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倾佯装失忆,由红叶带路去见左相,自己则和三夫人紧随其后。
左相府的书房在前殿,云倾和三夫人住在西厢,去往前殿需要绕过一条长廊,长廊九转八回,环着一汪湖水,那湖水波光粼粼,煞为好看,只是水面上微微泛着一点黑色。
云倾不自觉朝前走近了一步,瞧见那湖水竟有源头。那分明是一波活水,居然含着墨香,还经久不散,实在神奇。
“婉儿,你可别再吓着娘亲!”三夫人似乎特别紧张,一把将云倾拉开,远离那里。
手掌被三夫人握得很紧,云倾隐约明白了什么,她低头在自己的衣袖上嗅了嗅,也闻到了一股相似的墨香,原来苏清婉就是在此处“寻死”的。
“这池塘的水很浅。”云倾只说了一句话,便拉着三夫人离开。言下之意,若是她决定了寻死,绝不会选择这么浅的池塘。
迈入书房,如她所料,大夫人、二夫人携着自家的两位女儿早已到场,哭哭啼啼的声音叫人厌烦。三夫人的步子有些迟疑,感觉到她的退却,云倾暗地里拉了她一把,用充满自信的目光与众人对视。
古时分尊卑,夫人的位分在穿着上以及座位上都有体现,云倾对着左侧位上的妇人唤了声“大娘”,又对着眉目中含着几分妒意的妇人唤了声“二娘”,依次见过大姐二姐,这才发现左相并不在屋中。
“来了?”苍老而威慑的声音隔着帘幕传出来,震得云倾心神一颤。原来是殿中有殿,这相府的书房竟设计得如此精妙。
“妾身见过老爷。”三夫人朝着那黑漆漆的珠帘福了福身子。周遭的环境都是陌生的,云倾也不敢乱说话,只怯生生地唤了一声“爹”。
“还好还活着。”那声音不带丝毫感情,云倾只觉得珠帘晃了晃,面色严峻的左相便走了出来,他目光清冷,看也不看站在一旁的三夫人,大步走到云倾面前。左相临近五十岁的样子,按照苏清婉的年龄推算,或许他还要老一些,只是因为保养得当,他的额头上竟没有一丝皱纹,侧脸坚毅、远山眉,想来年轻时候是位美男子。
左相一步步朝她逼近,云倾不知他的意图,只能一退再退,直到退至墙角,再无退路。她只得猛然一抬头,一双清灵的眼眸精光四射,直勾勾看向对方。
“混账东西!”
他出手极快,出其不意,一个巴掌便朝着云倾的右脸砸下去!
云倾从小习武,还手乃是本能反应,她轻巧地闪身,一个抬手,便将左相高举的右手架住了。“你居然还手?”
待到对上左相怒火中烧的瞳仁,云倾这才意识到自己犯了错,她心下百转千回,随即便松开左相的右手,淡然道:“在风云诡谲的朝堂,爹都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这点小事就不劳烦爹亲自动手了。”
“啪——”说罢,云倾便反手狠狠甩了自己一个耳光。
“一个耳光怎么够?!害清珞和清依受伤,还敢顶撞老爷,应该被逐出相府!让她们母女两个有多远走多远!”二夫人明显沉不住气,见云倾犯错,连忙落井下石。
“荒唐!我左相府可不是说进就进、说出就出的地方!”左相怒斥,他对云倾方才的反应似乎很满意,收起了步步紧逼的架势,转身对大夫人道:“让清珞、清依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云倾见状,这才稍稍松下一口气,脸上火辣辣的,清楚地记载着方才她所受的耻辱。左相这只老狐狸,沉默寡言又口不对心,不好对付。
“那日我与大姐在墨湖赏荷,却见三妹失魂落魄地一步步往水中央走,我和大姐害怕,连忙上前阻拦,谁料三妹非但不愿上岸,还拽着我们,说要和我们同归于尽……”苏清依娓娓道来,声色沙哑,眸光中还含着泪花。
“是啊。爹,三妹还说,要左相府所有人同她陪葬呢!”苏清珞适时补上一句,“我和二妹受点委屈倒是无所谓,只怕三妹她有害人之心,害了左相府其他人。”
左相点了点头,转身问云倾,“可有此事?”
“没有。”云倾淡然吐出两个字,目光却如利剑一般扫向苏清珞和苏清依,“请大姐二姐再说一遍,你们是在何处发现我寻死的?”
“墨湖。”苏清珞、苏清依异口同声,想来早就通过气了。
“墨湖的水不过一米深,我若是寻死,难道不该找个水深点的地方?”
“三妹不识水性,水深虽然仅一米,可水底的淤泥足有两米,墨湖又靠近西厢,三妹完全有可能舍远求近。”苏清珞与大夫人的个性倒是相似,心细沉稳,很快便找到了突破点。
是啊,正是因为如此,你们才会舍近求远将苏清婉推入墨湖的吧?
云倾已经隐约猜出了事情始末,于是颔首一笑,捻起自己的衣袖送到众人面前,“不错,我失足落入墨湖,墨湖的水极脏,染了满身的墨水味儿。也不知两位姐姐用了什么神奇的香料,你们身上竟没有留下半点墨湖水的味道……”
“枫子香!”
“是橙花!”
苏清珞和苏清依明显没有想到这一层,答得有些慌乱了。
云倾乃一国公主,什么样的香料没有见过?她精于用毒,向来都是降剧毒混杂在香料中,在出其不意时取人性命。她步步逼问,就是想将问题的关键牵扯到香料之上,她方才去过墨湖,深知那样浓烈的墨香只能用掺有灵猫的芳樟方能掩盖,只是灵猫本是剧毒,用这种香料等同于自杀。
“是么?”她挑眉,不屑的目光扫向苏清珞和苏清依,“那倒要问一问总管,近日来大小姐和二小姐到库房取了什么香料了。”
“你……”苏清珞和苏清依被逼问得面色通红。
二夫人早已乱了方寸,“老爷,千万别听这丫头胡说八道!”
云倾心知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真相已经了然,要在老狐狸面前留个好印象,就要适时进退,于是她沉默不语。
左相似乎对大夫人、二夫人极为包容,明明知道是她们有心刁难三夫人母女却也不气恼,只冷淡道:“我累了,都下去吧。”
“是。”
众人一并退下,出了书房,苏清依还不忘恶狠狠瞪了云倾一眼:“算你命大!咱们走着瞧!”
苏清珞倒是没有说话,而是怯生生望着迎面而来的男子。那男子一袭月白色的长袍,剑眉星眸,英气逼人。他步伐轻快,眨眼间,颀长的背影便没入了左相的书房。
他的气质足够特别,云倾却毫不在意,只淡淡扫了一眼那人的身影,便牵着三夫人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