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霎时骤变的天色使得慈宁宫外此刻看起来异常的阴森,尚未过申时,竟已黑如暗夜。雷声动地,暴雨倾盆,急促的风雨从陆离的身后掠过,初春的寒意却袭上了我的脊背,让我不由自主地一颤。

一阵掠地惊雷之后,在未及消逝的电光之中,我隐约看见了陆离温雅的脸上那抹挥之不去的哀伤。

然而那神情却只是随着疾逝的电光一闪而过,待我再瞧时,又早已变成了一脸的漠然,无波无澜。

依旧是那双璀璨如星的眸子,依旧是那一脸的温和淡漠,没有黯然,亦无悲恸。

他转过身去,背对而立。

他就那样站在慈宁宫正殿的门口,似乎浑然不觉眼前早已是焦雷滚滚,骤雨倾盆。他只是一直那样孤独地伫立,仿佛是立于世界的尽头。

那一刻,他飘渺幽远得就像是独自置身于另一个遥远世界。

许久之后,他回过身,望定我,眼神明亮而寂寞。

这忽然而至的熟悉感让我猛地想起了那个梦,那个一直不停重复的梦……

无穷的黑暗里,陆离身着一身白衣背对着我,他的声音温和而疏离。

我想走过去,我要走过去。

然而,我竟无法移动!

我无法移动!

我像陷落在一个最深最黑最绝望的梦魇里,不得自拔。

然后他回过身,望定我,眼神明亮而寂寞……

一切如同我的梦一样。

原来那梦便是我们两人的预言。

满室烛影因为自殿外窜入的寒风而轻轻摇晃,殿中素幛微微摆动。

没有任何人说话,只余一室的寂然慢慢弥散开来……

太皇太后薨后,殷曲的哀伤持续了很久,而我却从未在陆离的脸上见到过丝毫的悲恸。

很多年后,《黑书·王侯·殷曲传》这样描述当时的情景:乾元十一年二月初四,太皇太后薨于慈宁宫,帝大悲。上谥号曰孝仁圣德太皇太后,国葬于孝仁太皇太后园寝。丧仪空前隆重,帝亲扶棺,极尽生荣死哀之能事。

……

然而日子并没有随着任何人的逝去而有丝毫的停滞,无情的时光总是一刻不停歇地往前走。

初春二月的寒气虽不及严冬时候那般刺骨,但也极易伤身。狼狈不堪的积雪已经消融得所剩无几,化为一滩一滩的雪水,在青石板上留下了斑驳的痕迹。

殷曲已有许久不曾踏足凤栖宫了,那突然而至的恩宠仿若只是在一夜之间便又消失得一干二净。

原本就冷寂的凤栖宫,此刻显得更为地冷清。

我站在凤栖宫的正殿里,望着眼前熟悉至极的摆设,忽地想起了舒凝,那个笑容璀璨的女子。

往昔的欢愉一幕一幕涌上心头,让我不禁一阵心酸,呆楞良久。

“娘娘……娘娘……”玲珑走至我的面前唤我,让我兀地回神。

斜插于我发髻上的羊脂白玉响铃簪随着我挑头的动作而叮铃作响,我扬眉敛去脸上的落寞,望着玲珑道,“怎么了?”

“娘娘又是在惦记舒妃娘娘了罢?”玲珑抿了抿嘴,一语道破我心中所想。

我不禁微微一愣,心下讶然,难道我脸上的落寞和挂念如此明显么?竟连她都能瞧得出来。

看了玲珑一眼,发现她脸上也已是戚戚之色,我不由地叹道,“也不知舒凝妹妹此刻怎么样了?”

“娘娘如若挂念舒妃主子,又何不往鸣绰宫走一趟呢?”语气里的哀戚之意尽显,亦从中可知舒凝的人缘极好,哪怕是这端茶递水的丫头对她也是百般惦记。

“本宫与她姐妹一场,又何尝不想去鸣绰宫探她呢?只是……”我陡然收住了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心下却在说,只是那夜她在鸣绰宫的举动实在让我后怕不已。

“也罢,鸣绰宫一事已经过去这么久,想来舒凝妹妹的心绪也应该平静下来了,本宫也是该去探望一下她了。”忆及她从前待我的好,我又开口对玲珑道,“去准备些舒主子爱吃的糕点,随我一起往鸣绰宫走一趟罢。”

“是,娘娘。”玲珑闻言不禁有些许兴奋,“舒妃娘娘喜欢吃雪片丝糖玫瑰糕,奴婢这就去准备。”

我望着玲珑离去的背影,不由地感叹,那是多么温婉谦和的女子,竟能让这些奴婢都生生牵挂……

……

待我走至鸣绰宫前,我才发现,不过数月而已,昔日的鸣绰宫已经破败的有点不成样子了。宫前的玉石台阶两旁早已是杂草丛生却无人修整。朱漆的宫门上也是划痕遍布,印迹斑驳。再往里走,瞧着那些原本由舒凝精心打理的娇艳无比的盆景花卉,此时竟都已破败不堪。放眼整个宫苑之内,到处杂草丛生,尽显一片荒凉。

我一路走一路看,越看越觉得触目惊心,脸上骤然而露的恼怒神色不曾有丝毫遮掩。

及至正殿门口,我才看见鸣绰宫里的一名宫女,仔细一瞧,竟是舒凝的贴身丫鬟微澜。

那丫头见着我来了,竟霎时泪眼盈盈朝我跪拜,“奴婢微澜给皇后娘娘请安。”

伸手将她扶起,我皱然道,“鸣绰宫为何忽然变成此等模样了?”

这奴婢竟是不肯起来,只是一个劲地给我叩头,边叩头边道,“皇后娘娘,您与我家主子向来交好,还望您给我家主子做主啊!”

她那盈盈而落的泪水打在我扶她的手上,竟是滚烫无比,我心下不由一震。

“到底出了什么事?你放心好了,有本宫在,自会替你家主子做主。”我心下隐隐有些许不安。

她听我这么说,方才慢慢起来,但是声音听来仍是带有哭音,“我家主子自从早产一事之后,整个人就变得精神恍惚,好像谁也不认识了般。前些日子……”她顿了顿,强忍住抽泣声,继而道,“前些日子,景福宫的敬妃娘娘过来,看见主子这般模样,便……便……”

“便如何?”我追问。

“敬妃娘娘便忍不住羞辱了我家主子一番,还动手扇了主子两耳光。并且还说,这黑宫之中从此以后恐已再无我家主子的立足之地。还说……还说……”

“还说什么?”

“还说我家主子现在这般呆呆傻傻,用不着这么多奴才,便把鸣绰宫的奴才都调到景福宫去了……”微澜说完又跪在我的面前不停地叩头,“皇后娘娘,还望你给我家主子做主啊!”

闻言我不由地震怒,这景福宫的敬妃居然胆大至此!竟敢掌掴后宫妃嫔,私自越权调动各宫配制!岂不是把自己当作是这后宫之主!

然而我并没有将怒气表露出来,我只是冷然地对微澜道,“此话当真?”

“奴婢纵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万不敢欺骗皇后娘娘!”微澜跪伏于地。

我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又道,“你家主子现在何处?”

“正在寝殿。”

“前面引路。”我道,声音已冷到极致,强压的怒气在心内翻涌。

直至微澜将我引至鸣绰宫的寝殿,那些被我强压许久的怒气,在我见到舒凝的那一刻,终于忍不住全然爆发。

我甚至不敢确定眼前这个眼神呆滞,头发凌乱,瘦弱不堪的女子是不是当初那个拥有璀璨笑容的女子。她呆坐在靠窗的榻上,面容苍白,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

她依然穿着那身浅蓝色的织锦宽袖宫装,依然戴着那副极好看的濡羽耳环,却全然不再是我熟悉的模样。

我们静静望着她,仿如只是望着一缕寂寞孤魂。

我犹记得当玲珑见到舒凝的刹那,那震惊的神情,那止不住的颤抖。

一直提着的食盒自她手中颓然而落,“叭”地一声掉在地上,里面的雪片丝糖玫瑰糕滚落出来,香气四溢。

我走近舒凝,伸出手想拂去她耳边凌乱的发丝,然而没成想换来的竟是她无穷无尽的恐慌。

我想我永远记得她那时的神情。

她双手抱着耳朵,惊恐地朝我摇头,仿佛在祈求我不要伤害她。那极好看的濡羽耳环在手中闪闪发光,却更衬出她脸色的苍白。

她的眼中除了惊恐之外,竟是我从未见过的绝望。

再也无法抑制的怒气在顷刻间爆发,我收回停在半空之中的手,沉声地吩咐玲珑,“随本宫一道去景福宫!”语气间的怒气已经尽显无疑,再无丝毫掩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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