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官道上疾驰,我和小月在车内坐得久了,觉得甚为闷气。看着车窗景至一闪而过,大片大片的土地荒芜,村屋破落,景象萧条。路上不时能见到瘦骨磷磷衣着烂缕的人们,忍不住掀起门帘问:“大叔,这是什么地方?”
车马式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叫张九,长着一副总是愁眉苦脸的样子。他回头看了我一眼,放下口中的烟袋:“这已是到了崖州了。”
我疑惑的:“为什么这一大片土地,竟没人耕种?看起来很是萧条。”
他叹了一口气:“唉,小姐。你们自然不知。先是三年黄河大旱,继尔蝗害,接着又是三年饥荒,这一带早就颗粒无收了。”
“州官有何对策不?”
他嘿嘿一笑:“若有良策,也不至于这十室九空,饥民流离失所了/”
“那总要有所作为才,难不成放由着灾情不管,于子民不顾?”
他苦笑。嘴里呦喝一声:“驾!”
我索性钻出车厢,坐在车辕把前继续:“我听得夫子说,咱这大周朝可是众诸国中最为富强,想来必有良策应对这旱情。”
张九说:“姑娘你深藏闺中那得知这人间疾苦。”顿了一下,又说:“要早在十年前,咱这大周可算得上民富国强,众强莫敢犯。唉,现在。。。这话还是别说了好。”
李富在马上听到这话,回过头来:“张九,我瞧你言谈不俗,象是念过几年书的人,不同一般车把式。何至于斯?”
张九长叹:“实不瞒各位,家父乃文治三十九年的秀才,我在他跟前也念过几年书,只父亲过世得早,我幼年时便家道中落。想来,我做这行头已有二十余年,只为求得一饭裹腹罢了。”
走了大约一百来里,情况越来越糟糕。烈日酷炎,土地龟裂深纵横划,官道两旁的树木都萎顿垂死,很多树木甚至连叶子和树皮都被刮得干干净净。
背着包袱牵儿拉女,扶老携幼的走难人群越来越多的遇上。看我们的马车走过,都用一种异样的眼神瞧过来。
我心危颤颤的。
越过逃荒的人群,转了一座山,见路旁有一凉棚,四下无人烟,看来是弃置久已了。李富跃马上前观察了一番,说:“咱们就在这稍作歇脚,立顿即走。”
萧越行沉着脸,点点头。
我拿起一块干粮,正要放进嘴里,一阵热风吹来,卷起满天黄土,冲得一喉咙的沙土,
直呛得我猛咳,小月赶紧递上水囊。
我连喝了几大口,才缓过气来。一抬头却正撞上萧越行幽黑的眼眸,于是心莫名咚的跳了一下,赶紧转过头去。
“小月,你也来喝些水。这一路上水源紧张,咱们要节制些才好。”我把水囊递过去。
“是”小月乖巧的应了。
可能是路上遇见的情形太过压郁,大伙都沉默不语的各自吃干粮。
过了一会,元吉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走到萧越行跟前说:“少爷,您看咱这是不是可起程了?”
萧越行冷幽的眼神缓缓投过来,看了我一下。说:“稍歇一会”
此时路上远远的来了几拔人,摇摇晃晃的摸约有二十余人。
李富和元吉警觉的站起来,一前一后的立于萧越行身旁。却见来人中有老有小,有男有女,一个个衣裳褴褛,面黄肌瘦,原来都是些逃难的人。
人群渐渐行近。见得我们衣着光鲜的立在棚中,似乎都愣了一下,可能是萧越行等人气质昴然,势不同凡,众人显得有些蟋缩犹豫,迟疑不前。
“咳咳。。。。”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不停的咳嗽,气喘吁吁。她身旁的小童正低声抚慰。
我看着于心不忍,声招呼她:“老奶奶,来这边阴凉处歇歇。”
她稍稍迟疑一下,见我面露微笑,终捱不过这日头猛烈,在小童的搀扶下魏魏颤颤的进了凉棚。
我赶紧让出一个位置给她。
“咳咳。。。谢。。。谢公子。。咳咳”
我见她咳得辛苦,嘴唇干裂,花白的头发在风中凌乱。想起自己的奶奶,不由心一酸。
见那小童手中拿着一小钵,于是顺手从小月手中拿过水囊,就着给他倒了一碗:“来,喝点水润润。”
清水漾漾,老人和小孩的眼睛猛然的亮闪起来。我却没看到萧越行的脸色阴沉得可怕
“水呀,是水呢。”人群中先是有人窃窃私语,既而跟着兴奋起来,人群开始哗然。
我一惊,回过头去,人群拥了进来。
眼前光影突暗,萧越行已站了起来,一把将我拉在他身后,喝道:“都退下!”
李富和元吉刷刷的各自拔出刀剑。
众人慑于威震,缓缓的后退了几步。
偏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悲鸣。
张九大叫:“我的马!”一头冲了出去。
我惶然张目,只见那拉车的马匹已倒在血泊中,几个难民如饿狼般扑上去,围着大吮,咕咕有声,鲜血淋淋,犹如恐怖片中的吸血僵师一样。
我失声惊叫。张九爱惜马匹,刚才放了僵绳,原想由得它自由溜达一会,却料不到这般情景。
人群汹涌,情形有些失控。
棚外相继传来马鸣,是萧越行他们的马!
然而都是烈马,那几个围在它们身边的难民一时近不了身,反倒被踢了几脚。
萧越行皱起了眉头。
小月尖叫:“小姐,小姐”
我又是一惊,小月怎么啦?
“小月,小月”我高声回应,正想要冲过去。腰间一紧,已被人抱了起来。
头朝下的居高临下,慌乱间见到人头涌涌,小月惊慌的小脸,四处寻找我的目光,身影闪动,有人一掠而过拦腰将她抱起来。
是元吉。我松了口气。
回过神来,我已安好的坐在马背上了。双臂从我身后围拥过来,抓住马绳。耳边一声低语:“坐好了!”
人一旦失去理智,行为就变得疯狂。
他们并非强匪类,然而面对生存最低底线,最基本的原始欲望更易让人失去理智。我们面对的,是一群疯狂的人。
随着群情越来越汹涌,有人为了争得一口肉而打了起来。跟着发现倒在一旁的车辆,于是再度蜂拥而上。
水囊首先被抢到,很快又被其他人抢了过去。
有人抢到肉干,慌不迭的放进嘴里,大口乱嚼,梗得脖子显筋,脸红耳赤。
接着是我和小月的包袱,刚被两个高大的男人抢到手中。五六双手就跟着拥了过去,眼看着包袱就要在他们手中四分五裂了。
空气中响起惊鞭声,几个人惨叫起来。
众人一惊,也就这一错神的瞬那,包袱已经到了李富手中。
李富喝道:“念在各位也只是求得一顿饱饭,且不与你们计较。那马也就算了。其他的,休得再想。”虎眼生威,环视众人:“若再有作乱者,勿怪我鞭下不留全尸!”说完手一甩,一大乌鞭迎空中唿哨而下,碗口粗的一枝枯树被拦腰载断。
这等威力极具震慑作用,众人一下都停住手静了下来,面面相觑,不敢造次。
李富弯腰将呆若木鸡的张九一把拉上马背:“走吧。”
六人三马,纵马奔跑约百来里地,终在日落之际,遇上市集,挑了家干净的客栈稍作安顿下来。
我余惊未定,看着张九失魂落魄的样子,很是内疚,若不是因为我也不会引起这么大的麻烦。虽然损失不大,却让张九失去了赖于存活的生存工具。
看他一直脸如死灰,魂不守舍,我更是难过又不安:“张大叔,都是我不好。”相对于一般人家来说,这马跟现代社会的汽车相差不远的价值吧?不知道马的市价多少。我拿出了一大半的金瓜子,摸约也有五十来颗,用手帕包着递到他面前:“不知道这些能不能为你补偿一些?”
张九看着那包金子,呆了呆,神色渐渐亮堂。
他迟迟疑疑的正要伸手去接,身后却突然伸出一只大手,凌空抢拿了去。
我大惊,回过头去,是元吉!
他笑嘻嘻的将小包拿在手上,满不在乎的往空中一抛一接的:“周姑娘,你这点小意思还是留着防身吧。”从怀中摸出两绽金元宝:“张九,这个是我家少爷赏你的,接住喽”
从张九激动的浑身发抖,喜不自禁的模样来看,我知道他一定非常满意这次补偿。
身后传来李富淡淡的声音:“这也足够你买十匹好马了,回去好自营生吧。”
虽然不满元吉他们这种居高临下的施舍态度,我并没有显露出来,毕竟张九也是因为我们才有所损失的。翻翻随身的绣花小荷包,里面零零碎碎的,也只有三五两银子。于是一股脑的全倒了出来:“我能给的不多,这也是我的一点小心意吧。这些路上零用,总比元宝来得方便些”
张九感激零涕,正欲跪下:“多谢公子爷,多谢小姐!小的感激不尽,你们是张九的大恩人那”
“别客气,张大叔你这几天也累得很了,早点歇去吧。”我很不习惯有人对我这般感恩戴德,这让我极不自在,赶紧伸手拦住他:“小月,我们也回房吧”
一转身,差点就撞上一堵肉墙了。原来萧越行站在我身后,一模若有所思的样子。
这,这,也真是!怎么个个走路都无声无息神出鬼没的。
第二天一大早,张九就来辞行,说是没了马车,不想拖累我们。
萧越行淡漠的点点头。
张九有些尴尬,转向我,自圆其说:“小姐,小的家中还有高堂幼儿,实在是。。。咳,那个。。。”
我笑了笑:“我明白的。张大叔,这几日你受苦不少,早些回去也应该的。”跟着嘱咐他几句路上注意安全保重之类的废话。
张九又千恩万谢的说了一大通感激之言,这才走了。
元吉忍不住翻起了白眼“周姑娘,你何必跟这人啰嗦”话刚出口,他突然象咬了舌头般,一下打住了。
我不去理他,转向萧越行:“萧大哥,这路上的损失都是因我而起,嗯,待会这备粮和水等一切路上物资就由我承担吧。”
萧越行看着我,面上依然不见表情,淡淡地:“不必了,让元吉办便可”
“这怎么行,路上一切多有你们照顾,绣玉已经极是过意不去,如果还再要你们破费,我可。。无地自容了。”
他盯着我,表情平静如水,黑眸深不见底,却似乎闪耀着象火花一样的东西。我身子顿时象被烧了起来似的,阵阵发烫。四周涌起一阵腻人的氛气,我感觉浑身不自在,好象哪里不舒服却又不觉得讨厌,身子轻飘飘的,一点力气都没有。哎哟,可能是生病了。
我一定是生病了!
从坐上马背开始,我就越来越肯定,我是生病了,而且还很不轻的。
上了马后,我身子就一直微微发抖发烫,连心脏都怦怦跳得利害,头脑发胀,面红耳赤。是感冒还是发烧呢?
似乎还传染给小月!张眼瞧去,她与元吉同乘一骑,背着个小布包,可怜巴巴的坐在元吉身后,小面通红,双手都不知道往哪摆。
元吉却极不耐烦,抓起她的手放在自己腰间,皱着眉:“可要抓紧了,小心半路给摔下去。”
小月脸更红了,象要滴出血一样。
“坐好,我们要动身了”耳边传来低低的磁声,语流吹拂起耳边的发丝,痒痒热热的。一双壮臂从我身后环过来,提起马缰:“驾!”
马在大道在奔驰,风声呜呜,迎面吹乱了我的头发。却吹不走我身上的热气。
记得我曾拿着杂志卷成话筒状问,访问那号称老幼通吃,情场通杀的死党,:“路小培小姐,你拍了10+N次拖,成功的总结出与种种不同类型的男人恋爱的不同感受,那么请问,除了这些不同感受外,他们有没什么共同点不?”
路小培眼波流动,媚丝入骨,跷起纤纤兰花指,在我额头一点:“瞧你这稚娃儿,一看就知道一次恋爱都没谈过的失败品,啧啧”
我大喊大叫,不依不饶的冲上去挠她痒直到她笑得气喘吁吁,眼泪都出来了,这才放开她。
路小培捂着嘴,吃吃的坏笑:“告诉你哦,被男人抱在怀里的那种幸福的消魂滋味哟,啧啧。。还有呀,KISS的时候,更是欲醉欲仙,飘飘然的不知所然,啧啧。。。”看了一眼我正努力想象“欲醉欲仙”时的情形,她伸手在我脸上狠狠地捏了一把:“赶紧找个男人来试一下吧,老处女!”
二十三年来,头一次坐在男生的怀里,却无法消受那种幸福的消魂滋味。我只觉得浑身热哄哄的,象是在发烧,软绵绵的一点力气都没有。
似乎感觉我有些不妥,萧越行放慢了速度,问我:“你怎么了?”
我无力的点点头:“嗯,我全身发烫,好象生病了。”
他低头看了看我,伸手在我额上试了试,手掌温暖厚实,带着习武形成的粗茧,贴上肌肤有一种酥麻麻的感觉,象是被小虫子咬了一口,从心间四下扩散开。
他放下手,眼内有些疑惑:“哪里不舒服了?”
“就是发烧发烫,一点力气都没有,心跳得利害。”
他低下头来,下巴顶着我的头,我不得不仰起来看着他。
他双眸如黑夜中的星子,那么深邃又那么明亮,我模模糊糊的想,他眼睛真漂亮呀,可是却象敷了一层厚厚的隔阂,里面隐隐若若的藏了些内容,却又什么都看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