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回
菊晏过完几天后,柳烟雨来找我了。
我听下人说,这些天来她明显的有了变化,脸上多了笑容,人也开郎了些,偶尔还是会弹弹曲子,却是不再忧伤。
柳烟雨说道:“我来求妹妹一件事。”
我笑道:“都自家人,说什么求不求的,姐姐请讲。”
“我听说妹妹在东大街设了个酒楼,我想。。。我想。。。”她吞吞吐吐的。
我一听就明白了,她其实是想与我拉好关系,重修于好呢。于是说道:“好啊,今日我有空儿,咱们顺道上街逛逛去吧。”
我依然一身男装,柳烟雨却没这个勇气,只换了平常人家女儿的装扮,简简单单的就了跟我出了门。
转进大街,路上不时遇着卖菜的老伯、挎蓝子的大婶、或是衣着光鲜的商贾、读书人,有相识的,都过来打招呼:“苏公子,你好。”
柳烟雨脸上神色既诧异又惊奇,猜想不到我如此交游,相识遍城。一路的随着我走,默默无声。
走了两条街,见一处商铺宅子,门口悬着刻有“织女坊”三个描红木牑,柳烟雨抬头:“竟是什么时候开的店子,以前还不曾留意。”
小玉拈着垂在耳下的两束发柳,得意之极:“姑娘您长驻深居,那晓得这店子已是开了三月有余,这里面公子着实的出了不少力。”
正说着,一名身材妖娆的女子,挽着竹篮子从身后过来:“哟,苏公子。”笑咪咪的上来打个侧福。
我也笑着拱了拱手:“桃娘子。”
那桃娘子年不到三十,容颜清丽,淑雅端庄,她见柳烟雨眉清目秀、衣裳整齐的模样,即便有了几分喜爱:“这妹妹长得着实惹人怜笑,又是苏公子搭解而新进的吧。。。。”
柳烟雨一头雾水,没听得明白。
我赶紧解释道:“非也,柳姑娘乃是王府贵客,我今日不过带她了来逛逛,散个闷气罢了”
随即对柳烟雨介绍说:“这位桃娘子,便是此间织女坊的当家东主。”
接着说:“桃娘子的锦织,可是燕州一绝啊,我在大周之时,还不曾见过这等精细密缜的工丝活。”
桃娘子笑道:“公子过誉了,若不是得公子相助,桃娘儿也没这个今日。织女坊新进了些金银线,公子不嫌便进来坐坐,试试桃娘的新款料子。”
我欣然同意:“好啊”携着柳烟雨便是进去了。
穿过铺堂,进入里面又是一副光景,青竹幽绿、缀以花树点点,庭院虽是小,却别有一番趣雅。左右前后皆设有大屋,窗明几净,透过开着的窗门,见里面一排排的纺布机,十数名女工在啪啪穿梭的织机声中,手起手落,忙碌而优雅。
桃娘子带着我们各房行走了一遍,每间房各司其功,有坊布的,有刺绣的,有做针线的。。。这些女工们年龄不一,有十五六岁的少女,也有四十来岁的妇人,相互笑语,气氛很是融洽,见我进来,个个都起身打招呼。
柳烟雨看得眼花缭乱,感觉既新奇,又迷惑。
桃娘子请我们到一间静雅的房子坐下,拿了些布料和针线花式出来给我们看。她瞧出柳烟雨的迷惑,说道:“这些姑娘们,有的身世可怜,有的家贫困穷,幸得苏公子出力,才有得这么一个糊口养家的地方。”
柳烟雨道:“这也亏得桃娘子挑起这担子,打理一方的才能”
桃娘子笑了:“我何曾来的本事,还不是受苏公子指点。。。。”她媚眼一扫,掩嘴:“苏公子玉树临风、气宇清雅、更兼知古通今,魄度非常,也不知哪家姑娘有这等福气了。”
我倒没什么,柳烟雨显有些尷尬:“桃娘子精于财理,通于商务,气度不输男儿,就这份魄力,有多少女子能比得上。你夫家可真是赚到宝了。”
桃娘子不置可否:“请姑娘猜上一猜,桃娘子在这之前,是何等身世?”
柳烟雨道:“桃娘子气宇清郎,想必出生世家。。。猜得可对?”
桃娘子嘴角泛起一丝极淡的苦涩笑容:“柳姑娘抬举了,桃娘命薄可怜,若不是公子相助,今日便吃不上这一口安乐茶饭。。。”顿了一下,她还是说出来了:“妾身父母累世为农,在我七岁前便是双双过了世,自后便被卖入寨寮。。。。”柳烟雨“啊”了一声,寨寮意味着什么,她再清楚不过。
桃娘子看了她一眼:“。。。说起来,桃娘前生命苦的,十四岁做清倌,十六岁就开了红。待到二十二岁便红极一时,原以为会遇着有情郎,便自赎了出来,不图富贵荣华,便是清茶淡饭跟他一世也知足了。那想看错了人,误托了终身,银子被骗了不说,还再度流落污秽之地。这其间便是不说也罢。”
柳烟雨异常震惊,深深的倒抽一口气,久久无言。
出得门来,还没待她从震骇中回过神,身后便有人提着一条大鱼气喘吁吁的追上来:“苏公子,苏公子!”
他跑到我跟前,擦了一把汗:“公子,可教遇见您了。”
我转过身来:原来是买鱼的钱四:“你找我有事?”
“承公子大恩,我爹已经能下床走动几步了,大夫说再过得两月,便跟常人无异了。哦,对了,这是我昨日在河边钓得的鲈鱼,竟有十斤之重,大伙都说这十来年可罕见那。我爹便叫我给您送过来。谁想昨日在王府门外说了许久,门房的都不肯让收。公子,这鱼还新鲜着呢,我昨晚放在水里养了一晚,现还活着。请您务必要收下”
眼见推不过去,只同意收了,让小玉带着他送回王府。
他当即欢天喜地的走了。
柳烟雨望着钱四走远的背影,发了好一会的怔忡。
我也不管她怎么想,径自带她上了一家门面极是普通的酒楼,要了一处僻静房间坐下,柳烟雨左右环顾,点头说道:“这店子装饰极是普通,却胜在象寻常人家般干干净净,看着就的舒服。咦?这伙计的衣着都一色儿的款呢,倒是特别。”
我笑了笑:“承你青眼缪赞了。”
柳烟雨望着我,有所悟觉:“原来是是公子的宝号”
她优雅的端起茶杯,喝了几口茶。眉尖微趸,似是满腹心事,欲言又止,终于什么都没再说,转脸看向窗外,轻轻的叹了一声。
刘胜得知我到了,赶紧的托着账本过来请见:“公子。这里是几天的生意,请您过目”
我也不避嫌,当着柳烟雨的面打开账本一一细看。
刘胜垂手而立,恭敬的站在下首待听指示,房间内一下安静了下来。只听得轻轻的纸页翻转声。
过了一会,柳烟雨又叹了一声,刘胜抬头看着她,眼中泛起一抹惊艳幻迷。
柳烟雨说:“可叹自己向来自诩清高,自负才情,却发现除了这些末吹弹之技,竟无一处可用。”
我揣摸着她的心思:“桃娘子也算是女中英杰了。承起这一门生意,养活了这几十口人呢。她当初可连大字都认不得几个呢”
我合上账本,挥手让刘胜退下,接着说:“你看到今日的桃娘子,可曾想到她也有过憔悴郁寡的时候?她前些时候告诉我说:以前卖笑卖唱,只为了讨得别人的喜欢,哪怕是在她最红的时候,一样儿也心无依据,生怕红颜终老时,晚景凄凉一无所有。现在她终于明白过来了,那是因为她当初一直没有自立啊。一个女人,将自己的终身托靠和依附别人身上,永远不可能感觉踏实幸福的。只有自立自主了,将命运牢牢的握在自己的手中,由自己掌握,才有真正属于自己的幸福。”
柳烟雨迷茫地:“自立?命运?如何掌握?”
我笑了笑:“你这么聪明,好好想想,终会是明白的。”
柳烟雨不语言,久久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