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站在林家的墓园子里,不言不语,盈盈而立,人不胜衣,如同碧潭寒水之中盛开了的一朵精致的玉兰花。在她的面前,那是一块新起的墓碑,挨着旁边一块有些磨损的墓碑,相依相偎。
王嬷嬷一脸的担忧,在黛玉的身后撑了一把儿油纸伞,为她撑起一片干爽,可惜那丝丝的秋雨随风飘洒进来,还是沾湿了她和黛玉的衣裳。两人却是浑然未觉,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红萼几个远远地站着,隔着雨帘看着黛玉她们两个,神色哀伤。谁也不说话,“沙沙”的雨滴声笼罩出一种静谧。
就在七天前,老爷在一个早晨,躺在一把儿躺椅上,面对着满园的秋菊静静地去了,走得很安详,嘴角隐隐挂着笑,似是没有一丝的痛苦。红萼心内叹息了一声,似是遗憾又似是宽慰。
遗憾的是老爷这样风华的人就这般去了,宽慰的是也许老爷此时已经见到了夫人了,见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人。那样至死不渝的情感,在这个世上是多么的弥足珍贵!对此,姑娘也是知道的吧,因此姑娘虽是伤心却也没有大悲大恸,没有像当初夫人离去的时候那样痛彻心扉。
经历过后,人总是会明白许多。自己明白了许多,姑娘也明白了许多。红萼的嘴角扬起一丝淡淡的笑意,在这有些悲伤的气氛里却不显突兀,反而是无比的协调。
“姑娘……”王嬷嬷在黛玉的背后轻唤了一声,略略有些颤抖,不知道是不是感觉到了这秋雨的凉意。
“嬷嬷不用担心我。”黛玉并没有回头。
黛玉抬起手抚向墓碑,雨滴打在她的手上,有些颤抖,“爹爹走得这么安详,我也是……也是欣慰的了。”
只是,爹爹你有没有见到娘亲呢?
有没有呢?
如果看到了,一定要告诉娘亲黛儿如今活的很好,也帮了一些人。
“嬷嬷,我们走罢。”黛玉回过身来,顺手接过王嬷嬷手里的伞,“嬷嬷尽顾着我,不让我淋雨,自己的衣服都湿了!”
看着黛玉已经沉静的脸,王嬷嬷心内稍安,看样子姑娘应该不会像夫人去世时那样了吧。“我淋湿了也没什么要紧的,倒是姑娘,这些日子都忙坏了。”
黛玉与王嬷嬷往墓园门口走去,红萼几个忙迎了上来,扶了黛玉上了马车。
马车掉转了头,驶离墓园。
坐在车里的黛玉撩起帘子,透过腾起的雨雾往回看。
墓园笼罩在秋雨中,一派宁静安详。
爹爹,娘亲,也许黛儿今后不能常来看你们了。
收回了目光,黛玉放下了帘子,看向一旁的王嬷嬷,“嬷嬷,回头多给些银两给那几个看守墓园的老人,长年累月守在这里也是不容易的。”
王嬷嬷点点头。
马车行走上了街道,车轮和长石板碰撞,发出咯咯吱吱的声音,在这寂静的雨天显得格外鲜明。
“姑娘,我们真的要去边关吗?”雪雁向前猫着身子,问道,听说少爷在边关失踪了,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嗯,过几天就去。”黛玉听着马车前进的声音,暗暗下定决心,不管如何一定要找到哥哥!
静默了半晌,黛玉似是想起了什么,凝眉问道,“那琏表哥走了?”
“可不走了么!”银霜道,很是气愤,“这起子人真够没脸没皮的了,世上再找不出第二个来!竟然明目张胆地想要接管我们林家的产业!”
又道,“那琏二爷听了姑娘那一番夹枪带棍的话哪里还能不气冲冲地回京城去?”
黛玉一笑,“不是早就知道他们的算盘么,怎的还生气呢?”
“怎么能不生气?”春纤也是气怒道,“表面儿上说是姑娘在这里没什么人照应,要让姑娘再回那府里去,暗地里却是打得好算盘,果是疼爱姑娘又何以当初在府里的时候不多加关怀?”
“想当初姑娘的生辰,有几个人记得的?那老太太素日里摆出一副疼爱姑娘的样子来,倒是让一些人看着姑娘眼红,不想那天她也是忘了的,却还要装出一副记得的样子出来,这样的亲戚要了作甚!”春纤越说越气,却是忘了这是在马车上了,竟是腾的站起来,一下就撞到了头,疼得她龇牙咧嘴地直嚷嚷了。
晴雯忙是将她拉下来坐了,又看了一下伤势,见没什么大碍便是狠敲了一下她的脑袋,“看你今后还闹腾!”
春纤扁扁嘴,委屈地看着黛玉,要黛玉为她做主,黛玉却是笑道,“晴雯说得对,就数你闹腾!”
春纤顿时无话可说了,大伙皆笑。
“你呀,今后要注意些,总是这样毛毛躁躁的看有人娶你!”雪雁笑道。
春纤羞得脸通红,绕过中间的晴雯便是要来打雪雁,挥舞了几下却是没打着,车厢里又是一阵欢笑。
欢笑过后,大家却又有些伤感起来,想着过几日便是又要离开这里,心内很是不舍。
黛玉又撩开了帘子,转头看向外面的街道,曾经热热闹闹的街道如今因了这秋雨也是安安静静的了,没了小贩的身影,只有一些店铺还开着门,冷冷清清的。
“嬷嬷,我们下去走走吧。”黛玉突然出声道。
撑着一把油纸伞,走在长石板铺成的街道上,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这,是独属于江南的味道。
就要离开这里了,走之前,留下美好的回忆吧。
马车停下了,红萼、雪雁率先下了车,撑了伞然后将黛玉扶了下来,又让车夫在这里等着,王嬷嬷正要拿了面纱给黛玉带上,黛玉环视四周却是笑了,“嬷嬷,这里又没什么人,面纱便是不要戴了罢,太繁琐了。”王嬷嬷便是作罢了。
黛玉接过春纤递过来的一把油纸伞,走在了前头。
红萼她们相视而笑,便是跟上了。
看着街道两旁开着的店铺,黛玉缓缓地走着,嘴边一直挂着笑,裙摆又有了些湿意。
这里自己跟着哥哥来过,也是在这里自己好生戏耍了那好色的薛呆子一番,那个时候多好啊,一家人和和美美,日子过的简单悠闲。如今却是物是人非了!
“醉音轩?”黛玉在一家古朴的店铺面前停下了脚步,微微抬高了伞,仰头看着牌匾呢喃出声,又往里看了几眼,是乐器店呢。是新开的么?自己以前不见过有这样一家店面呢。黛玉低头站着幽幽地想。
朦朦的秋雨下的缠缠绵绵。
“小姐要进来看看么?”店里的掌柜发现了黛玉,笑着迎了出来,不成想这样的天气也能有顾客临门,方才来了一位神仙似的公子,现在竟然还来了一位清丽的小姐。莫不是如今的才子佳人都爱这样的时候出门?
黛玉闻言抬了头,那掌柜的有一瞬间的惊艳,以为林中的仙子在这秋雨朦胧的时刻步入了尘世,不由抬手揉了揉眼睛,等他再看时,黛玉已经是收了伞,盈盈地站在了店门口了,正笑着看着他。
掌柜的不由有些尴尬了,自己方才的可笑举动可都被人家小姐看在了眼里,忙掩嘴咳了两声,然后方才说道,“小姐是要进去看看么?我们店里有很多精巧的乐器……”
黛玉扑哧一笑,这掌柜的倒是个可爱之人。
那掌柜的被黛玉这样一笑,便是什么也说不出来了,只站在那里,又有些惭愧,自己也是见过世面的人了,如今竟然对着一位小姐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可是,面对着这样一位小姐还真是什么介绍夸赞自己店里乐器的话也是说不出来,直觉得都是多余的了。
“掌柜的先去忙去吧,我自己随便看看。”黛玉笑道,便是自顾自地在店里瞧了起来,看了一会儿却是没有发现自己满意的。
掌柜的见了黛玉这番模样知道黛玉定是个精通乐理的,便是忙道,“小姐要不要上楼上瞧瞧?那里的乐器比这里的要好些。”
黛玉点点头,那掌柜的便是引了黛玉到了楼梯处,“小姐自己上去吧。”
黛玉轻敛了裙裾,一步一步地上了楼梯,刚上到二楼,一抬头,却是撞上了一双水雾迷蒙的眸子,犹如那云雾缭绕的仙境,什么都看不见,却又好像什么都能看见。
这一双眼眸,黛玉一怔,就好像是那一天晚上隔着江水自己看到的那一双,深深印在自己心里的那一双。
那人也好似定在了那里,眼眸里闪出若有若无的光芒。
两两相望,她看进他的眼,他也看进她的眼。
好似跨越千山万水,方得相遇。
黛玉呆呆地站着,不知所措。
“在下得罪了。”黛玉耳边响起温润而疏懒的声音,听在耳中很舒服。
尔后便是一阵清风拂过黛玉的面庞,他错身走向黛玉身后,木质的楼梯发出一阵轻响,那人已经没了身影。
他离开了。
离开?黛玉回过神来,不假思索慌张地跑下楼去,那个人自己仿若相识!
“姑娘,姑娘,你这是怎么了?”红萼冲上前来拉住黛玉,姑娘怎的突然惊慌失措起来,自己刚看见姑娘进了这个店铺,那时还好好的呀。
黛玉挣开红萼的手,跑到了店门口,四处一看,只看见一角莹白的衣袍飘然消失在了街角。
心内失落蔓延,黛玉扶住了雕花的门框,看着他远去的方向,黯然失神。
“姑娘,姑娘!”红萼声线颤抖,姑娘这是怎么了!
黛玉倚在门框上恍然未闻。许久黛玉才回过神来,嘴角牵出一丝笑意来,“红萼,我没事!”
“我只是看见了一个似曾相识的人罢了。”
似曾相识的人?红萼一愣,是指刚才那位离开的公子么?
“姑娘是说……”
黛玉点点头。只是似曾相识而已,只是似曾相识!
“掌柜的,你知道方才的那位公子是谁吗?”红萼向那掌柜的询问起来。
“那位公子么?我也不知道,今日里也是第一次见。”掌柜的说着,眼睛却是看向黛玉,这位小姐和那位公子?别说还真个是绝配!才子佳人啊,若是能成,自己这小店也是积了德了!只是看样子,难不成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那便是可惜了,掌柜的又摇了摇头。
“红萼,我们还是走罢。”黛玉向着红萼招呼道,若是有缘自然还会相见,何必强求。
红萼似是有些失望那掌柜的的回答,也不再理会那掌柜的脸上不停变幻的表情,转过身来引着黛玉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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