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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阳宫后门的墙角边,有几株一人合抱粗的银杏树。一到夏日里,浓荫遮蔽,随风发出萧萧声。

从御花园回来,先是到的后门,再沿着朱红的墙绕半圈,才是正门。

云岫脚步不疾不徐,浅金色绣葱绿兰叶的曳地长裙,偶尔抚过地面,沙沙作响。风声里,隐约听得一个低低啜泣的声音,哀婉可怜。

她停了下来,听了半晌,似在靠墙的银杏树下,不由信步上前,却见树背后蹲着个梳双丫髻、着低等宫女服的小姑娘,瞧身形尚小,约摸只有十来岁。她抱紧双臂,头低低埋着,好不委屈。

“你是哪个宫里的,为何在此哭泣?”云岫听她哭得凄冷,好意相询。

宫女骤然吃惊,慌得跪倒在地上,抬起一双大大的眼睛,眼里含着残泪,脸颊上也是泪水的残迹。她面容娇小,眉心含黛,竟有一种小家碧玉的感觉,是以那份惶恐那份不安尤其动人。

她匆匆看了云岫一眼,知道是位主子,忙擦了擦泪水,语音颤抖:“奴婢是……是浣衣局的,大家叫我梨儿。方才去,去春华宫给贵妃娘娘送浣洗的衣物……娘娘说衣服洗得不干净,责罚奴婢跪了一个时辰。

奴婢知道错了,奴婢是怕回去晚了,姑姑要骂我……奴婢不敢回去……”她说着,大眼里的泪珠儿连连往下滚,却不敢哭出声来。

云岫微一皱眉,吩咐道:“跟我回宫,一会让人送你回去,不会有事的。”

这种以大欺小、恃强凌弱的事,宫里每日不知要发生多少件,云岫根本管不过来也不想插手,但既然看到了,总是狠不下心来不搭理。

这样的年纪,原应在父母身边撒娇的,入宫做最下等宫女的,俱是些走投无路之人。她何苦再踩踏人家呢,不过一句话的功夫而已。

云岫毕竟没有这个时代人的思想,若她在宫里呆得久了,说不定也会权衡一番,衡量衡量这样做会不会惹来麻烦,有何益处。

可惜,她不是。

梨儿不知她是谁,见她穿着高贵,神态清冷,想来也是后宫大有来头的人。犹豫半晌,咬了咬牙道:“是,多谢……”

云岫的宫女忙小声道:“是宁妃娘娘。”

“奴婢冲撞了娘娘,求娘娘恕罪。”她显然吃了一惊,忙忙磕头。

想来这几日,自己已经成为宫里的八卦之一了吧,不然怎么连个浣衣局的小宫女见到她都是这副情景。她苦笑,漫步向前。

梨儿赶紧爬起来,在她身后五步开外跟着。

回宫时,若年若华都已经在了,正在殿外焦急守望着。

众人一见云岫,忙迎了上来:“娘娘去何处了,叫奴婢们好找。”

“给她梳洗一下,送回浣衣局……说是被我叫去引路了。”云岫避开二人要搀扶她的手,也不答她们的话,冷冷吩咐了一句,旋即快步进殿,看都不曾看她们一眼。

殿外之人,都瞬间安静下来。

呆了一呆,若年才拉着梨儿进去,领她去梳洗,接着亲自送回了浣衣局。

浣衣局的管事姑姑也不是没脑子的,好歹眼下宁妃娘娘受宠,她要罩个小宫女,谁还会与她作对,笑眯眯保证一定会好好照顾梨儿,绝不让她受委屈……

红烛高烧,帘幕低垂,甜香细细。

云岫对着铜镜,缓缓卸下各色首饰,秀眉微颦,红唇轻抿。

若年若华双双跪在地上,一动没敢动。

她起身坐到床边,二人又忙转过身朝着床而跪。

她里边是一袭锦茜红明花抹胸,外面松松披着一件白玉兰散花的纱衣,纱衣轻薄,映着莹白如雪的肌肤,彷似透明。烛影偶尔晃动,她的面容便有一种朦胧婉约的明媚,眼角上扬,不知是笑是怒。

“可知道哪里错了?”语调温婉,气息平和,但越是这般,越是叫人的心提得高高的。

这两个丫头,是她暂时唯一能用的人。伺候她多年,而且不失聪明伶俐,比起昭阳宫里卫翟派来的其他宫女,或是胆小懦弱,或是心怀不轨,已经强了不止一倍两倍。

可惜,二人效忠的不是她。

若不肯效忠于她,那她宁肯不要。

难不成留着替别人监视自己,让自己的一举一动暴露在外人眼皮子底下?

云岫不是那么大方的人。

二人知她性子极其要强,尤其受不了凡事别人替她作主,但只要与公子有关的事,她自来也不是这样的啊?即使她心中不愿,只要是公子的意思,她也不会拒绝。

二人自问,并不曾投靠了什么外人,公子与她,难道不是最最亲密的人了吗?难道因为入宫一事,两人之间当真生了误会?

但无论如何,既然她已经生气了,二人再不敢辩驳,磕头认罪:“奴婢知错……”

云岫沉沉扫了她们一眼,心知她们只是面上认错,心下并不服。

她拢了拢耳畔的碎发,笑声阴厉:“出去……你们一日不知自己错在何处,一日不用伺候我,我眼里,可揉不得沙子。”

二人俱是一愣,继而有些惊慌,但看她直接卧床歇息,便知事情已无转圜余地,只得悄悄退了出去。

云岫清楚得很,小小敲打一番并不能让二人就此心服,可是,至少要让她们心里有个戒惧,不把自己当木偶,以为能任凭她们摆布。

当然,即使她们认了错,她也绝不会再相信她们。

有些人,一辈子只认一个主子。这俩丫头,即是如此。

她骤然发怒,不过是想通过二人的口,把自己的意思传到易家那头去。从今日看来,易家送她入宫,必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她却不愿做了他们手中的工具,是时候让他们清楚这一点了。

她侧身向里,一手抱着迎枕,胡乱抚摸着。

云岫已没有了开始几日的镇定,人无知才能无惧,随着她知道的越来越多,她愈加惊怕,愈加小心翼翼起来。

形势于她,实在太不利了。卫翟对她或明或暗的怀疑,娘家那头是个随时会爆炸的定时炸弹,身边环绕着一群如狼似虎的人。没有一个,是与她统一战线的。

夜色深深,凉气依旧。

到了第二日,云岫依然冷淡着她们,什么事都亲力亲为。

二人知她正在怒气上头,不敢怠慢,唤了秋意前去服侍她。

云岫入宫前,秋意已经是昭阳宫领头的宫女了。后来,若年当了宫里掌事姑姑,她反而靠后了,却从来不计较,兢兢业业。

用过早饭,无情无绪坐着看了半日书,却见秋意进来回道:“娘娘,浣衣局送衣物来了,是昨日的小宫女,她想给娘娘磕个头。”

云岫昨日不过是随手之劳而已,哪里是贪图她磕头道谢,欲要拒绝,又想起一事,索性将她叫了进来。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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