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璂的婚事也敲定了。娶进宫门的无论是身份还是人品相貌,俱都是上佳的,最重要的是,她若不嫁给永璂,就只能去和亲,而这姑娘天生的冷清冷心,做什么事儿面面俱到,说话也是滴水不漏,可若给她提什么自由啊爱情啊之类的,她是断然要愤怒驳斥的。
乌拉那拉太后是负责当面说人话,而出了寿康宫正门儿,白双月截住几位姑娘就负责说鬼话,可把这些姑娘从头到尾扒拉了个遍儿,才选中了这个姑娘,还是钮祜禄一门的,父亲身份并不算高,兄弟也无在朝当权的,却是最好的皇后人选。
而这姑娘因着是钮祜禄家的,永璂选了她,也是给太皇太后吃定心丸儿,这也是为了表明他并非是要与太皇太后掰脸的意思。
不过原本太皇太后却觉得应当是个家中在朝有人的才堪当皇后,可谁知选了这么个没什么名头的,只是这姑娘长得漂亮了些,说话做事儿十分牢靠而已。但永璂也会说,只跟太皇太后一个劲儿地卖痴撒娇,说是这姑娘比别的好,又免了外人瞧着妒忌种种……这话说得还挺贴心,再加上也确实是钮祜禄家的而不是乌拉那拉家的,太后也自然也就特别放心。
不过乌拉那拉太后到底是把自己外甥女塞给了永璂。这姑娘天生的是个石女,家里瞒着掖着的,也是怕被人知道,长到十五六岁也没嫁人,只觉得就给她在家养老了,这乌拉那拉太后也就想起了这么一茬儿来。
但凡家里出了这样儿的女孩儿,定然是不会给人知道的,也是这姑娘的大造化,说是给皇帝选妃就把她也招进了宫,可进宫门,这姑娘哪儿敢骗她的太后姨妈啊?等左右没人了,连忙跪下请罪。
于是,太后一合计,这可不是正好儿么!她也不求她外甥女生什么孩子,也就给这丫头一个造化,免得闲言碎语的也就是了,至于她那儿子……反正心思也不在这儿,就这么定了!
这皇后定了下来,其余的几位充实后宫的,也俱都是白脸儿黑脸儿都试过了,觉得可行才拿了画像给永璂看,于是这瞧着像是永璂要大婚了要充盈后宫了要娶一堆老婆了……结果扒拉来扒拉去,别说跟乾隆比,就是跟太祖太总比也是少得可怜的。不过这也是永璂比较算是满意的地方了,他是不打算跟这些女人有太过瓜葛的——比较,十之八、九,她们也都是为了自己的家族才进的宫,至于守活寡还是守空闺,对她们来说,毫无意义。
只夏子微觉得这些姑娘日后是苦逼得不成人形的,因而并不觉得高兴,却也没阻止这件事儿——倘若他现在跳出来说不行了,他也倒是敢保证永璂的确不会去娶这些女子,可以后呢?难道让永璂这个做皇帝的断子绝孙不成?
大婚那日,夏子微喝了酒,也没在宫中久留,闷闷不乐地回到了睿亲王府,更是屏退所有人也不叫下人伺候,直接脱了朝服就把自己扔到了书房的软榻上。
酒气薰得他头昏。
或者不仅仅是头昏。
夏子微甩了甩脑袋,伸手摸到桌上的茶壶,晃了晃里面还有水,也不倒在茶盏里,直接就着茶壶嘴儿就灌了两大口,却更不清醒了。
他以为自己仅仅是在替那些姑娘悲哀,却发觉,悲哀什么的,又何止是为了那些姑娘。
难道他自己就不可悲?
若是退回去,他但凡跟小十二那般亲昵的事情也是再也不去做的,就连在他六七岁的时候抱着他睡这事儿也要都剔除了去,免得……事情就像现在这般如此,结成了个死疙瘩。
情爱这种事,从来不是说你想不要,它就能消失的,也不是说你想要了,它就会出现在你面前。
这种事,夏子微清楚,清楚得很。
也正是因为他清楚,才觉得现如今头昏脑涨,心里更是堵得慌,整个儿人都有些不正常了起来。他明明是早就下定了决心的,这时候再反悔,那才叫矫情。
捂着眼睛,他只觉得自己头重脚轻,再多晃悠一会儿就要吐了一样,胃里也折腾,哪儿哪儿都不舒坦。
“嘎吱”一声,书房门被推开,夏子微也没想着去查看是谁,仍旧歪在软榻上咪缝着眼睛。
“瞧着你这样儿,嘴硬吧。”
耳边传来永璂的声音,夏子微一愣神儿,缓缓睁开眼,正瞧见小十二笑着看着他。
所以说这人,成亲当天晚上洞房花烛夜的时候,居然连梦里也不让他安生么?夏子微迷迷糊糊地推了推他,嘴里嘟囔了几句,翻身又闭着眼眯瞪儿了过去。
他这一番作为可把小十二给气乐了。
嘴里说着不在乎,又是劝他成亲的又是跟皇额娘一个鼻孔出气儿的,现如今哼哼唧唧的这样儿,可不叫人心疼的?
永璂摇了摇头,转身打了盆水来,仔仔细细给他擦了手脸,又拿了凉水占了毛巾,慢慢给他擦额头……又是递水又是端茶的,折腾了小半宿,直到夏子微算是真的睡了过去,他也才把人往里推了推,躺在了旁边。
这人喝醉了的时候,折腾人折腾得厉害,又不算是真的迷糊了过去,反而还没事儿要水要吐的,须是有人伺候才行,可夏子微是个好面子的,这一晚上可把小十二担心爹够呛,一见他回了睿亲王府,也连忙趁着半夜跑了出来,就为了“伺候”他这么一回。
所以说,但凡像是小十二这般对待着的,别说是夏子微,就是一块冰也早就给捂化了,何况这夏子微本来就没那么难搞。
因着皇帝大婚,普天同庆,皇帝也须停朝三日,算是放了一回假。而这第一天的假期,永璂就是在夏子微的软榻上醒来的,他睁开眼的时候,身边儿早就没人了,伸手一摸,也是冰凉凉的没点儿热乎气儿。
“才不过卯时,你再睡会儿。”声音从书桌那边传来,永璂抬头一瞧,可不正是他子微哥哥坐在那里看着什么。
“不了。”他坐了起来,把身上盖着的外衣披在身上,“你可醉了一晚上,这头不疼的?还是再歇歇吧。”
宿醉的感觉绝对不好,永璂虽然没怎么享受过这种待遇,却是见到过许多人宿醉了之后第二天头疼得直哼唧的。
“喝了药好多了。”子微放下手里的东西,转过来走到软榻旁坐下,“折腾了你一宿?”
“没那么久。”
“我还以为是幻觉,没想到还真使唤了皇帝一晚上,倒是诚惶诚恐啊。”子微笑道,伸手搂住永璂,却被他一把抓住胳膊带到床上去。
“莫不如以身相许?”
“瞧着这位小哥容貌俊秀,以身相许倒是本王十分高兴,只是……”子微伸手又掐了他脸蛋儿一把,“你且洗漱了之后再好好相许,本王倒是能接受的。”
“哥哥还嫌弃我?”
“嫌弃你却是不可能的,逗逗你倒是十分有趣儿。不过长大了,逗你的时候也没多少了。”
“倘若不长大,怎么能跟哥哥一起呢?”永璂躺在他身边儿,慢悠悠地说道。
是啊,在一起,却是一个长远的事儿呢。夏子微笑了笑,拉着他又一次闭上了眼,悠悠睡去——宿醉,即便吃了药,脑子也是迷糊的,哪儿能那么容易就恢复了呢。
不过这大婚危机算是过去了,只是乾隆跟五阿哥永琪,却还没能见个面儿对个质,彼此互相倾诉下痛苦呢,实在是没得过瘾。因而,永璂也觉得他须得好好瞧瞧这一对真正的亲父子到底是见了面儿之后该是怎么个样儿的。
这一日,乾隆也终于算是瞧见了自己的五阿哥永琪——这永琪现如今早已不复原先的风光了,原本那光彩照人的脸上,现如今也仿佛蒙了一层尘土,整个人都灰雾蒙蒙的看得不甚真切。
“皇阿玛!”永琪大声哭喊着扑到乾隆病榻前,一边哭,一边狠命地捶打床榻,哭得地动山摇一样,就差把心肺也一同呕出来了似的。
“皇阿玛……皇阿玛!”他抬起脸,看向口眼歪斜的乾隆,一时间又是悲从中来,更是哭喊得厉害了,眼泪鼻涕流了一脸,哭两声就要吸一吸鼻子,吸一吸鼻子就要再哭喊两声,“呃!嘎!呃!”这才哭了不到半刻钟,忽然就一口气没上来,把他噎了个半死,眼睛直翻白。
“五哥实在是过于激动了。”永璂一旁看着,冷笑道,“可别哭得抽了,那叫癫痫癔症,太医可还治不好的。”
“啊——啊!”乾隆颤颤巍巍地看了他一眼,意思是在骂他如此这般的诅咒兄弟是毫无半点儿手足之情的残暴之人种种,可他说什么,谁也听不懂啊,因此大家只能听着这“啊啊”两声,找些夸耀当今圣上的言辞来说。
“你们这群人!你们害得我皇阿玛这样——都是你们的错!”这时候,五阿哥可算是缓了过来,对着众人就开始大骂,“永璂!你能坐稳你的龙椅吗?啊?!你看看皇阿玛的情况,你居然没有给皇阿玛好好治这病!你枉为人子啊你!”
“放肆!这皇帝名讳,也是你叫的?”太皇太后这时候却是向着永璂了——毕竟他给租了钮祜禄家的面子,她也知道这皇后姓钮祜禄的意思就是她的位置无可动摇,因而,倘若那总是被人忽悠两句就跑了的永琪继位,她可是真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故而,她这才对永琪横眉冷对。
何况,现在永琪就敢直呼皇帝的名讳……想来他是不想好的,这时候她要是不出面儿,这永琪啊,是离死不远了。
“皇玛嬷,他一定是做了什么——皇阿玛一定是被他陷害的!他陷害了皇阿玛就为了皇位啊皇玛嬷!”永琪还在大喊大叫,“皇玛嬷,您要为皇阿玛,要为孙儿做主啊皇玛嬷!”他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对着太皇太后就直磕头。
“永琪!你这话是哪儿听说的?捕风捉影,不知所谓!”太皇太后把手里的茶盏就直接摔在了永琪的脸上,“你弟弟继位这是好事儿,他是嫡,继位又有什么不对了?什么叫陷害你皇阿玛?这事儿本就是有能者居之,莫非……你在这里造谣,是要害我大清吗?”
“孙子不敢!”
“既然不敢,你也就老老实实地,在养蜂夹道里好好养着……过几年,许就让你出来了,可不好吗?”乌拉那拉太后这时候插了一句,“只要你们兄弟和睦,哀家是什么都不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