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时光的路口,以记忆为媒。
十年过去了。
金黄的向日葵,一朵、两朵、千万朵绵延数十公里,璨金色的向日葵花海,像是金色的火焰,在跳动,热烈地,没心没肺地跳动。
一条黄土路从花海中间穿过,曲折蜿蜒,线条柔美,正如大画家文森特笔下的那一条。
时间不过是初晨,黄土路上已经有了人气儿,先是几辆自行车支支扭扭、哐哐当当循着和谐的调子向着前方进发,又有一辆载满劳力的皮卡晃晃悠悠地下了北坡,朝南爬,一路尘嚣日上。
皮卡哼哧哼哧,喘着粗气,就是不出路,隐隐比自行车还慢了一大截。
开车的并不着急,抹了把脸上的汗,踩在油门上的右脚却暗暗加了劲儿。
咳咳咳——
路边的行人急忙闪避着这台老破车,却闪避不了激起的尘土,柴油不完全燃烧的刺鼻味道混着尘土不饶人地钻进了行人的鼻子里,他们急忙拿衣服袖子捂住口鼻,直到皮卡车走远。
听到身后的咳嗽和咒骂,皮卡司机也不以为意,他只担心座下这车的老心脏受不了,半路上抛了锚,他这趟可就白跑喽。
循着这条土路往北,上个坡,那里有一座聚落,名为铁炉堡。
铁炉堡是距离最近的一个城镇。
铁炉堡被四面合围的巨型钢铁城墙环绕着,城墙向内稍稍倾斜,跟大坝一样,上窄下宽,一块块一米厚的巨型钢板严丝合缝地拼接起来。
钢板呈哑黑色,在阳光下泛着森冷的光。
钢铁城墙最高的地方有十几米高,矮的也有九米,城墙外面横插着一根根黑黝黝的钢铁巨刺,城墙上沿则竖起一排排银亮的刀刃,刀刃有半米长、拳头宽,刀刃有的朝里,有的朝外,错落有致,恰如那钢铁猛兽的犀利鳞甲。
整个铁炉堡不像是村落,倒像是一头巨大的钢铁怪兽,囚伏在地,对着天空嘶吼。
这里的房子房子建得都极为简单,拆装式的不锈钢架,拆装式的钢板,钢板上留有窟窿,装上玻璃就是窗户。
和它棱角分明的房屋相比,铁炉堡的街道显得有点不那么硬朗,灰色的街道,并不是柏油路,而是工业废渣加工后的产物,没那么平整,不少地方有水洼。
工厂的废渣经过搅拌机搅碎,又经过颗粒机筛选,大的颗粒用来铺路,小的用来做混凝土,完整地垄断了铺路的所有用料。
街道经过几百年风吹雨打,已经板结成了一体,了无生气地趴在地上。
离南门不远的地方,是铁炉堡的生活区,这里的每座房子都有两根烟囱直插天际,一大一小,小的烧火做饭,大的,平时基本上不怎么用。
當——
钟声悠扬,传遍了铁炉堡,这是初晨的第一遍钟声,催促劳力们,该起来去上工了。
也听到了第一遍钟声敲响,他不可能听不到,因为这些建筑,这些钢铁疙瘩组成的怪物,尤其是那高大的烟囱,竟然和钟声有共鸣,钟声响过,至少还有半分钟的共鸣,嗡嗡声震得耳膜生疼,想不醒都难,他真是受够了。
第二遍钟声敲过,虽然不想起床,但是石生知道他不得不起床了,要不然就迟到了,他可不想本就微薄的薪水,因为迟到再被扣除不少。
他一个翻身从床上坐起,三下五除二兜上衣裤,也顾不上洗漱,打开房门,蹬蹬蹬下了楼梯,穿过昏暗的前厅,像往常一样停了停,目光停留在大厅墙壁上的”全家福“,他,唐曾琪,小青,三个人脸上都没有笑容,严肃地像是马上就要世界末日,窗户透进来的光斜斜打在全家福上,那个时候一家人在一起,在一起……真好。
废都,不是那么好进的,需要先在辖下市镇工作,生活十年。想进废都的大部分不是什么普通人,十年对他们来说,就跟凡人的几个月一样,虽然感觉很麻烦,多此一举,孙武空他们还是选择了在铁炉堡定居了下来。
孙武空,化名石生,这么些年过去了,天都追捕三人的动静,越来越小了。
几天前,小青突然失踪了,唐曾琪说她更擅长追踪,按下几乎要暴走的石生,去寻找失踪的小青了。
望着画面里她们的模样怔怔出神,端详半晌,石生的眸子一黯,将目光抽回来,低下头,叹了口气,朝屋门走去。
从屋内的暗影走到门口的晨曦里,这是一段不长不短的距离,手握在门把手上,石生深呼吸,调整好表情和心态,换上一副阳光爽朗的面孔,将少年的心事牢牢地藏在内心深处。
打开门,出去,关上门,转身。他又是那个大大咧咧,天不怕地不怕的石生了。
天气还不错,空中飘着几朵橘黄色的云,田野间散落着几只洁白的野生山羊,有金色的晨辉,金色的向日葵,还有金色卷发,一袭白裙的少女。
路过邻居家门口,看到一身粉红色连衣裙的邻家女孩,石生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他挠挠后脑勺,喊了声“晓琳,早!”然后头也不回地从晓琳家门前闪过,直奔前方。
石生跑出去几十米远,突然觉得忘了什么,停住脚步,然后一拍脑门,恍然大悟,开始往回跑。
晓琳看着石生远去的背影,又低头看看手里的早餐,叹了口气,怔怔地出神,这是她一早起来准备好的,没想到石生走的匆忙,竟然忘了拿,哎,这个冒失鬼,石生无奈地摇头。
突然,石生顶着鸡窝头的脸出现在她眼前,他一把拿过石生手里的鸡蛋和牛奶,边跑、边吃、边喊,“谢谢你,晓琳,每天早上给我送饭,嘿嘿,等我长大了,一定娶你做老婆,嘿嘿……”^完**\美**小*\*說\網 W w W . 2 2 p q . C o M
晓琳羞得脸都红了,急忙喊道“臭石生,你要死啊,又胡说。”喊完又环顾左右,好像做了什么亏心事。
左邻右舍很有默契地只是冲她笑,善意地微笑。
再看石生的时候,他只是背对着晓琳扬了扬手里的食物,然后头也不回地顺着黄土路狂奔,身后又是一阵尘土飞扬。
石生的生活,十年中,一直这样在温馨和谐的气氛中打开,只是,这注定是不寻常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