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过一日,果然天气晴好。
萱绮被雁丝早早叫了起来去给当家夫人请安,回来的时候正巧遇上打着哈欠的陈夫人。
一大早的就遇到瘟神可不是什么好事情,人说良辰衬美景,好花配佳人,这么个好天气却给这陈夫人糟蹋了。
“凝烟啊,请安回来了?”
“啊,对,回暖阁去。”
“明儿去伯爵府,可准备好了?”陈夫人笑得阴险:“礼数要周全,别让人说我们将军府没有点儿规矩。”
萱绮抬眼朝陈夫人望去,仍旧微笑回答道:“夫人之话凝烟记住了。凝烟一直觉得夫人最懂礼数,这不,日上三竿了,凝烟请安都回来了,夫人还踩着点儿去伺候母亲呢。不耽误夫人的时间了,凝烟这就回了。”
说完袖子一甩,极其优雅地扭身离开,看也不看身后那女人瞬间气白了的脸。
陈夫人,大将军侧妻,沁王侧妃顾凝岚生母。王爷侧妃之母有什么了不起,还不是屈居于正房夫人之下,被人当众说要去做个“伺候”人的工作。不怒才怪呢。
拽什么,还不就是个小老婆。
雁丝看着自家小姐不怒反笑,担心问道:“小姐,明日可要去伯爵府?”
“不去就成怕她了。”萱绮步子迈得微大,手把玩着腰上垂下来的流丝穗子,嘟囔道:“做个客而已,当木头桩子我还不会啊……就当开个临时会议呗,老板发话姑且听着,好歹我还做了会议准备搜集了资料,天塌下来不还有顶头上司——夫人罩着么。”
说话间萱绮已准确分析好了形势,打定主意明日就一直守在夫人身边做个乖宝宝,非必要,不说话,装聋作哑当个睁眼瞎。
反正又不是嫡出小姐,前头有个当侧王妃的姐姐作为光辉形象盖住自己这小火柴般的莹莹小火苗,就请大家无视我吧……
“小姐,明日要穿哪件衣裳?”
“随便。”萱绮百无聊赖地翻看着搁在阁楼下似是书斋的一处地方淘来的书,抠了抠头说:“素淡点儿就好。”
“可是……”
“嗯?”
抬眼望去,雁丝一脸古怪地瞅着她,支吾道:“小姐一向出门都喜欢穿大红大紫的……”
这丫头还是个爱出风头的主?怪不得她那二姐不待见她呢!抢风头两姐妹倒是像。
萱绮咳了声,道:“换了换了,变换风格懂不懂?总是一样就没了新鲜感了!”
要真的穿得大红大紫那般招摇,她还怎么当小蘑菇把自己种在夫人后面啊?谁到时候都能注意到她了。
雁丝听罢似乎很高兴,忙不迭地应着就去准备了。萱绮等了一会儿就见雁丝抱了件月白色的浅绒裳下来,衫上绣了几根修竹,以暗灰色绣线人工缝制,襟上布扣打磨地精致圆滑,领口斜开微微露出一段脖颈。
清艳不可方物。
这是萱绮穿上这件衣裳后脑海中闪过的第一个感觉。
顾凝烟和她长得像,即使萱绮无法解释穿越的事实,却还是要承认,十四岁的顾凝烟,与她十四岁时的模样相差无几。清汤挂面中透露出羞涩纯洁,微微一笑时两颊立现的酒窝甜美可爱,眉目如画,国手丹青的笔墨也无法诠释的清丽,如那远山之黛,藏匿飘渺云雾下的弄影,氤氲朦胧却仍旧吸引人的目光。
“顾凝烟,越萱绮,顾凝烟,越萱绮……”
她望着镜中之人呢喃,终究化作口中的叹息。
“到底你是你,我是我,还是你是我,我,也是你……”
“小姐,就这件衣裳吗?”
雁丝在她身后整理腰身的线,微微拢出了一个弧度,衬得她腰肢纤细不盈一握,更加使整个人的体态现了出来。十四岁的顾凝烟胸部不大,类笼包,但腰线已经出现,即使前不凸后不翘,脸却已隐隐有了美人的轮廓。襟口露出的那一段脖颈雪白,仰起来时如天鹅优雅,与细腰相映,上下两绝。
“换一件普通点的吧。这件,太招摇了。”
第二日随夫人前去伯爵府,萱绮穿的是件十分不起眼的淡蓝色呢绒棉裳,带了雁丝去与见夫人。夫人说:“烟儿脾气可是变了,穿得那么素淡简单。”
“主角儿不是烟儿,穿那些颜色有些喧宾夺主,抢主人家风头之嫌。昨儿‘侧’夫人还教训烟儿,要烟儿懂些规矩,不要失了礼数让人笑话呢。”
萱绮恭谨地答了一句,低眉顺目。
陈夫人当下银牙暗咬,无话反驳。
气氛有些僵,夫人轻咳后说道:“行了,上车吧。”
当即带头前走,两个大丫鬟贴身伺候而去。
陈夫人狠狠瞪了萱绮一眼,眼神里虽恼却又似乎带了点儿得意,也跟着夫人的步子走了,还略微粗鲁地拉了另一个装扮华丽的女子。
“三小姐也要去伯爵府?倒是没听小梅她们说……”
雁丝的嘟噜萱绮听见了,当即好奇地朝那只看得到背影的传闻中的三姐看去,话自然而然地问了出来。
“怎么我醒了以后我这三姐就没来看过我?”
“三小姐待诏入宫,陈夫人当心她……”
雁丝答得很顺,却在这儿戛然而止,怯怯地望了萱绮一眼不敢再多说。萱绮一思量倒也明白了,这陈夫人怕自个儿女儿来探病惹了一身病气回去,临待诏入宫时间不远要是病了可就前功尽弃了,可不得金贵着看好一点儿么。
“行了行了,走吧。”
萱绮没当多大回事,招呼着雁丝跟上,忽然又问道:“那今天怎么又要我那三姐跟着去了?不怕人多混着染了病气?”
雁丝想了想,答道:“这赏花会今年在伯爵府办,可能很多宫中贵人也会来的。”
赏、赏花会?
萱绮略微睁大了眼,向雁丝确认道:“不是去伯爵府做客吗?怎么变成赏花会了?”
雁丝不解地道:“每三年一次赏花会,邀请贵族女眷参加,次次都是在伯爵府举办的啊。小姐不也知道的吗?”
知道个屁!
萱绮顿时升腾起临阵脱逃的打算。还以为自己做足了功课做好了准备,到头来是临阵磨枪也不行,没穿防弹衣就要上战场接受枪林弹雨的洗礼,谁伤得起啊!
这么一个听起来就像是变态相亲大会名字的节目,搞不好要弄什么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来考人,那自己除了丢脸绝无二路啊!怪不得那陈夫人一脸阴险,原来是等着看自己的笑话!
萱绮正退了一步,门口婆子咧了嗓子喊道:“五小姐,夫人催您快点儿嘞!”
“……好,就来……”
颓丧着边朝府门口走边抱怨:“大冬天的刚过,小草芽还没发出来呢,就赏花,哪来的花赏啊!”
“五小姐,这便是看哪家培育的花更好,才能上呈天颜,得圣上赞誉。这才是家门荣耀啊。”
夫人贴身丫鬟之一的曼霜浅笑盈盈上前来拜过,迎到一边请萱绮。萱绮只得笑笑快行而去,毕竟让长辈等自己,是非常不礼貌的行为。
走至府门正欲上马车,眼角一抹青衫忽闪而过。萱绮像是有感应似的猛然抬头,却只见一个侧影沿街那头巷道仓皇而去,顿在她眼里的时间不超过两秒钟。
两秒钟,足够她思虑了一路,就连本该向雁丝套取信息以备不策都忘记了。
那抹青衫飘淡苍远,侧影轮廓温润清隽,手中环抱几本旧书,蓝皮线装,已然有绽线,托着书而露出的手背上骨骼分明。
然而他衣着单薄,人虽挺拔却略微瑟缩,风动青衫,似是飘忽,却隐隐可见青衫上细微褶皱,几处补丁。脚上布鞋有衣摆遮掩,亦仍可看出缝补痕迹。
俊隽书生,青衫落拓。
“烟儿,此次赏花会谨言慎行,随我左右,不得离开。”
下车之时夫人言辞淡淡嘱咐了一句,萱绮回神过来急忙答应,抢上前去一把扶住了夫人右手臂。
夫人转头细细盯了她半晌,方意有所指地道:“你是将军府千金,你二姐三姐是侧妻所出,而你是平妻所出,自幼养于我膝下,论起来,你也算是正经的嫡出。你要嫁的人,绝对不可能来自寒门贫穷之地。”
“母亲……”
“你既叫我一声母亲,自然是我的一份责任。”顿了顿,又道:“何况这些年来,单我一人受你一声‘母亲’。不受家族待见的人,你趁早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