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楚锦珏已换了一袭看上去较为普通的衣袍，正坐在一处避风的大石后，看着面前的蒿火出神，似是满腹心事。
我下了车才走得几步，他便已是知觉了，冲我招了招手，我赶紧过去。
伸手拍了拍身旁的石头，示意我在他身旁坐下。
我老实不客气的一屁股坐下来：“王爷，我们今晚就要在这地方过夜吗。嗯，我还头一次在野外露营的。”
楚锦珏没听懂“露营”这词，看了我一眼。
“幕天席地，林作碧账，大地当锦床啊。”我从地上捡起枯枝拔弄着火堆：“这野外扎营的乐趣定当不少。”
楚锦珏微微一笑：“你别想得太美了，捱得过这苦再说吧。”
我摇头，学着老学究的口吻：“非也，非也。此乃天赐之乐，如何说得是苦。你看！”我指了指头顶，此时夜空晴朗，银星璀灿：“繁星熠闪如比明珠，密密错落。你看这一条长长划空而过，看不看是条河流？”
楚锦珏顺着我的手指望过去：“那又怎么样？”
我说：“你在屋子里睡觉，能见到这么美的明珠象河流一样淌过你的头顶？”
“唔，言之有理”楚锦珏点点头：“你倒挺会苦中作乐的。”
我呵呵一笑：“在你眼中这是苦中作乐，但在我这里它确确实实的是一番难得体会。从不同的角度审势事物，看法不一样，心情不同，最后的结果都不一样哦。”、
“此话怎解？”
“多数富裕人家虽说居有高梁大瓦，食有百珍可求，但也有着各不相同的烦恼，可是你看那穷得穿不起衣衫，只能住茅屋的百姓们，天气炎热时，既没冰块也没有侍女打扇，他们只能都睡到屋外去纳凉。有你们眼中可能觉得苦的，其中却有些快乐体会你们难以感受。”
楚锦珏面露讥讽：“结果有什么不一样？他们连吃住都保不住，还有什么快乐可言。”
我看着他，微笑：“既然如此，王爷您皇裔巨室，权倾西北、镇守国门，那是要钱有钱有权有权，人人所仰望，你又有什么烦恼呢？”
楚锦珏呆了呆，过了好半晌才说：“我的烦恼。。。。你又怎能懂得了。”
他一向压抑性情，表面上放任不羁，浪荡花众，内心却是另有一番心事，戒心亦是重。定然不肯跟我说什么的。
于说道：“圣人所说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劳其筋骨、摧其心志。连那小小的孩童都知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的道理，因而就算有再大的困难和烦恼，那又算得了什么呢。总会过去的。说不定过后你回再头想，一切皆往付诸一笑呢。”
我口是心非，心想历史教导我们，但凡皇族豪门，绝大部分不会有什么好下场，连做了皇帝的，十有八九是得不到善终。
我很理解他压抑不展，眉锁心事的境遇。如果换作是我，早就抛了这虚无的富贵和权力，投身江湖逍遥了。
楚锦珏低头拔弄火堆，沉默不语。
我也不管他，径自离开去问做厨的人可有地瓜芋头什么的。
这种在上等人眼里粗枥难入口的杂粮，做厨的怎么会备？倒是仆人们当中有不少人都有带了备作干粮。于是厚着脸皮要了些。
欢天喜地的回到火堆旁，楚锦珏已是回复如常神情，他眼角斜斜的扫了我一眼：“那是什么？你喜欢杂粮？”
我笑咪咪地：“东西好不好吃，在于厨师的烹调功夫。”
将地瓜等围着火堆，留神着火势，过了一会，见向火那一面有些焦结，赶紧番滚另一向，渐渐地闻得一股香气。
楚锦珏见我弄得有趣，也命人拿了只削洗干净的雪鸡用木枝叉着放上去烤。
我扒拉了几下碳火，捡了其中一条刚熟的。烫得我又吹又拍、嘘嘘的左右手互抛。
一辬为二，分了一半给他：“试一下这个，看好吃不？”
烤得正是合适，那地瓜肉金黄甘甜，带着一股特别的焦香，被我三下两下填了肚。
楚锦珏却拿着那半截地瓜看着我出神，我佯瞪了他一眼：“怎么，吃不下啊？”以为他没吃过，伸手从他手中接了过来，帮他去了皮：“嗱！这样就可以了。”
楚锦珏微笑，伸手在我嘴角拭了一下。我一惊，赶紧拿手背抹了抹，顿时满脸通红。糟糕，竟然吃得满嘴都是黑灰。
他嘴角露笑，神情甚是温柔。
楚锦珏进食的姿态优雅，慢咽细嚼的，比起我刚才有派头多了，我羞愧难当，身为女子竟比不上一个男人。他心里一定不知笑话我多少遍了。
楚锦珏接过仆人递来的湿毛巾，擦了擦手。我掩饰窘态，问道：“怎么样？味道不错吧？你没吃过这样的地瓜吧？”
楚锦珏看着我，眸子里映着闪亮炙热的蒿火不停跳动的光影。他慢吞吞地道：“唔，不错，确是我生平所遇最好吃的烤地瓜。”
我顿时眉花眼笑：“是吧，你看，平民的乐趣也是在这里啊。”
楚锦珏抬头望天，似是另有悟想。
天鹅绒般的天幕，皓月如皎，星洒灿灿。我想要哄他放松心事，于是指着天际说：“王爷你看，银河这边那颗是织女星，隔岸那边的三颗，亮些的牛郎，他左右两侧暗一点的小星，你看到了没？喏喏，就在它角下。那是他们的两个孩子。。。。”
一年一度，鹊桥相会。以一整年的相思，才聚得那片刻，不知他们相见时会说些什么？
我和萧越行，也是要等到来年，介时见面又将是什么情形？话说，他现在。。。好吗？在做什么？
楚锦珏叹道：“皎皎皓月，朗朗当空，这世间也不知能有几会这样的明月。”
我从沉思中转过来，见他披襟当风而立，一手执玉壶，一手持杯，放声吟道：“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唯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将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苏兄弟你说得对，连百多年前的古人都料到世事难预，阴晴圆缺总有是，我楚某可不能让这作古的人比了下去，况且。。。”他低头看着我，眼眸内水气氤氲：“况且，我比他有福得多了。”
我一时没回意过来，拍手笑道：“哈，这是本家姓的诗人所作，嗯，我还会唱哦。”
说着轻轻的和着手掌，唱了起来：“明白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歌声一起，刚才还算热闹的夜下顿时一片寂静，久无声息，直至一曲已毕，过了一会，才听得楚锦珏拍起手掌，说道：“好！”
瞬时喝彩掌声四起：“好！好！”
他笑吟吟的看着我：“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唔，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好曲，好曲阿！”
他紧捱着我身旁坐下：“我能有得今晚，那古人也要称湵了。”
我谦逊地道：“王爷过奖了，坊俗井音，实在有辱清听。”
说话间，那只雪鸡已是烤得金黄香喷，肥油滋滋。侍女过来禀告：“晚膳皆已备妥，要设席何处，还请王爷示下。”
楚锦珏看了看我，说：“雪重寒湿，你还是在车内用餐吧，哦，我让侍女们给你熬了碗参汤，别扁嘴，补气养血，有益于你。”
我乖乖的吃完饭，喝了参汤，很快就沉睡了去，丝毫不觉今夜楚锦珏的话里有些什么样的含意，更不知在第二天，将会有一场惊心动魄的遭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