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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瑶我不愿相信是你,你告诉我不是你,不是你。我极目看向远处的凤瑶,她的目光与我怨恨愤怒的目光接视后就再不敢抬起了。我眼前的世界开始模糊,我不明白为什么人总是在感到对这个世界失望时,它却反而变得比以往更加晶亮剔透。

我不要哭,我不能让眼泪流下来,那样我就输了,我不在乎输给了宛能和世子,也不在乎输掉性命,但我在乎输给软弱,我努力仰起头让眼泪含在眼眶中。

“宛能,这世间物有相同,人有相似,只因为这孩子和我长相相像,你就断言我们是母女吗?”我娘带着怒火的声音在我背后响起,依旧镇定自若,我听了心里也镇定下来,只要我们不乱宛能是没有任何确凿证据的。

“世上哪有两个长相如此相似的人却无任何瓜葛的?李长老你说呢?”宛能把我扯到黑苗长老身前询问。

李长老眯起眼仔细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娘,啧啧道:“像真是像啊,简直像一个模子出来的。”

“难道长得像就是母女吗?你儿子如果和你长得不像难道是邻家的种?”我怒目瞪着李老头嚷道,众人都笑起了这位李长老。

“你你你……”李老头被气得胡子直厥,一挥袖子撇过了脸去。

“杨长老你看呢?”宛能一双鹰眼直瞪着懦弱的花苗杨长老问。

“像是像,但这像……”杨长老支吾着顿住了,我急忙接下话头:“像能代表什么?天下像得人……呜呜…呜……”宛能为了不让我在说话,一只粗糙的大手死死捂住了我的嘴。

死老头,捂我的嘴,你手洗过没有,我挣扎了几下怎么都挣不开宛能的铁掌,最后脑袋一热拿他的手指磨了我新换的门牙。

“啊……”宛能吃痛大叫,挥手想要打我,却被苗王断喝住:“宛能,你年逾八旬,专司神事多年怎么能对新选出的蝶女如此放肆。所行所举不仅有失长者之风,也有辱神明。你若再举不出什么如山铁证就休要怪本王无情了。”

“王,这小妖女是私生女的身世已有凤家寨寨老作证,她又与凤惜相像得有如一人,而且若和凤惜没有瓜葛,没有被凤惜授予密技,她怎么能驭控那么多蝴蝶。这些疑点难道不足以说明此女出生卑贱,不当立为蝶女吗?想我滇南苗疆的蝶女哪一个不是出身高贵,从未有一人如此妖女……”宛能匍匐在地话还未完,就被一声巨响打断。

那巨响正是苗王厚实的大掌拍击到宝座扶手上发出的,苗王此刻脸色已是难看至极,他指着脚下的宛能怒喝道:“你住口,她既是蝴蝶妈妈显现神迹选出,既是新任蝶女,你张口妖女闭口妖女,置我苗族祖先于何地,我念你年事已高多次不予追究,你却愈发猖狂,来人将他乱棍打出王邸。”

宛能一双深沉老眸第一次露出了惊恐的光,霎时,五六个苗兵冲了上来一顿乱棍打的宛能连连退后,他犹如丧家之犬一路哀哀地看着世子,希望世子此时能出言救他,可世子沉着一张脸对殿上的情景有如未见。

直到宛能哀嚎的声音在大殿彻底消失,世子才跨出一步对苗王禀手道:“父王息怒,宛能年迈胡言还请父王不要震怒保重身体。”

“世子所言甚是。”黑苗长老也出来附和。

苗王听了回以一丝冷笑,未置可否,见父亲不语世子接着道:“父王,虽然宛能已经年迈昏庸,但又些话还是有道理的,我苗疆自有代传神意的蝶女以来,蝶女出身皆贵,第五十二代蝶女是宜良十寨寨首之女,第五十三代蝶女凤惜我没记错的话,乃是上代红苗长老之女,历代未有一个如这个女孩是无父无母的孤女,又身世不详的。若立她恐怕治下百姓难以以她为尊,到时候反有损了蝶女威信,减弱百姓敬神畏神之心。”

“正是,正是。”黑苗长老又第一次出来相应世子。

“世子所言有理,蝶女出身向来高贵,此女身世实在差强人意。”白苗长老也站了出来。

红苗和花苗长老同时出来赞同。

世子心计果然深沉,上一次他把宛能从半截土里挖出来,让他挑起了蝶女重选纷争,这次上来就拿老家伙打了第一炮,免得日后功成老头老谋深算不好控制。而且已经有了宛能先前的舆论,他就可以在和苗王成犄角之势。

“蝶女本就是为侍奉蝴蝶妈妈和神树所选,刚才神迹昭然,足见神佑此女,出身如何应在其次。”我娘出言反驳。

“蝶女的作用乃是传神意旨于苗疆百姓,如百姓不服也恐怕有辱了神明。”世子再次出来相驳。

因为众长老和大臣一致抗议,情形有成了苗王一人难断之势,我娘势单力薄即便再出言阻止也是无用。

最后,苗王立断道:“既然众长老对立此女有疑义,那就在刚才吸引蝴蝶最多的凤梧和凤瑶中再行选立一次,试问神意。无论此次神意为何,我等都须顺应。”

“好,但如何在选?父王。”世子盯着苗王问道,似乎也做了最后一搏的准备。

“既然是看两人谁能得神宠眷,那我将一件心事写于纸上,谁得蝴蝶妈妈指引能准确说出,谁就是蝶女。”苗王说出了方法,众人见苗王已妥协让步也不好在起异议。

苗王走到了殿后,须臾端出一个木匣,木匣盛在一个覆着绸缎的托盘中。

“本王心头最挂念之事便盛放在这个木匣中,你们二人,谁能得蝴蝶妈妈指引说出我心头忧虑,便是第五十四代蝶女。”苗王看着我和凤瑶道。

我和凤瑶并立在苗王前面,努力思考着,我偷偷看了眼我娘,她木然地也看着那个决定我们生死的木匣,显然也不知道。

苗王心头最忧虑之事?最忧虑的。小老头,我怎么知道你忧虑什么?我紧紧咬着下唇对这个答案一点儿头绪都没有。只能死死盯着面前的木匣,看久了我发现那个木匣上是图案的,那图案是春耕图,一个老农赶着老牛在耕地。我心头豁然开朗,似乎悟到了什么,又看见木匣下的绸缎隐约有些水印后,一个答案了然于胸了。

我看向凤瑶骄傲地道:“郡主,你可知道答案了?可要先答?”

也许是为刚才的事内疚,凤瑶看着我的目光第一次显得怯懦没有光彩。在我催问下,她咬了咬银牙面向苗王道:“女儿,才在匣中所写的蝶女选立。”

见她答完了,我带着七分自信三分忐忑道:“王体恤民情,以百姓农事为第一要事。凤梧说这匣中是王向蝴蝶妈妈祈雨,也是王要凤梧代百姓向蝴蝶妈妈求告春雨缓解旱情。”

我说完,我看见苗王脸上渐渐露出了笑容,我看见我娘微蹙的秀眉舒展了,我看见凤瑶好看的凤眸一暗,我还看见世子深渊似的眼睛愈发阴沉难测……

不管所有人如何,那条记载着滇南苗族历史渊源的腰带,代表着蝶女权力的腰带在那一刻属于了我。

我成为了滇南苗疆第五十四代蝶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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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娘回蝶阁时,我已经感觉筋疲力尽,娘则坐在蝶阁二楼的美人靠上淡然地看着整个苗王内廷。也许是她经历的太多了,所以哀伤对她是淡淡的,喜悦也是淡淡的,我想即便有一日她真的成为这苗王寨中第一人,她也会是淡淡的,为了活下去她会争,争的所有都为活下去,都为了不输给她的敌人,而快乐与否就不是她能决定的了。

掌灯后我们屏退了蝶阁中所有侍女,独留下我们两人用晚餐,这也是我们俩第一次一起吃饭,第一次堂而皇之的独处。用罢晚餐,我要下去睡,她却把我留下了,要和我同宿,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因为我在成为了蝶女的瞬间,我也成了蝶阁的新主人,娘明天将搬到内廷的更深处,一个更为幽静的地方。然后,她会五年时间教我掌握身为蝶女所需的技能,每日卯时来戌时去不能在留宿蝶阁中。

夤夜,娘和我睡在一张床上,她揽着我的肩,时而抚摸我柔软的头发,时而认真端详着我却不说一句话。看着看着她就出了神,似乎是在我这张几乎和她一模一样的脸上能看见他的影子。

我没有她那样多的思绪,唯一想到的是我的一生可能都要困在这个堪称世上风景最秀丽的监牢中。往昔她不愿人说我像,但我终究还是像了她,她和我都被这苗王寨死死锁着,挣脱不开,前赴后继。

我突然想到一个一直想问,却始终不敢开口的问题:“如果我不能成为蝶女,会怎样?”

娘的眸子低低垂着,摩挲着我的额头道:“蝶女的巫歌只能由蝶女唱,不能成为蝶女而又学过巫歌的人会被割掉舌头。”

“凤瑶会吗?”我急切地问道。

“你希望吗?”娘微挑了下秀眉。

“不希望。”不管怎么样我们最后还是赢了,不必睚眦必记,凤瑶那么美的歌声不该消失在这世上。

她好看的嘴角牵起一丝冷笑:“她是苗王的女儿,她当然不会。但你记住,她也不会是你的朋友,更不是你的姐妹。这里没有谁是你的朋友,这里只有你和我。”

“也没有他吗?”我冲口问道。

她停下了好一会儿后说:“对,还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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