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没看什么?”我低下眼眸用额头抵着他的肩膀闷声说。
他不依地勾起我的脸端详道:“看足了一盏茶的功夫怎么会什么也不想?”
“确实没想什么?只是想今日出宫逛街该给你买些什么?”我撇开脸道。
“那你想好逛街给我买什么了吗?”
“没有。不然,你说想要什么,姐姐买给你。”
“想要什么?你买给……姐姐……”傻呼呼想着自己想要什么的烈山韬忽然查觉出我话中的不妥,猛地撑起身子一双灼灼鹰眸盯着我道:“姐姐?谁姐姐?”
“你姐姐啊!”我瞪大眼睛和他叫板。
“好大的胆子啊你这丫头,你再说一次?”
“说缺什么?姐姐给你买?”我一副别怕我罩你的表情拍着他的背道。
这次他真的不干了,动手搔起我的痒处,直搔得我在床上左躲右闪,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向他恭手求饶他才罢休。
待我气息平复了,他俯下身子几乎和我鼻尖抵着鼻尖地问:“还敢不敢妄言了丫头?”
“什么妄言,姐姐我有妄言过吗?”
“你……”见我出尔反尔他又要动手,却被我猛得紧紧抱住,我贴着他耳朵嘱咐:“烈山,过了今日你也要像现在这般快活,开心。不要总是愁眉不展,更不要真的让自己变成了孤家寡人,好不好?”
“凤梧。”烈山韬轻轻唤着我的名字,声音里隐约有些迷茫,用力和我拉开些距离疑惑地看着我道:“你哭了?”
“没有,刚刚笑出来的泪。”我再次紧紧抱住他,不让他看见我悲伤到无以复加的脸。随即再次问起他那个问题,“你说啊,你到底想要什么?我一定买给你。”
他思索了片刻后道:“这世上除了你,我什么也不需要了。”
他把话轻轻吹进我耳朵,可落到我心头时,却将我的心带进了无底的深渊。我原本紧紧抱着他的手臂骤然失去了力量,整个人只是木然地和他依偎着。似乎过了很久,我才攒足力气从他怀里脱开,不想让他看见我的泪,便下床去挑选出宫的衣服。
挑来选去才发现自己压根就没有适合出宫的衣服,而且还有个更重要的问题,不由双手叉腰看向靠着床头的烈山韬道:“你很小气嘢皇帝陛下,我给你做了几年文员你都没有给过我俸禄!连提都没提过!”
“啊?”烈山韬嘴巴一歪,最后皱眉道:“那你要多少?”
“穷家富路,你要多给点儿。”我穿戴好一身自认最朴素的衣裙,然后走到烈山韬面前伸出了手。
他看着我空空的手心一愣又抬头看看我,最后一把抓住我的手腕,把我锁进怀里辗转缠绵地吻起来。我们不知吻了多久,他才斯磨着我的脸侧声音暗哑地道:“凤梧,不管你要什么我都给,但要快快地回来。过了今日之后,天涯海角你要去哪儿,我们一起去。”
我倚着他轻轻点头,忍住眼眶中的泪奈奈道:“天下之大,除了这儿我还能去哪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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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线从缓缓关闭的宫门移向晨曦中的宫外天地,我不觉有些茫然。多少年了,我的生活中除了锦愁,便是烈山,单独的我似乎早已湮没消失在这个时空中了。
和烈山韬要了这只属于我的一天,除了为我的计划争取时间外,我还想在彻底被宫闱锁尽余生前,好好看看这个我生活了二十多年的世界。也许更多的是想把身上背负了太久的重担暂且放下,真正过一天没有锦愁,没有了烈山,只属于我、属于凤梧或者是方岚的日子。
紧了紧进风的领口,我站在宫门外回忆着过去在小内侍们口中听说的好玩好看好吃的地方,最后终于定下心思迈开大步向京城最繁华的大街前进,打算去好好见识一下烈山韬统治下的王都究竟是何模样。
“你这样走过了晌午也难到锦华街。”一个声音夹着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在我身后响起。
我闪开路让那骑马的人圈马站定才抬头看向那染了晨曦红晕中的脸,长长几乎入鬓的剑眉,狭长犀利却常含戏谑的眼,笔直而高的鼻自,薄薄常带笑意的唇,和我离开的那个烈山很像的另一个烈山。
“苍梧……”我王爷两个字还没出口,就给他俯身一抱带到了马上。
“王……”
“嘘,你也不想所有人都知道我们的身份吧!”他把食指请放在我唇上止住我的话。
我了解地点点头,随后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你不是要逛这天子脚下吗?”
我呆呆地点头称是。
他唇角一挑脸上显出坏笑道:“论这京城的吃喝玩乐,你不问本王还去问谁?”
我低头不由浅笑,明白他是昨天听说我要出来逛特意在这里等我的,但他怎么知道我从那个门出来,思及此转头问他:“你派人在各宫门等着我?”
烈山诺无语地点点头,松散的发髻被马行的颤动摇得愈发松散,额角的发散在脸侧随晨风缓缓飘动。我这才发现他往日阵前和他兄长如出一辙的意气风发凛然霸气此刻荡然无存,松散的发,松散的发带,松松垮垮的银灰衣袍,松松散散拢着他这样一个散仙般的人。
为什么几乎一样的脸,一样的人,就有这么不同的面貌呢?十年了,和烈山韬朝夕相处就一次没见过他有这副模样!
我正想着歪着的脸被烈山诺一手指支回了正前方。
“不要看着我的脸想别人。”某人抗议道。
“京城都有些什么好玩的?”我脸上有些发烫转移话题。
经我一问烈山诺弯过身子上下打量起了我,最后两腿一夹马腹道:“走,哥哥先给你卖身衣服去。”
听了这话我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烈山诺莫名其妙地看着我,“你笑什么?”
好不容易我撑起腰道:“我笑居然还有人像我这么爱占便宜。早晨出门时,我问你哥要什么,姐姐我买给他。”
烈山诺闻言愣了一下,随后声音支吾道:“你竟然占我哥的便宜?”
“那又怎样?做好导游姐姐会给你小费哦!”我拍着烈山韬给我的银票很暴发户地对烈山诺颐指气使。
他眉毛挑了挑张嘴想争辩,可最后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我们两人在马上颤巍巍地笑了好半天,最后烈山诺扶稳我一脸正色道:“凤梧,今日我们不提皇兄,也不提万俟好不好?”
我听后立刻点头,毕竟那正是我今日的目的啊!
达成了一致,烈山诺策马带我先砸开了一家布衣铺的门,我正在挑合意的女装,他便将一件宝蓝色的男装扔给了我,强迫我换上,而且不容我争辩地拆散了我的发髻,只是简单地把我的头发像他自己那般一扎就把我拉了出去。
“这是什么花?”我借着极弱的微光才看清面前有一支含苞待放的花朵,伸手轻轻抚着问烈山诺,问了两句才发现他不在我身边。
“烈山诺……烈山……”
“嘘,你非要真么大声叫我的名字吗?”烈山诺说着从我身后把食指轻抵在我唇边贴着我的脸侧道。
“那叫你王爷?”
“不,你可以叫我诺。”
“诺?”我细细咀嚼着这个字,心道这不是满天下只有烈山韬可以叫的吗?
“就这样叫。”他左手按住我的肩头说着,右手轻轻拉扯着什么,话音落地我面前骤然亮起来,就在光射在我面前的花朵时,那花儿如久睡初醒般,柔柔的粉色花瓣极缓地一瓣瓣舒展开了……
我看眼前宛如奇迹的绽放一刻,讷讷侧头对烈山诺道:“你怎么知道这花儿要开了?”
他再次把我的头扶正,也有些失神地在耳边道:“别说话,据说这花六十年才开一刹那。”
一刹那?那是多久?我微一走神,只见那花儿已开至极盛,而且又极快地由盛转衰,我屏息看着还来不急惋叹那花儿已经落红满地。
“好快啊!一甲子只为这一刹那?”我禁不住慨然一叹。
“这花便叫刹那芳华。短吗?”
“刹那难道还不短?”我扭头看着他道,这才发现他不知何时已站在了我侧面,怔怔看着我。
见我看他,他的眼光却毫不回避地看着我道:“佛说一刹那九百生灭。刹那芳华,足以慰藉余生又怎么能说是短呢?”说完他目光投向别处悠远如迷。
慰藉余生?往日嬉笑怒骂放荡不羁的烈山诺原来也有为人难道的心思啊!我看着他也不由出神。
“来人呐不好啦!紫芊芙蕖谢啦……你们这些偷贼站住……”一个中年花匠一见我们和被揭开的暖房围布大叫起来。
烈山诺一惊拉起我便朝暖房出口跑,我拉住他道:“你的府邸你跑什么?”
“谁说这是我的府邸了?”
“不……不是?”不是他家,他那么熟?“那这是谁家?”
“富家!走啦!”烈山诺拉起我飞一般到了出口,看着迎过来的花匠道:“告诉你家老头,说王爷已经看过紫芊芙蕖了。”说完他拉着我一溜烟跑进了富家的花园,最后翻墙而出。
实在跑不动的我,最后靠在墙上大口大口喘着气,气儿才喘匀便对烈山诺怒道:“来去翻墙你个王爷好意思啊!”主要是喘死姑娘我了。
“有什么不好意思?想当年我就是翻墙去看……”
无所谓的烈山诺说着突然哑掉,我立时明白了他后面的话不由贼笑着凝着他的脸道:“是不是去偷看人家的小姐?”
“不是。”明显被我说中了心事,烈山诺一恼把我的头扒拉到了一边,我也不以为意只是捂肚子冲前面疾走的人叫道:“我说咱那多情的王爷,小女饿了,去那里祭祭五脏庙啊。”
“你真是俗不可耐,我皇兄是怎么……”他说到一半想起之前的约定再次无声,回头一把拉住我钻进了一家驴肉烧饼铺。
“环玉坊?听着怎么像那个地方?”我咬着驴肉烧饼口齿不清念着。
“就是那个地方。”烈山诺也大嚼着驴肉烧饼回着。
“这个地方有什么好逛的?”我有些排斥地想向后转,可手腕却被烈山诺抓住一拉一头钻了进去。
进来才知道这里虽然是妓院,可却别有天地,而且显然烈山诺是此处的常客,里面的伙计一见他立刻殷勤询问我们要什么服务,我正头疼怕过会儿有烟花女子对我上下起手,就见他对伙计耳语了几句,他便将我们领到一艘小画舫前。
直到上了画舫我才明白这里为什么叫环玉坊,原来这里进门处地势最高,乘舟而下,水流过处每处亭台楼阁里都住着两名或卖艺或卖身的女子,她们或投以头花绢帕相邀,或以歌舞吸引,倒真是各展才艺让人目不暇接又赏心悦目。
奈何我们来的过早很多女子才刚刚起床,多数一副慵懒的样子推窗启户舒展腰肢,伴着随水而至的袅袅歌声看来倒也别有番风情。
一个身着粉色衣裙的二八女子,见我们的船经过,一双多情美目不由留恋不去,我扭头看向烈山诺戏谑道:“王爷,这女子看来是钟情于你了。”
烈山诺不以为然地挑挑眉道:“说不定她中意的是你。”
“我?”话一出口我才想到我一身男装,那女子倾慕于我也未可知,思及此不由有些自豪。正想着那女子为了吸引我们竟不由轻启朱唇唱了起来:“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她在对你唱歌诶……”我嬉笑着冲烈山诺叫道,可话音未落就感到眼前一袭红纱罩住了面庞,猜想是那女子抛下来丢给烈山诺的,便要揭下来给他。
“别……别揭……”烈山诺伸手拦住了我已抬起的手,一双眼深深看着我……
他把我的手按回原处认真地凝着我哑声吟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这是给我婚礼的贺词吗?”我隔着红纱绢问他。
“只给你,没有其他人。”他说着动作极轻极仔细地将我头上的红纱绢揭了下来。
“诺,你和他……”我本有心劝他,可话出口见他愠怒的眼神,我才想起今日说好不提那人的也就作罢。
逐水而行,画舫穿过环玉坊所有女子的闺阁,我们大嚼着驴肉烧饼观赏了大大小小数十名女子秀丽姿容歌舞才情,实在令人赏心悦目。
船行至环玉坊水路尽头,烈山诺将一块银子扔给船夫,那船夫二话不说便将船撑到了环绕整个京城的水路上。
从环玉坊一出来我真正知道什么叫天子脚下繁华之地,但沿河两岸叫卖叫买各色人等已经叫我目不暇接,烈山诺见我如此索性带我弃舟登岸。
怕人群将我们冲散,他牢牢攥着我的手道:“你倒真会挑日子,平日京城就已经热闹非凡,今日还是城外法霖寺的庙会,好吃好玩新奇的玩意一色全出来了。诶,别乱跑?”
没工夫听他唠叨,拉着他我一头钻进了个极热闹的人堆里,看着台上两个赤膊的男子,我扯扯他的袍袖,“这是什么的?”
“打擂。看大男人赤身露体,你个姑娘家羞不羞?”烈山诺老大不高兴地说着就要拉我出去。
我却站在原地不肯动,抻抻身上的衣服道:“谁知道我是女人?”羞什么,姑娘我当年还曾修复过春宫图呢!
“我知道啊!”烈山诺臭着个脸怒声道。
“刚刚去秦楼楚馆你怎么不急着走?”我目不转睛地看着台上,嘴却不闲着地和他理论。
“那怎么一样。”某人的声音渐弱。
“男女平等你懂吗?别动……”在我极快地闪到他身后后,一缕鼻血飘飘扬扬洒在了他的锦袍上。
烈山诺被我拉着凡是人堆就钻,热闹就瞧,一路上不论古董字画、香料首饰、耍猴百戏、凡所被我瞧见的热闹没一个放过的,就连纸马店我都进去瞧了瞧,直走到最后烈山诺任我怎么拉也不肯动了才罢休。
为了让烈山诺不再耍赖,我答应他买两匹马,把徒步逛街改成走马观花。
在烈山诺去挑选马匹时,我却被一个卖鹿人吸引了视线,准确说是被一头毛色纯白的鹿吸引了。
那白鹿和一只普通的梅花鹿交颈依偎而立,显然它们是一对山野伴侣。正在我出神时,卖鹿人已经将那匹梅花鹿售出,作势要将缰绳交予买者。
我见这对鹿侣要被分开,横身挡在买鹿人身前道:“它们本是一对,你要买就买一对吧。天涯海角它们总归在一起。”
没想到那卖鹿人挺身过来插口道:“这白鹿乃天上瑞兽,奉养者鸿运绵长,福禄不尽。若秘制其肉食之寿享百年。价值是普通的百倍不止。”
我明知白鹿只是白化并没有什么特别,但也不想和他理论,便道:“这两只我都买了多少钱?”
“两千两银子。”
这很明显是个坐地起价的价格,我作势要掏银票,却被一只大手按住了。
只见烈山诺从怀中掏出一张五百两的银票扔在地上也不管卖鹿人同不同意就接过了鹿绳递给了我。那卖鹿人不干才要上前理论,只见烈山诺一撩银灰色的大氅露出一截嵌宝刀身,卖鹿人见状自知得罪不起拾了银票,退了买鹿人的银子走掉了。
待人走尽了,烈山诺无奈地看着我:“要带回宫养吗?”
看着白鹿纯净无尘的眼睛,我摇头道:“它们来在山崖林野,应该归于山林才对。”
烈山诺闻言已知我无心在逛,便将缰绳递给我,自己动手将两只鹿系在了马后道:“走吧,我们把它们放归山林去。”
我不知他要去哪里放生,但想他总归比我了解京城,也不多言便催马跟上。在马上慢悠悠行了半个多时辰,我们才来到一座山脚下,又上到半山腰感觉两只鹿已经不会轻易被猎人所虏才下马。
烈山诺留下拴马,我则牵着两只鹿向山野更深处走去。玩了大半日又走了近一个时辰山路,已时至日暮,残阳半坠山巅,如血的阳光落在白鹿纯白的毛皮上,白鹿显得愈发纯洁高贵。
我解开绳子,那梅花鹿一见自由近在咫尺,毫不犹豫奋蹄而去;而白鹿则奋起四蹄绕着我疾跑了数圈,最后竟在我面前停住,徘徊良久似乎要感谢我的相救。
“它既然这么有灵性,又怎么会被那些山野莽夫虏获呢?”烈山诺从后赶来感慨道。
我抚着白鹿美丽的额角道:“一定是它的同伴被抓,它不离不弃,不肯独自逃走才被捉住。”
“会吗?”烈山诺半信半疑道。
也不辩解,我兀自对白鹿恋恋念道:“去吧,日后小心些。”它对我眨眨眼似有感悟又似懵懂,但依然在我身前身后徘徊不去。
我无奈地抚着鹿额道:“纵然感激我,你也不能和我回去,终生锁在一方天地里你会觉得闷的。况且,你能离开它吗?要知道这世上有太多分离的理由不能为我们所安排。去吧!”
这时不远处传来一声鹿鸣,原来刚刚那只遁向夕阳归处的梅花鹿在召唤它的同伴。见状我一拍鹿身朗声道:“怜取眼前,和它天荒地老厮守去吧!”恋恋不去的白鹿又绕着我转了两圈,最后终于奋起四蹄向它的同伴奔去。
天色已晚,我和烈山诺径直催马回宫,一路无言只是烈山诺以别样的眼神不时望向我。
被他望得不自然,我索性开口道:“陪了凤梧一整日,凤梧身无长物实在不知如何感激王爷?”
他停住马神色冷峻地看着我道:“过了今日,明日你就是一国之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恐怕小王还要仰仗姑娘。”
他这话倏地让我们疏远了许多,我心头难过好一会儿才抬眼道:“王爷能否听凤梧说几句真心话。”
见他不语,我自顾自道:“他虽然是一国之主,可和他至亲至近的人只有你,能走进他心里的也只有你,不要再逼他了,你已经把他逼进了高寒孤寂的天阙里,难道后半生连条退路也不给他。直到你们俩人至老至死方休?就当我求求你,待他好些吧!今生的情,今生过了,天上地下穿越千年也追不回。待他好些,不要真的让他变成了孤家寡人,自己心头空落一份悔。”
“你不觉得这些年从你让他施行新政开始,我便逼不了他了吗?我其实早知道当年父皇是把皇位传给他的,即使不是,他如今也当之无愧。我早不是把他逼上天阙让他无路可退的人了,现在他所有的桎梏都是他心里那个做千古第一帝王的虚妄梦境,何况有你不离不弃在他身边,他怎么是孤家寡人?”
他的话听得我一阵心酸,默然良久只好把头扭向一边。好一会儿道:“人世无常,何况凤梧并非厚福之人,日后祸福难料。刚刚的话还请王爷多多体味,对他对自己都善待些。”我说罢向不远处的宫门催马而去。
我的马行得很快,而身后烈山诺的马更快,他跑到我马前一横,一双犀利鹰眸无比认真地凝着我道:“什么叫祸福无常?你这话什么意思?”
“人世本就无常。哪有什么意思?”趁烈山诺发愣的片刻,我翻身下马回首努力对他绽出一丝微笑道:“日后还望王爷好好珍重自己。凤梧这里别过了。”说完也不理他的反应,便将缰绳递给了宫门口的侍卫,径直向前走去。
“你到底要去哪里?”我还没穿过宫门,手臂就被烈山诺从后钳住,一路带离了宫门。
直走到距侍卫们很远的地方才放开,他一双狭长的眼睛咄咄地盯视着我道:“你到底要去哪里?何以要和我郑重作别?”
我极力微笑道:“我能去哪儿?我放不开的人在这儿,我左不过在这宫里终老的。”
“可明日过后你就是皇后,为什么没有半点儿喜悦之情?”
我低头浅笑,岔开话题道:“时辰不早了,我该回去了。他在等我呢?”
忽视他探究不解的眼神,我再次走向宫门。
“你选得真的是我皇兄吗?”他的声音在我背后幽幽想起,我的身子不由一僵,但还是努力朝前走去。
可烈山诺的身子极快地横在了我面前,用满是惊异不敢置信的眼神凝着我道:“你真的……真的选了我皇兄?”
我错开他的眼神望向别处。
烈山诺猛地抓住我的手吼道:“你选得不是我皇兄?为什么不是?如果你选得不是他,我又何必……这些年又何必……”他顿了又顿最后还是没有说下去,只是握着我手的力量已经大得不能再大,几乎颤抖起来。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我一直以为你和我皇兄两情相悦,所以这么多年我只是看着你,不管他怎么待你都只是默默看着。可你今天为什么……为什么你要选那个傻子?”
听见“两情相悦”四个字我的眼泪再也抑制不住地淌下来,对他讷讷道:“这世上不是只有两情相悦就够的。比情更多的是无奈。”
“无奈?我不管什么无奈,如果你选得不是我皇兄,就算逃到天涯海角我都不会让你回去。”他目光骤然变得坚毅异常,紧紧抓着我的手朝坐骑而去。
“你放开我,放开我,诺。”
“为什么我要放开?如果你不选我皇兄,不是我的皇嫂,你也不在乎两情相悦,我为什么要把自己心爱的女人恭手让给万俟那个懦夫?你告诉我,我凭什么?”
我木然地僵在原地看着他,为什么啊?他为什么要说出来啊?说出来这么多年我心底对他的感激友情,便是覆水难收了。
他望着我的眼神先是一愣,随即变得了悟,最后是诧异至极地道:“你知道,你早就知道?”
“知道又如何?”我异常平静地凝着他问。
“是啊,知道又如何?知道又能怎么样呢?”烈山诺怆然若醉狂笑道,但极快的他脸色一变,“但今日不同了,我带你走。”
“我要回宫。”我坚决道。
“回去选那个傻子吗?为什么?为什么你要为那个傻子放弃我皇兄?放弃自由?放弃唾手可得的幸福?为什么?”烈山诺疯了般摇着我道。
“为什么?因为我不选锦愁,他就会死。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因为如果不是我他不会沦落到今日亡国丧家,终生被囚的地步。他早就可以有尊严的解脱了。这是我欠他的。”
“欠他?你救了他一命,反而欠了他要用终生来偿还的债?”
“是。如果你是锦愁,十年前你会选择苟且偷生还是有尊严的死?因为我要他活,他活了下来忍受了现在的一切,难道不是我欠他的吗?”
烈山诺这次默然了,许久后,他抬起头眼含悲伤地看着我道:“那你知不知道如果皇兄知道你选得人不是他?你无异于杀了他。”
“可那终究不是杀了他。但如果我不嫁给锦愁,他一定会杀了他。”
“不,我不能看你嫁给那个傻子,不管你怎么选,只要你不选我皇兄我就要带你走。”烈山诺执意道。
“诺,就是走到天涯海角我心中的还是你皇兄,我该在的位置还是锦愁身边。不要白白糟蹋了我们今生这份知己之情。”
不知他握着我的手腕过了多久,烈山诺颓然地放开了我,疾步向他的坐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