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多日的流放生涯,若不是押送士兵中一个叫张平的人她怕是早已被人玷污,而那一日,她遇到他的那一日,她只记得在她全身无力饥寒交迫倒在脉脉黄沙之上,随行士兵的鞭子就要打在她的身上的时候,她的眼最后望见的就是一双奇特的幽紫眸子。
醒来以后就是在这瀚海郡的院子里了。
这么久了,从醒来那一刻起她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白日里看着窗外发呆,想着前世今生的事,想着关于凤烟笑的一切,想着她和萧君颜的那些仇恨。
夜晚就是不断轮回的梦靥,一夜又一夜重复着她在那个牢笼里经历的一切,叫嚣着要撕破她的神志,一刻也不肯停止。
若是没有每月初七的那场灼烧或许她会好过一点,会更早地适应这个叫九幽大陆的一切,会更决然地命令自己忘记一切疼痛的回忆,然自从到了瀚海郡以后那灼烧就不仅只是烈火焚烧的痛苦,更多的是蜕皮的疼痛——把皮肤活生生从肌体上剥离的痛。
虽然他为她带来了神医易水寒的药,但这疼痛却依旧那么剧烈那么汹涌。
“小姐。”婢女染儿轻声唤道。
莫言回过神来,看向身旁这个扎着两个麻花辫子,看起来活泼可爱的女孩子,“陪我出去走走吧!”
“可是小姐你的身体……”
莫言不顾染儿的劝说,披上火红狐裘就往外走。
这么久了,窝在自己的世界里这么久了,也该振作起来了。
她不是受了打击伤害就一蹶不振的人,更不是优柔寡断性格软弱的人,就算是当初父母被害离她而去,就算是被家族抛弃独自生存她都没有退缩过,放弃过。
来到了陌生的世界又如何?老天既然给她一个新的开始她何不乐得接受,即使这一切是多么的痛苦,但好歹活下来了不是吗?
只要活着,她就有机会,萧君颜赋予她的一切,她终究要连本带利的要回来。
深吸一口气,埋葬掉这些日子以来的一切阴霾。
漫天大雪仿若无数的洁白花瓣从万里高空飘零落下,放眼望去,入目是茫茫一片的白。天地广阔,千山暮雪,皆是苍茫。
拓跋泠岄前脚刚迈进小院,便看见她一身红衣立于梅树下。
男子乌黑的长发被一根白玉簪子松松挽着,眉入鬓,凤目狭长,幽紫流转,薄唇微抿,俊秀的脸庞如白璧无瑕,衬着一身锦白衣衫宛若轻云出岫。明明是站在漫天的飞雪中,却端端让人联想到万顷碧波之上的一轮皎洁明月,那般高雅,那般风华绝代。
他放眼望去,入眼是肃穆的白,却偏偏又有那么一抹红色的背影倔强地立于这天地之间。仿佛一幅以天地苍穹为背景,着一红以点睛的画。这感觉,不是肃杀,不是落寞,而是一种孤绝,一种傲然。
拓跋泠岄就这么立在那,浑然不觉地看着那抹红色,只觉得连天地都静止了,就这么的静止了。漫天飞雪,苍茫天地都看不见,只有那抹红……那抹红!
“公子。”婢女染儿还是改不了她那风风火火的性子,乍一看见拓跋泠岄便脆生生地喊了出来。
拓跋泠岄一叹息,缓步走了过去。
面前的女子着一曳地的红色长裙,裹在火红狐裘里。女子黑发似锦,妖而不艳,衬着红色的衣衫和雪白的背景更显得那一张脸丰神冶丽,百媚丛生,即使是额头上的那个乌黑的“奴”字也掩盖不了她优雅的气质,绝代的风华。
“烟笑身体不好,这么冷的天你还带着她出来,着实不像话。”拓跋泠岄看了眼跟前的小婢,一脸生气责备的神情。
染儿听得主子略带生气的话语,神色一滞,也不知道说什么,只好眼巴巴地看向莫言。
“公子,是烟笑自己坚持要出来的,染儿有劝的。”看着染儿那状若受了委屈的小媳妇儿形态,莫言连忙说道,末了还加一句,“你也知道谁都拗不过我。”
“怎么想着要出来?这般寒冷的天,可不是轩辕那的冬季比得上的。”拓跋泠岄看着她略微有些泛白的脸道。
“没事,再呆会吧!就一会。”莫言缓缓向前走了两步,张开双臂仰起头迎接从天而降的白色花瓣。
谁也没有说话。
莫言回头看了看几步开外发上布雪的俊秀公子,继而一笑,“不知公子又相思了何人,这满头的青丝竟转瞬成了华发。”说罢清脆地笑着向不远处的房屋走去。
是间不大的屋子,屋内摆设并非华丽,只是一些日常用具兼女子梳妆的常备用品而已,但却异常的整洁干净。
拓跋泠岄自择了一张小靠椅坐了下来,吩咐着小厮把炭盆内的火再勾大一点。不一会,便是浓浓的暖意升了起来。
莫言兀自倚靠在窗棂旁,看着窗外的漫天飞雪和那株红梅,一动不动。
虽说是受人所托救了她,然轩辕王朝所发生的一切他也是心知肚明,对于凤府三小姐自然也有过耳闻,这些日子来她一直呆在房间里的事他也知道,但不想她却依旧可以在经历了那样的灾难以后重新站起来。
她是一个独特的女子,自看到她的第一眼他便知道。
她永远都是那么骄傲,那么不屈。她特立独行,有着自己的奇思妙想,性格坚毅不逊须眉。
如他这般看尽世事,参透玄机的人却也看不透她的想法,她的心。
就像现在,他依旧猜不透她在想着什么。
“在想什么?”他是个很爱自己的人,不想再盲目地猜下去,于是开口问道。
“嗯?”莫言从自己的沉思中回过神来,转头一脸茫然地看着已近在咫尺的他。
“在想什么?今日竟然出了门,还难得如此专注,这可不像平时的你。”拓跋泠岄勾唇一笑,状似疑惑的问道。
明明是个剑眉星目,英俊潇洒甚至带着点点书卷气的男人,却在此刻一笑间散出了月桂一般魅惑人的气息。
果真是个危险的男人!
微微一愣神,莫言答道:“在想一个人。”其实,怎么可能只是想一个人呢,分明是在想很多事很多人——自己在另一个世界认识的,在乎的人。
“哦?”听到这句话,拓跋泠岄目光如炬,灼灼地看着她。
是他?他?抑或是他?
“是一位诗人。”莫言看着他有点坏坏的,不怀好意的眼神马上开口解释道。
看到拓跋泠岄眼中渐渐升起的失望神色,莫言心里得意不已,一个男人,还是如此俊秀的男人怎么能这么八卦?
“我还以为是……”拓跋泠岄讪讪地开口。
“但他还擅长行兵布阵,并且建立了一个新国家,开辟了一个盛世。”莫言急急的一口气说完,然后等着他的反应,她不信他是如他所说的只是一介商贾,她知道,他绝不简单!能够救下轩辕王朝大名鼎鼎的流放犯,能简单吗?
“哦?一代开国之君?盛世的开创者?”拓跋泠岄眼中的失望神色早已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锐利深沉,连漆黑的眸子都更是一暗,虽然这一切转瞬即逝,但还是被莫言敏锐的捕捉到了。
“烟笑,你该不会是诳我吧!什么词,你倒是说来与我听听。”拓跋泠岄脸上复又是云淡风轻戏谑调笑的神色。
莫言一笑,伸手推开朱窗,对着漫天大雪念道:“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顿失滔滔。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欲与天公试比高。须晴日,看红装素裹,分外妖娆。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莫言念完,看向拓跋泠岄,此刻眼前男人那漆黑的眸子里翻滚着汹涌的波涛,失去了方才的云淡风轻。全身都流泻出傲然睥睨,舍我其谁的气息。
掩饰了这么的他,终于在一首雄伟霸气,欲铸九鼎问天下的词前失却了冷静,露出了破绽。
果然是一类的人,都是志在天下,意欲指点江山的人啊!
半响,拓跋泠岄哈哈大笑起来,“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好词好词啊!”说罢转头看向莫言,“烟笑,他果真是个人物,有大家风范。”
莫言瘪嘴,还用得着说,毛爷爷那可是咱那时代的红太阳,你小子可比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