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北风凛冽,天气阴沉,头顶上是黑压压的、沉沉的浊云。寒流滚滚,正酝酿着一场大雪。
刺骨的寒风肆虐的刮着,似锐利的刀剑能刺穿严严实实的皮袄,何况人暴露在外的肌肤。
齐桑国,浣衣局偏僻的一个角落里,因着大雪即将来临,其他宫女都早早的收工休息去了,可那一处却还蹲着一个纤弱的人儿,边上垒了好高的一叠衣服还没有洗。
这样冷的的天气里,泡在那冰水中,那双小手已经冻得通红。紧咬着的嘴唇也是乌紫色的,却也不难发现那唇线在平时该是何等的好看,可那一张脸,却是被毁了,巴掌大的一块伤疤像烙饼一样烙在了那半边脸上,十分骇人。
似乎已经被冻的麻木了,那一双手还在不停的搓着衣服。一双湛蓝色的眼睛微有些呆滞的盯着自己手上的动作,似一个机器人一般,机械单调的重复着那一个动作。
一转眼,大雪纷纷,扬扬洒洒地从黑压压的天空飘落下来,落在盆里,转瞬就化了。落在手上,那双小手才终于停下动作,仰起头来看着漫天飞舞的雪花。
下雪了……
反应过来的沈靖樰第一时间却不是想着找个地方躲避,而是有些木讷的站了起来,一身粗布的银灰色小棉袄在这样的天气里并不能很好的御寒。可她却已经被冻习惯了……
她已不记得自己在这里洗了多久的衣服,她只知道,从她睁开眼睛的那一刻,她就已经身处在这个浣衣局里了。
其实,她知道,还没有两个月呢。可是,她却觉得比十年还要漫长。
那些衣服放佛一辈子都洗不完一样,而她每天就是那么机械又单调的重复着洗衣服的动作。洗完一件又来一件,洗完十件又来十件。她成了一台洗衣机。还要没日没夜的转动着。
垂下头看了看自己的这双手,已经被冻坏了,红肿的似一根根胡萝卜,早已没了从前的白皙细嫩,纤细修长。
还有她的这张脸……竟也被蓝巩墨毁了!
她知道,他是在报复她,报复他们全家。
可是她爹……
想起沈旬,沈靖樰就觉得一阵抽痛,那个宠她爱她的爹……竟也抛弃她了吗?
不然两个月了为什么不到齐桑国来救她?为什么要把她丢在这个如噩梦一样的地方!
这里的人……太坏了!
见她长得丑,全都合伙起来欺负她。又脏又臭的衣服全都拿给她洗,不洗还要合伙起来打她!
还不给她饭吃……
就连那管事的姑姑不但不秉公办理,反而还说她惹是生非!将她痛骂一顿,饿了她一天肚子。
那时,她才明白,没权没势的她,没钱没脸蛋的她,要在这古代的底层社会活下去都必须得忍气吞声,何来小说里说的混的风生水起?
这些人眼里看到的只有权势和利益,什么都没有的她,只会被践踏的连蚂蚁都不如!
不会有宠她爱她的‘爹’,不会有悉心照顾她的‘碧儿’,也不会有舍身相救的花晨,更不会有……
想起白之晔,沈靖樰心下一痛,从今以后,再没有那些爱她宠她护她救她的人了……
现在的她只是一个又丑又卑微的的浣衣局洗衣女,就是什么时候死了都不会有人知道,更不会有人为她流一滴泪。
她才发现,离开将军府,她什么都不是,什么都没有……
她又成了一个孤儿……
“你看那人傻了吗?下这么大的雪都不知道躲一下!没打死她把她冻死倒也好呢。”身后的浣衣宫里,门口聚集了不少看雪的浣衣局宫女,其中却有一个这样狠毒的笑道。
而她旁边的其他宫女在听到这样的话后,不但没有出声相劝,反而也跟着笑起来,“是啊,那样就不用我们动手堆雪人了,倒有现成的了。”
听到这话,一屋子的人竟都觉得好笑的笑了起来,全是一脸没心没肺的冷血样子。
唯有屋里梳妆镜前坐着的宫女的翠儿和一个正磕着瓜子的石榴姐没有加入这样的冷血嘲笑中。只见那翠儿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似是满意的笑了笑,随后又移目外面的大雪,秀眉微蹙,小樰也真是傻,这么大的雪干嘛不进来避一下呢,被她们笑一笑,总好过被挨冻吧!
心地叹息一声,却是继续对镜梳妆。
而那边上坐着嗑瓜子的石榴,听再见众人的嘲笑声后,将手中还未嗑完的瓜子往兜儿里一揣,拍了拍手,起身往里屋里拿了一把伞,经过众人,打抱不平的道,“你们也少说些损人缺德的话,山不转水转,水不转人转,哪一天你们倒了霉也叫别人这样欺负了你们才知道!”说着,撑起伞往角落一隅的沈靖樰去了。
“小樰!都下雪了你也不知道躲一下,走,跟我进去。”胖乎乎的石榴走过去,为沈靖樰撑起了一把伞,语气里还似恨铁不成钢一样。
沈靖樰仰头看着头顶的这一把伞,微微转过身来看着石榴,眼睛却湿润了。
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此刻,沈靖樰终于深刻的领会了这话。
“你瞧你,好好的又哭什么,我知道你委屈,忍字头上一把刀,我娘就时常这样告诫我。想开些就好了啊。”石榴说着,大姐姐一般为沈靖樰擦掉了眼泪。
沈靖樰努力的压下了心中的情绪,吸了吸鼻子道,“你又来帮我就不怕她们又欺负你吗?”来到这里,石榴是唯一一个对她施以同情的人。
“没关系,不就是饿两天肚子吗!你看我这么胖刚好可以减肥呢。”石榴无所谓的笑着说道。,“好了,进去吧,雪越下越大了。”
说着,就拉着沈靖樰一起朝浣衣局里去了。
而那围在门口的宫女见了,嘴角轻撇,也各自散了。
时间如蜗牛爬一样又过了几日,都是大雪纷纷,浣衣局里冰天雪地。虽是这样寒冷的天气,沈靖樰手里的衣服依旧如山一般,洗不完……
她知道是她们又在整她,是她们将所有的衣服都给了她洗。可她,没有办法,不洗,宫规伺候。不满,掌嘴。
太多次的教训,她已经学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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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大雪过后,难得的有了一轮暖|日,蓝天像雪洗过一样澄亮,屋檐卷翘红墙绿瓦的浣衣局难得的迎来了一个清闲的日子。
过年了,今天是大年三十。就连一向死气沉沉的浣衣局都喜气洋洋了起来,个个脸上都是红光满面,欢天喜地的样子。
沈靖樰却没有一点心思,在这个地方她简直就是生不如死!
她知道,那个蓝巩墨要的就是这种效果,见她这样说不定他此刻正在某处得意大笑呢。
过年……
这样的她,过年与不过年又有什么两样?
哦,不,不一样,至少今日她终于不用再洗衣服了……
是啊,这该是一件多么值得庆贺的事。
站在浣衣局的角落里,沈靖樰仰头望着天,不知怎的,眼泪就那样流了下来。
回忆已经成为她现在努力活下去的唯一催眠方式。有时,她会幻想,或许哪一天她爹就来接她回家了,或许哪一天,小晔就突然出现,说:他想她了……
可那幻想成了夜里的恶梦也没能成为现实……
年三十夜里,浣衣局的宫女全跑出去看烟火去了,石榴也来叫了她,可她没有去。
那转瞬即逝的美丽,何尝不是对她现在的一种讽刺……
沈靖樰一个人静静的坐在一棵树下,望着夜空,放佛那里出现过某人的笑脸,让她的脸上有了一瞬间的痴迷和茫然。
“哈哈……堂堂将军府的沈二小姐却沦为齐桑国低贱的洗衣宫女,这样的你,该拿什么来让我后悔呢?”突兀的,夜空中传来了一阵笑声,沈靖樰眼前的空地上就多出了一人,只见靖云一脸讥讽的俯视着地上的沈靖樰,眼里的讥笑十分明显。
“啧啧,离开将军府就只能混成这样?你的花花,晨晨呢?”靖云的讥笑在继续。
沈靖樰闻声抬头,见是她,眉头一皱。那双死寂一般的眸子里却忽闪过了一抹亮光,随即又覆灭,扬起一丝苦笑,见自己这个模样她现在应该很得意吧,不用她出手就已经有人为她的宫主报仇了不是……
再想起小春的死,想起她们之间曾经的对话,沈靖樰又觉得内心有一种叫仇恨的因子在刺激着她,更有一种叫做自卑的东西开始啃噬着她,让她讨厌看见这个人的到来。
靖云却在看到沈靖樰脸上的疤时一愣,双眼一眯,又看到沈靖樰嘴角淤青,右眼角红了一块,原是青葱玉指的双手此刻红肿的像根根大白葱!
靖云就沉默不言的向前走了两步,原来她是被毁容了!难怪会弄得眼前这样灰头土脸、狼狈不堪的样子了。她就说若以她的美貌还不至于会被人欺负成这样!但转念又想回来若她还是那一张倾城的脸蛋怕早就一命呼呜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