教她那些女子的三从四德,这点从她每回看见那密密麻麻,交叉繁琐的针线时下意识的蹙眉就知道。
可她从小是啃着女诫长大的,德容言功叫她背了个滚瓜烂熟,凡为女子,须学女工这条更是身为女子必须学习的基本要素,像苏瓷这样不善女红的姑子太过洒脱,她不免就要用自己的立场来反射她,这样有悖大流是不对的。
苏瓷心里不以为然,大兄不舞枪弄棒已是万幸,怎么可能还会拿绣花针来教自己做女红,大兄脑子里没有这个概念,从小被他教育着长大的苏瓷更是没有了,她对这些事无巨细约束女子的言行举止,一颦一笑女诫更是不喜,建功立业,拜官称候,不仅是大兄所愿,更是她心之向往。
在她心里对这些规范女子的条条框框极为嗤之以鼻,她们教导女人该如何立身,如何劳作,如何事夫,如何守节,处处站在男子的角度上为他们着想,思考,她们是忘了自身也是个女子吗?
是以,苏瓷觉得这样的女子很可悲,以自身来成就男人还不够,竟还妄图训导天下女人,如果她也鹦鹉学舌,岂不是更可悲?
见莹娘想趁机用女诫那套来教导她,苏瓷敷衍性的糊弄了几句,便回了自己的屋子。
莹娘看着她的背影一阵叹息,她也没有要训导苏瓷的意思,这样冷静强势的姑子,她要有那个胆子为师才是。
第三天便这么过去了,瓢泼大雨一直在下,猛烈得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第四天的一大早,莹娘穿着蓑衣急忙的跑了回来,苏瓷道:“嫂,不是跟你说雨这么大别出去买菜了么?”
莹娘抬起头来,含着眼泪,道:“姑子,怎么办?邻镇发大水了,我父母就住在那里啊,要是被大水冲走了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