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曲悠扬,靡靡迷迷。楚锦珏坐在厅中,如何不知这是县令爱嫒在刻意献媚。他久游花丛,女人的欲拒还迎、以退为进或是主动媚献。。。。种种手段,他逢场作戏往往一笑置之,丝毫不放在心间。
身侧传来了一股若有若无的幽香,他轻眸斜目,见身旁的人颜如春花,听得正是兴起,那股淡淡的香气便自她身上而来。灯影下,她双颊晕红,眼珠眸子晶亮耀目,这一曲就尤如春日暖融,叮叮咚咚地敲击着他的心扉,楚锦珏不由心神一荡,情不自禁地在桌下伸了手过去,轻轻的握住了那柔荑。
他甚至想靠得更近些,闻着她身上溢发的香气,如清新的鲜果小花,又带着少女体质特有的奶味,竟然有着说不出的舒服。
这种感觉既激荡又是兴奋——真是相当奇妙,他生平从没体会过的,不知道要怎么形容。
那日贺朴桢郑重的向他提起,常平有一少年奇人,谋略远见乃生平罕见。又将那少年的日常对谈一一告之,见其学识果然超常,他便起了收拢之心,决定先行暗中窥视。
一见之下却大出意外。他满腹疑虑,贺朴祯难道竟看不出这是名女子?!这女子弃钗易弁不说,行径言语均古怪出格得离奇,路上曾与她有过一面之缘,当时对她是极不好的印象。
然而贺朴祯向来持重稳当,又持才自清,绝不轻易赞服人。他再三对这名女子赞不绝口,钦服之情尽表。
第二次,贺朴祯约了她官厅闲谈,他坐在厅窗后偷听。
她言语幽默,妙语连珠,果然见闻广达,学通今古,引典说故。耳中听得她声如珠玉,娓娓曲陈,他渐渐地竟听得入了神。难怪贺朴祯每每深以为然,自行套进朝廷用人用事之中,认为她是难得的奇才。
过了几日,贺仆祯见他不作什么表示,又无动于衷。于是再次修书,说明此子虽是年少,却是胸腹谋略、气度宏宽,绝对是奇罕人才,王爷若得以收为已用,必将能成大事。
楚锦珏知道贺朴祯一向廉正忠直,举贤任人,不忌亲仇。见他这般郑重其事的,也就不由得不正视而待。
就在此时,这女子突然推出一种新式菜肴,叫做火窝,在常平这种高寒地方,正值大冬天的,顿时大受欢迎。
连他自己都觉得新鲜有趣,于是趁机以食客的身份一见。这一餐果然收获良多。
她弃钗易弁,毫无女子捏扭之态,漠礼法而淡名利,重恩义轻玉珀。是哪家养出的女儿呢,如此心巧玲珑,聪慧如明。
然而多方打探暗察,她背景身世讳莫如深,竟没有一个人知她来历过去。他心底冒起一股冷气,越是这样的人,才越可怕,她如此隐晦,目的何在?为何来常平?
他不得不谨慎。
正是因为这种谨慎,所以他才活得比其他皇兄更久。
当年,母妃性格温顺柔弱,在宫中刻意低忍,又幸在后宫众多妃嫔中未受皇太过关注,这才而因祸得福,获到皇后的喜爱。爱屋及乌,他自然获得了皇后的回护。
那时的楚子介刚成为太子,到后宫请安时,偶尔还与他逗耍一番。
然而一旦势成,他便见识了皇兄反脸无情,冷血残忍的的一面,他亲眼看着,登上帝位后的皇兄,下旨将与他同父同母的六王兄送入大狱,不过两天,更连同其王府内的王妃、妾室、小王子、公主等一律赐死。那年的他还不到十岁,在后来短短的五年内,大皇兄、三皇兄、五皇兄、六皇兄、十二皇兄、十四皇兄。。。。逐一赐死,甚至连出嫁的皇姐也逃不脱这样的命运。大皇姐、二皇姐、五皇姐、十六皇姐。。。。连同夫家,或没家产贬为平民,或抄家灭门。
幸得,那时他实在太年幼。楚子价对他丝毫不以为然。直到某次,他一句无心的话被人暗中传报皇上,楚子介顿时暴跳如雷,立即下旨要将他法办。若不是母妃眼见不妙,到皇太后处哭泣哀求请其待为求情,差一点,他就得跟随着各王兄去了。
从此,他便明白了,自已名为皇室帝裔,实际上却只是一个命运在别人手中掌握着的可怜人,从来身不由已,生死予与的权力由他人控制着。
从那一刻起,他就决心离开这只华笼,寻找广阔自由的天空,他的命运,要由他亲自掌握!
眼下他正在图谋一桩惊天大事,身边的忠勇之士、谋略智囊早在十年前便由他精心布设,如棋子般步步为营,即将拉开一场弥天漫地的变局。
行走在这样危岩耸壁之地,那怕只是飞虫过眼的些许疏神,便是粉身裂毁。他不得不千百倍小心,谨慎非常。
她若无其事的抽回手,用力的鼓掌,笑靥如花:“好,很好!得重重的奖赏才行。”
他一凛,片刻的柔情尽数散去,心头警铃大作。
寻常女子在这样环境下,怎能做到这般从容不迫又若无其事的在男子的掌握下,顺其自然的抽身出来?
是智慧?是练历?还是。。。她天真率性,心无芥蒂?
楚锦珏选择了前者——他深信她绝非如表面的简单。
他想起救回她的那天。
轻影托着一颗碧绿的玉戒匆匆跑来向他禀告:这是自她衫内贴肉之处发现的!他的侍女轻影原是皇后后宫珍宝阁的宫女,奇珍异宝见了不少,一看便知这小东西大有来头,于是趁着她仍是晕迷,赶紧过来汇报。
玉戒绿油油、碧旺旺的,如凝脂,象莹晶,在灯下轻转两下,灯光都被染得莹绿——世间极罕见的绿如意阿。
楚锦珏还记得她大大方方的冲了一壶“云溪”邀他同饮,那随意的一把,至少价值百两银子。哪个巨贾贵室舍得象她这般挥洒?连他当时都不由自己的吸了一口气。
然而几番言语试探,都被她轻描淡写、不露半点痕迹地遮了过去——而且相当得体。有哪家女子可作到?甚至他大周内的公主,无一人能与之相比!
这只玉戒看来应该是南齐的物件,也许她与南齐王室是什么关系。
莫不成。。。。是哪位王公的公主?或皇族宗亲?她千里迢迢的来到这里,是何原因呢?
玉戒上那只豹型野兽,线条简单而流畅,一看便知出自名工能匠的打造。戒环粗大,并不合适她用。难道。。。。男女间定情的信物?
他心底莫名的泛起微酸。随即又是想到以她的言谈见地,腹书胸略,从容对应倒果然象是出于巨室的调教,寻常人家女子绝无这般见识。然而,她却是不守法礼,易服乔装不说,还象男子般开铺设店,三流九教往来,无一不侃侃相悦,甚至与男子同居室内,秉烛长谈-——这也难怪贺朴祯当她是男人了。
她的身世背景当真是一团迷!
也许她身边的侍女是个打开的关键。
楚锦珏特意安排了大夫朱宣来医治她的侍女,并要求将她引至自己身边即可。
朱宣果然不付所托。
但看着她四处筹钱犯难的模样,他不由的纳闷,身为王族巨室千金,应该不至于如此犯愁。看她平常出手卓阔,身上值钱的玩意一定不会少,这回怎么不想要拿一些出来兑换银子?也许,她身上那颗绿如意是他人所赠?
见她奔走疲惫,明明身无分文了,却还是惦记下属,不愿半点亏待。
他不由地怜惜,暗地里让人送了500两的银票给大庆楼的老板丁有庆,让他接了她的那店子。
周老财是自己的人,只需咐嘱一句,她要多少银子便由她开,都给了。
以为她会大敲特敲一笔的,哪知她却只要了二十两,还将银子分了一部分给别人。
楚锦珏既宅异,又是哭笑不得。
然而,她心思细密如针,思虑慎重,确有预见之显。
那树冠上听完她一席话的刹间,他便涌起一股念头:她就是天命王女!世间不遇的奇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