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燃烧着的烛火爆出一朵儿喜花来,打破了夜晚的宁静。
“这一步该是走这里……这一步么……走这里……”碧纱窗边,黛玉捧着一本儿棋谱边是瞧着边是在棋盘上摆出棋局来,口中不时默念出声,很是认真的模样。
“呵,丫头竟是一个人在这里下棋么?”屋内飘然出现一个身影,又是那一袭红,倒是没穿过别的服色。
“你怎的又来了?”黛玉转身看向红衣,微微一笑,不似以前的诧异与愤怒,倒似是习惯了一般,“你每次来都是如此,倒是没有什么新意。”
娇俏的容颜在灯光下越发的明丽照人,澄澈的眼眸有如那天山之顶的天湖里的碧水,那正是世间最纯净的水。
红衣不由晃了心神。
黛玉不由好笑,可是从没见过狂傲轻佻的他有这般呆呆的样子,又想起自己落水后他为自己流下的泪来,心中一暖,那滴泪啊,是那般的滚烫……
如此,黛玉的脸不由一红,一如那晚霞般耀眼夺目,有一瞬间的恍惚。
自己何以不懂情,只是不敢动情而已……黛玉心内喟叹,一霎间的动心如昙花一现,沉入那幽深的心海。
“丫头,你的身体可好了?”红衣回过神来,往黛玉的对面儿一坐,狭长的眼里晕染了柔柔的笑意,不复往日的不羁。
黛玉低头,依然摆弄着手中的棋子,黑玉棋子在白皙莹润的指间发出淡淡的光来,“嗯,已经恢复地差不多了,你也是知道我的医术的不是。”
黛玉思索沉吟片刻,方才将手里的棋子落下,“啪……”,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是完美的契合。
“丫头,这下棋倒是比与我说话有趣儿么?”红衣不免有些失望,自己能进得这戒备森严的北静王府好生不易,毕竟那水溶也是个有能耐的,如今却是被丫头给完完全全地忽视了。
“你既觉得无趣,做什么又要来我这里?我这里自然就这么点事情能做。”黛玉抬起头来,“好歹这里可不是贾府,让你来去自如的。”这王府里向来戒备森严,他倒还能进得来。
红衣一笑,眼里闪出傲然的神色,“丫头,我告诉你,这天下只有我不想去的地方,倒是不曾有我不能去的呢!”继而又是笑得促狭,“看来丫头还是很担心我的嘛。”
“你倒是越发狂妄了。”黛玉无奈道,“我担心你做什么,倒是要担心自个儿的名声呢,可仔细被你给毁了。”
“据我所知,丫头并不是个拘泥与礼法之人。”红衣笑道,“若是你的名声真个儿毁了,那我负责便是。”眼里闪过一丝亮光。不管如何,丫头,你都是我的,一定得是我的!
“你……”黛玉又是被他噎得一句话都说不出,脸上方才消褪的红晕再一次爬上脸颊,这个人说话怎的就不能正常点呢?害得自己脸红!脸红?黛玉不由一怔,自己何时如此爱脸红的了?
红衣轻轻地握住了黛玉的手指,她手上微微的凉意传导到他的手心中去,黛玉身子一僵,如水的眼眸望向红衣,这一次黛玉不再像以前那样想要挣脱,自然也是挣不脱的,而且,他的手真的如许的温暖。
“看你的手凉的,也不知道暖暖的。”红衣心疼道,不由为黛玉搓了搓那双冰凉的手,眼中却仍是那一片势在必得的傲然笑意,语调分外地轻柔,他凝视她,
“丫头,待得一切尘埃落定之日,你可愿意像这世间最平凡的女子那般,凤冠霞披,喜帕出阁,在洞房里的鸳鸯红烛摇曳之中,温婉幸福地等待着你的良人归来呢?”
红衣微笑着,轻柔的语调描绘出了如此美好的画卷,美得让世间所有的女子心动。
心中瞬间明了。其实一直都是明了的,只是不想明了……
黛玉的手指轻轻一颤,慌张地低下头去,避开那炙热的目光。
碧纱窗边。
长久的寂静无声。
黛玉突然挣开手去,轻声说道,“你认为我可以么?”飘忽得如那数九寒冬里回风舞转的雪花,带着莫名的心悸,“你又可以么?”
“为什么不可以?”红衣笑着反问,重新用力地握住了黛玉的手,“如果我说可以,你……”眼里闪耀着期待,“你愿意吗?”
黛玉默然,愿意吗?自己愿意吗?一遍遍地问着自己,愿意吗?
“丫头,我不许你逃避!我们是要在一起的!”感受到黛玉的恍然无措,红衣语调上扬,手不由得用力。
黛玉的手被红衣握得生疼,却毫不在意,一时清醒过来,只是冷冷地再次抽回自己的手,“你看,我们认识这么久了,可是我连你是谁都不知道呢。”
“丫头……”
“若是你连名字都不愿告诉我,又何以让我相信你?没有相信,又何以能有将来?我们怎么能在一起?”
一种心痛充斥着整个房间。
“丫头,我……”红衣看着黛玉,一脸的伤感,也是一脸的为难。
黛玉站起身,将棋盘上的棋子一个一个慢慢地收起来,就好像要将曾经的付出一一收回,“把这些都忘了吧,这样对你我都好。”黛玉看向红衣,眼内一片清明,“你看,我只是一个自私的人,也是一个懦弱的人,我不了解你,所以,我不敢!”
“真的不可以么?”是发自内心的轻颤。
“我想我们不可以。”黛玉轻声应答,“所以,你以后不要再来了。”
红衣缓缓起身,“真的么?不但不可以,我还不能再来这里么?”语气似是悲痛欲绝,却又似是在听一个极度好笑的笑话。
“丫头,你太小看我!”红衣狂傲一笑,“我若认定的事没人可以阻拦!”
黛玉一怔,心内一痛,原来自己还是会为情而痛的。
“丫头,总有那么一天,我要你凤冠霞帔、喜帕出阁,成为我的妻子!”
话音未绝,人已离去!
黛玉看着红衣离去的方向,心疼的感觉犹如潮水般袭来,那么陌生,却也是那么疼……
你对我的好我知道,可是,诺言,我承受不起,你也承受不起,红衣……
所以,既然做不到,那么不如不要承诺!
窗外夜空深邃,月光如水,花木扶疏,醉人的香气伴着远处隐隐约约的潺潺流水之声绵延不绝,繁花如雨落了满地。
一个身影从黑暗的角落里走了出来,水溶一袭白衣皎白如雪,眉目清朗,宛如画作,只是温润的脸上神情似是落寞,又似是心疼。
默默地看着碧纱窗上倒映着的窈窕身影,神思翩飞……
那是一个夏日,自己第一次见到那还是小小的黛儿,然后将她深深地记在心底,不曾再让她离开。
幼年的自己,其实过得很苦,即使有母妃和姐姐的疼爱。
这一切,只因为自己是北静王世子,是父王唯一的儿子,自己注定要为了这个江山社稷而努力。
虽然父王对自己是严厉的,自己一直都知道父王也很疼爱自己,不然为什么父王总是会在睡梦中抚摸着自己的头,一遍一遍地诉说自己的无奈呢?
文治武功,这是父王对我的要求,也是对历代北静王的要求。作为下一任的北静王,自己自然必须达到这个要求。
可是,自己那时终归只是个孩子,正是好玩的年纪,于是,年幼的自己犯下了一个错,这个错误差点让一家人万劫不复。
十岁的自己终于受不了每日的学习与训练,终于趁人不注意溜出了府去。
那时父王在西南,据说是在那里平定叛乱,自然这为我偷溜出府提供了便利。
在那以前,自己从未单独出过府,也从来就不曾了解过民间的复杂,只知道好奇。
就这样,单纯的自己被骗了,被骗上了一艘船,然后被带着南下。
自己当然不会心甘情愿地被人这样挟持,无时无刻不想着逃跑。
沿途,自己跑过多少次呢?如今已是不记得了,只记得自己跑了没多远又被人抓了回去。
所幸的是,自己倒是屡败屡战,从来没有放弃过,也真个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就是不想放弃。
逃啊逃啊,终于有一次,当船停靠在了苏州补充给养的时候,自己趁人不备跳下船去。那时,自己会水。
可是,那江水太深了,自己也太幼小了,就在快要游到岸边的时候,一个浪头打来,自己被卷进了江水中央,然后便是一片混沌,失去了知觉。
感觉自己被江水带着在漂移,不知道何处是尽头。
不知道过了多久,自己被一阵强光刺醒,好似浑身要烧焦了一般,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定是被江水冲到岸上来了。
自己心内很清楚,一定得找个阴凉的地方,不能再在这里晒下去了,可是自己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动弹不得。
渐渐的,意识又模糊了,我感觉到我的生命在强烈的太阳底下一点一点地在蒸发。
也许,自己就要死了,仿佛已经是看见了自己的母妃和姐姐抱在一起痛哭流涕,而远在西南的父王呢,则忍着悲痛奋勇杀敌。
“小姐,这位小公子怎么样?不会有事吧?”是个小姑娘的声音,就像清泉一样清脆。
小公子?是指自己吗?我试着动了一下身子,好似不再像之前那样沉重了,是的,自己得救了,我心内欢喜不已。
“没什么事,只是被晒得脱水了,好好休养两天就好。”这应该就是那个小姐的声音吧,冷淡的就像冰块儿一样,不起波澜,可是却让人听了好生舒服。
“真的只要休息两天就好了么?”
“怎的,你不相信我的话?”
“春纤相信小姐啊。小公子真的只要两天就好啦,小姐好厉害!”那个小丫头满是崇拜,我想,那位小姐定是她眼里的神!
“小姐,这个小公子长得好漂亮,就跟公子一样。”
听了这话,我脸红了,自己长得漂亮么?可是,那个小姐并没有答话。
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就是想听那个淡淡的声音,觉得就像是夏日里的清泉一样熨贴。
“既然醒了就睁开眼睛吧!”这句话是对我说的,还是那么的冷淡。
已经被人这样说了,自己自然是很窘迫地睁开了双眼。
就那一眼,我知道了,原来一个眼神,就可以铸就一个刹那间的永恒。
我看见了她,也只看见了她,那时不过是个四五岁的小女孩,可是却是那般淡定、成熟。
“你好生在这里休息,这里是我家的一个庄子,两日后会有人给你一些盘缠,你就走罢。”
她看了我一眼,我知道在她的眼里我与其他人没有什么不同,可是她不知道她在我的眼里是多么的独特。
说罢,她转身就走了,清冷得难以融化。
“哦,对了,今后小心点,不要被人骗了。”
她又转过身来,淡淡地提醒了一句。
然后,便是真正的离去。
我一直在想,她才不过五岁,怎么就知道这么多呢,不要被人骗,那她被人骗过么,不然她怎么知道会被人骗呢?
她是一个迷,那时的自己这般总结。
后来,她再也没有来过了。我知道,自己心里有些失落。真的过了两天,自己就恢复了,有人拿了银两给我,然后就是离开。
在那个庄子里的生活很宁静,我只打听到那个小姐姓林,然后便是什么也不知道了,庄子里的人什么也不肯多说。
自己出了庄子,没多久便是被父王派的人找到了,然后我被告知,骗我上船的人其实是叛军在京城里的奸细。他们其实盯着北静王府很久了,就是想找着机会掀起些事情来,好叫父王在前线不得安心,而我,正是为他们提供了这样一个机遇。父王告诉我,若是我没有逃脱而是被他们带到了前线来做筹码,那么,他定是会选择江山社稷而不是自己儿子的命!
那一刻我觉得很悲伤,当然,我也第一次知道了这世间的残忍。我能体谅父王,可是,我不能原谅这个世界。
我常常想起她来,她虽然是冷冷淡淡的,可是她对你却是无比的真。你跟她非亲非故的,她又为何要给你好脸子瞧,又为何要温声细语地对待你?她救了你,但是她并不关心你,她的行为毫无疑问地告诉你这一点。
看着自己身边那诸多虚伪的人,我觉得她真的好可贵。
就是这样,我渐渐将她藏在了心底,一直挥之不去。后来,我有了能力,我查到了她的身份,她就是江南名门林家的小姐,林黛玉。我渴望知道她的一切,凡是能知道的我都知道。我知道她不是凡俗的女子,我知道她值得珍惜。
情不知所起,却是一往而深。
可是,为何自己总是被挡在她的心门之外呢?为什么她总是守着自己的一片心土而拒绝他人的进入呢?
就连他,如此深情的他,就连他,她明明心动的他,也无法走进她!
这样,自己该庆幸自己还有机会呢,还是应该感到悲哀?
黛儿,为何要这般苦着自己?你到底经历过什么呢?
如果你真的像你对他说的那样决绝,你又为何怕再见到他?
你是在逃避吧,你怕自己见到他以后会沉沦……
可是,越是这样,越是说明你心中还是有他的。
那么,他是否看出来了这一点呢?
怕是看出来了罢!
可是,黛儿,我是不会放弃的,除非你已经找到了那个与你共度一生的人,那时,我,会祝福你!
其实,除了祝福你,我又还能做什么呢?
正是那:
烛花摇影,冷透疏衾刚欲醒。待不思量,不许孤眠不断肠。
茫茫碧落,天上人间情一诺。银汉难通,稳耐风波愿始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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