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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住在这样的山上,倒是挺能怡养人的性情的。阿宿在这里住了有十四五年了,几乎上没有遇到过豺狼下山。倒是他自己进过山里不少次,且都是独身一人。

  “娘你别担心,我去猎兽,一能为家里增一项收入,二能提升我的武功。况且村里的那个老猎人,教过我不少在深山里生存的常识呢。”

  阿宿每隔半年都要进入深山一次,这里的深山老林,就是那些组队打猎的人也不敢去的。所以他每次进去的时候,都要这样对母亲说。

  他并不能理解母亲的担忧,然而母亲也明白这是他必须经过的历练。他每次独自一人进去深山,母亲一直都是把心搁到嗓子眼儿的。

  有一次他进去了二十多天还没有回来,往常他都是只在里面待半个月就会回家。

  那次宿母几乎儿子要没了,儿子到期未归,她就去了村里求那个好心的村长带人帮她把儿子找回来。

  见着跟着去寻人的猎人一起回来的儿子,宿母当时站都站不住了,一种再世为人的狂喜淹没了她。

  但是这样的心情是这时检查了陷阱以后,爬到茅草屋顶躺下的男子所不能理会的,尽管他从小就跟着母亲受尽了世态炎凉。

  虽是九月天气,阳光仍然炽热。

  阿宿已经在茅草房顶躺了将近一个时辰了,枕着双臂,嘴里掉了一根稻草。看着样子,他的心里应满是惬意的。

  然而不然,这时他的心正被一件事狠狠地纠缠住,满脑子想的都是纷纷怎么会突然就不来山上找他了?怎么突然间就那么喜欢上了那个任之维了?

  “容儿,快下来吧,要吃午饭了。”宿母在没有外人在的时候总是这样喊自己的儿子,她是注意到儿子这两天的闷闷不乐的,因此早早地做了午饭就喊他下来。

  阿宿正一心分析纷纷为什么喜欢上任之维,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任之维呢——他自信她的心事瞒不过他。但是这次他却是思考了好久都未得其果,直到母亲喊了两次,他才从思绪中抽回神来。

  阿宿应了一声,念了一句“女人心,海底针”就从茅草屋顶一跃而下。

  “怎么这两天纷纷那丫头都不来了?”宿母貌似随意地这样问着才从外面进屋里来的儿子。

  阿宿的步伐如行云流水,没有丝毫停滞,眨眼间到了饭桌旁坐下。“要嫁人了,那丫头在家学习为妇之道呢。”他端起碗,狠狠地吃了一大口米饭,若无其事地回道。

  宿母怎么能看不出儿子心中的在意,不过她也只是笑了笑,并没有多说什么。

  用过饭以后,阿宿要帮她收拾碗筷。“你去后院里树荫下看书吧,这些事情娘来做。”宿母把空碗从他手中夺下,一面端了碗和盘子就去了厨房。

  阿宿只好回了房间,从床下摸出一本有些破烂的书来,往床上随意一扔,就翻开书趴在床上看了起来。

  但是只看了两个字,他的思绪就又转到了那个女子身上。再低下头看书时,一本书里无论翻到哪里都是“纷纷”两个字。

  阿宿有些烦躁的把书又合了起来,翻身仰躺着。

  宿母在后院里没见儿子,就转身进了屋来,见他这么一副样子,不禁有些担心,忙上前问道:“怎么了,身上哪里不舒服了?”

  “娘,我没事。”阿宿连忙坐了起来,咧嘴一笑。

  宿母看得出儿子这个笑容做得有多勉强,迟疑再三,终于道:“容儿,咱们回去吧。”

  阿宿听了不免一惊,看向母亲,不可置信道:“他宿弘当初那么无情,娘能原谅他,儿子办不到。”阿宿狠厉的说了这几句话,就一副不想再谈的模样。

  “不管怎么样他毕竟是你的父亲”宿母叹了一口气,决定直接说。“容儿,不管你是怎么想的。纷纷那丫头配不上你,娘不想让你跟着我受这样的委屈。”

  “纷纷除了言行举止上有些不拘小节,她哪里不好了?”阿宿听了母亲的话立即反驳。

  “娘没有说她不好,只是说她配不上你,这是事实。”宿母看着儿子一脸恼火的样子,笑了笑,说。

  “娘从来没有想过让你在这山村里做一辈子的村夫,若不然娘又何必要你一直坚持着看书习字呢?即使你想过这样的生活,娘也不允许,咱们夏侯家的冤屈还没有昭雪啊。”

  “既然这样,您为什么不让我去参加科举?”阿宿又看见了母亲脸上的凄楚,不禁疑问道。

  “你本就是将军府的嫡长子,武安侯的爵位等着你去承袭,又哪里用得着什么科举?”宿母缓缓道。

  “那我为什么又非读这些书不可?”阿宿听到母亲到这时还想着让他去承袭爵位,心里气恼,把早已背的烂熟的书本扔到门口。

  宿母看着被儿子扔出的书本,心里一阵哆嗦,眼里瞬间就溢出了泪。当初夏侯家在京里权贵一时,她夏侯舒何尝又不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但是仅仅因为一个小小吏官的弹劾,后来是监察御史,最后竟致当朝首相带头奏本。

  她夏侯家百年荣耀,君恩一朝丧,就那么轻易的毁于一旦。这些并不是她最恨的,朝廷之上风云瞬息万变,有风光就难免有低潮。最让她恨的,就是她曾经的良人。她家族蒙此大难,他不说奔走相救,竟然在一个月后迎娶新妇。

  当初她是怎么被赶出武安侯府的,她的儿子又是怎么样的不舍的喊着她。

  “那么舍不得你娘,就跟着你娘滚吧。”

  想到他拥着新妇,那样的厉声斥责儿子,她就不能不恨;想到她和儿子在京城未停留一日就遭到一群混混的哄打,她就不能不恨;想到她带着儿子一路逃亡的艰难,她就不能不恨。

  “娘,儿子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他当初那么无情地把我们赶了出来,我们回去也未必会得到承认。”阿宿见母亲流泪,有些不安,亦有些烦躁。他不稀罕承袭他的东西,他一样也有能力。但是……

  “娘教你读书,只是不想你以后是个有勇无谋的莽汉而已”,宿母抬手抹了抹眼睛,哑声道。

  “上山采蘼芜,下山逢故夫。

  长跪问故夫:‘新人复何如?’

  新人虽言好,未若故人姝。

  颜色类相似,手爪不相如。

  新人从门入,故人从阁去。

  新人工织缣,故人工织素。

  织缣日一匹,织素五丈馀。

  将缣来比素,新人不如故”

  宿母看到儿子的神色,缓缓地将这首诗一字一句的念了出来。她沉默一时,才又道:“娘从来没有想过到那个‘故夫’面前对他说‘将缣来比素,新人不如故’,娘只记得‘新人从门入,古人从阁去’。”

  说过这些话,宿母就起身出了门。

  “是吗?”阿宿看着母亲离去的背影自问道,“那为什么您病了不清醒的时候,还喊着那个‘故夫’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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