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原本还算穆和的气氛随着殷曲森冷骇然的怒喝而转瞬消逝，只余一室令人窒息的沉重，让人骤感阴冷。
殿外的风雪逐渐转为猛烈。自殿内望去，已是一片苍茫之景。外头的寒风吹得有些狂，呼啸声生生划破长空，更显寂寥。广阔的黑宫在这漫天风雪之中，隐隐略去了原来的模样，竟让我自脊梁陡生一股凉意，冷汗自我的额鬓涔涔而下。
绾翘，那个自幼与我为伴，情同姐妹的女子，竟然会下毒谋害我？
我于脑海之中想象过无数次那个下毒之人的模样，却始终不曾想到那人竟会是这自幼伴我一起成长的贴身之人！
诸般前尘一一自我眼前掠过，欢颜笑意仿若还近在咫尺。
刹那间我心潮狂涌，彻骨的悲哀袭上心头，万千感慨都化作了无言。
我张开嘴，蠕动喉咙，几次发声都出不来。
深深的恐惧与悲哀席卷而来，我全身竟一时颤抖得难以自持。
我紧紧回握住殷曲微凉的手，妄图借此寻一丝支撑的力量。
殷曲那精致无暇的脸庞透着张狂的霸气与鸷猛，璀璨如星的双眸此刻正燃着熊熊怒焰，两道极好看的剑眉也因为恼怒而微微蹙起。
片刻之后，我看见羽林卫押着绾翘自殿外漫天风雪之中向我走来。
我已不知道当时的自己是什么表情。悲哀？绝望？苍凉？空洞？疲倦？
只是当她望着我的时候，我的心不禁猛烈抽动，那熟悉的眉目之间透出的哀戚之色让我心惊。
她目不转睛的望着我，眼神是从未有过的绝望与凄凉。
她那样望着我，仿佛不可置信我竟这样地不信任她。
只是那一刹那，我已知道此事与她无关。
心底缓缓地安定下来，我庆幸她不是那个要谋害我的人。
否则，我情何以堪？
忆及过往的岁月，她一路伴我走来，不离不弃，我忍不住红了眼眶。刚欲为她开脱，却不料殷曲怒叱的喝声已经响起。
“大胆绾翘，竟敢谋害皇后，你可知罪？”见得绾翘跪于眼前，殷曲那斜飞入鬓的极好看的剑眉高高挑起，身上散发着一股危险的气息，令人不寒而栗。
“奴婢无罪。”目光坦然地仰视殷曲，绾翘答道。
然而这句回应却令殷曲不禁眯凛起双眸，露出阴郁的冷笑。
那笑让我悚然心惊，我知那是他已怒极的先兆。
“皇上……”我心下已经认定此事并非绾翘所为，不由地开口想为她求情。
听见我的声音，殷曲将头回转，缓缓地道，“皇后不必为这想要谋害主子的奴婢求情，朕自有分寸。”脸上的阴鸷霎时敛去，取而代之的已是满目怜惜。
“臣妾……”我还想开口，却忽地感觉他握着我的手力道忽然加大了些许，隐含一股暗示的意味。
他截断我的话，“皇后不必再说了。”再抬头，只见一缕隐隐的异芒自他眼中一掠而过，几乎微不可察。
顿时我已明白他的意图，遂漾起一笑，附和着用极柔的嗓声说道，“臣妾不是要为这不知好歹的奴婢求情，臣妾只是不想让皇上大动肝火，以免伤着身子。”
殷曲闻言会意一笑，转头又对跪在地上的绾翘怒叱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在皇后的茶水里投毒，现事实俱在，你还死不认罪？”
“奴婢无罪。”
绾翘仍旧目不转睛地望着我，眼中的那抹哀戚之色更甚，让我不敢直视。
“皇上，娘娘，绾翘的确是冤枉的……我们自幼便跟随伺候娘娘，又怎会下毒谋害娘娘呢……”玲珑突地自殿外奔至面前跪下为绾翘求情，待她抬首，我才发现她已泪洒一地。
我又何尝不知道绾翘是冤枉的。只是……
强敛脸上的不忍与心疼，我佯怒道，“玲珑，圣驾面前不得放肆！”
“娘娘……”几乎已带了哭音的声音让我不忍耳闻，不由地别过脸去。
“绾翘，朕再问你一次，你知不知罪？”殷曲脸上怒气已然尽显无疑，话里隐然透着一股子慑人的威严气势。
“奴婢无罪。”
仍是这四个字，再不曾为自己辩驳半句。然而我却从那四个字里读出了无尽的委屈与凄哀。
那无所畏惧的神情终于彻底触怒了殷曲。
“冥——顽——不——灵！”一字一顿地吐出这四个字，殷曲继而又怒道，“来人，将这贱婢给朕押入大牢！”
“是！”一旁的羽林卫领命上前。
我看见绾翘被羽林卫拖出殿的时候，那抹似委屈似哀戚又似绝望的表情。心一阵阵抽痛，感觉无尽空洞和苍凉……
“漾儿……”殷曲唤我。那张冷峻脸庞淡去了一层薄冰，深邃的眼底生出了炽热光芒，宽了嘴角，语气里多了一丝温柔。
我抬首望他。
“朕……”他欲解释刚才的举动。
我抬手轻压他的唇，抬眸睨他，“臣妾知道，皇上是为臣妾着想。”
“你真明白？你不会怨朕太绝情么？”他舒臂将我纳入怀中。
我安静的任由他拥着，眸光眺向远方，喃喃道，“如若不揪出一个人来为下毒这件事作个了结，那真正的下毒之人又怎会放松警惕呢？只是……”转头望向他温柔尽释的脸，我幽幽喟叹，“只是难为了绾翘要受这些许苦了。”思及此处，我未免有些于心不忍。
“朕定不会受绾翘受苦。”像是向我许下一个承诺，殷曲低声说，“他日，我定叫那下毒之人十倍偿还今日你所受之罪！”
沉默地望着他片刻，我噙笑颔首，接着轻声道，“臣妾进宫四年，从未想过会有这一日，皇上待我这样好。”
我知道这也许只不过又是一场戏。
他的满脸柔情，他的温和以待，或许在某天就会消失不见。一如那夜在墨渊苑，他待方妃的温柔与阴狠。
我知道，我都知道。
“漾儿……”他望向我，一声叹息，“我这四年待你果真如此刻薄么？”
我浑身一震，我听见他将“朕”改成了“我”。
“皇上待臣妾很好，不曾刻薄。”我躬身道。
他却摇头，“朕知这四年来对你比其他人更为刻薄，从未好好待你。”那目光中的愧疚之感让我惊讶。
他转脸望着远方，眼神虚散，“漾儿，在这重重宫苑之中，朕要护你周全，必须对你更为刻薄。你明白么？朕不能宠你，不能为你树敌，不能让你成为众矢之的，更不能让你身陷危险……”
他的声音近在咫尺，我却已感眼前模糊。
我听见他的声音又再响起，“晚妃小产那日，朕明知那事与你无关，却仍然对你恶语相向。漾儿，你可曾怪朕？”
我摇头，如果之前心里还有些许责怪，那么此刻也早已烟消云散了。
我只是忽然想起了那个温柔婉约以死明志的女子，心中不免有丝感慨，“臣妾从不认为齐妃是谋害晚妃的凶手，只可惜……”
“朕知道。”殷曲打断我的话，“只是当时，真正的罪魁祸首隐藏太深，而你又身陷谋害一案，朕必须找一个人出来顶罪以确保你的周全。”
我心下一惊，他此话的意思已再明了不过。他为了护我周全，所以即使明知齐妃不是凶手也只得将她拿下。
那个温柔婉约的女子竟是因我而死！
“想不到……她竟因我而死……”我不禁叹息。
他以额抵着我的发，像是宽慰又像是喃喃自语道，“你命同我，你在我在。漾儿，不论如何，朕都要护你周全……”
我静静倚在他怀里，不再言语。
我已无话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