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梁家院子里亮起了灯火，梁八斤坐在石桌边，看着那棵老槐树出神。
在他身后，大门缓缓打开，大姐梁沫穿着一身家居服站在门里，看着他的背影出神。
小八是个跳脱的人，至少在外人眼里是这样，而现在的他恬静如处子，旁人看见准得啧啧称奇。
缓步走到小八身后，梁沫将双手放在小弟肩膀上。
“大姐。”小八回头咧嘴一笑，很纯真。“这么晚怎么还没睡？”
梁沫摇摇头，撩了下刘海在一旁坐下，目光柔和，“你怎么也不睡？在想什么？”
“想我小时候那。”小八对着大槐树努了努嘴，“小时候，我练功偷懒，父亲就让我抱着这棵树，用鞭子抽屁股……”
小八连说带比划，透着委屈，梁沫听得不住笑。
笑着笑着，两人全都沉默了。
那个严厉又慈祥的父亲，哪里去了？
小八哭了，看着老槐树，小时候他最皮，挨得打也最多，可他从没恨过自己的养父。他是学的“热手”，容不得半点差池，最考硬功夫，只能勤练无法取巧。
还是在这棵大槐树下，小八很争气，14岁就出师了，而他开彩门是热手行里最恐怖的下油锅。
一锅热油熬沸了，扔一枚铜钱进去，能夹出来不伤手就算过关。
铜钱平躺在油锅底，几无缝隙，并且油还会起润滑作用，想要夹出来而不受伤，难度可以想象。
梁沫记得，小八是笑着过关的，他甚至都没做任何准备，突然闪电般出手，铜钱已经被夹了出来，扔在地上还“嗞嗞”作响。
“太简单了。”
小八当时笑着说，也确实算是简单，至少没大姐梁沫那么难，和梁卓的出师难度更是没法比。
良久后，梁沫方才从追忆中清醒过来，柔声问：“你卓哥哪里去了？”
“还能去哪里？老地方呗。”小八精神恢复了些，耸了耸肩。
姐弟二人一同转头看向南面，隐隐能听见水声，那里是青衣江。
青衣江发源自徽ns区，在大山里蜿蜒了几百里后，一头冲了出来，流过这一片平原，汇入涛涛扬子江。
江边芳草萋萋，梁卓默默坐在草地上，看着江水出神。
他的手自然搭在膝盖上，手里抓着那面父亲留给他的八卦团龙锁。
这一段江面很平缓，一艘装沙的机帆船缓缓从他面前开过，船上不停传来船老大的吆喝声。前面就要过桥裆了，涨水时节，须得小心行船。
嘹亮的船工号子伴着大船开过，梁卓一动不动坐在夜色中。
八年了，大姐和小八先后离开，家里只剩下了他一个人，每当烦闷的时候，他就会来这里坐着，看流水悠悠，日出日落。
渐渐地，他变得越来越平静，不过今天却心潮澎湃。终于，似乎有了父亲的线索。
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不用回头就能听出来，是大姐梁沫。
梁沫披着一件大衣，挨着梁卓也坐在了地上，什么话都没说，陪着他一起默默看夜色下的江水。
梁卓这些年承受了太多，从不说出来。
流水万载不停歇，船一艘接着一艘过去，姐弟俩并肩坐着，不动也不说话。
终于，启明星升起，草叶上沾了一层露水，梁沫似乎感觉到了一丝寒意，拢了拢衣襟站起来，拉了梁卓一把，“小卓，天要亮了，我们回去吧。”
“嗯。”梁卓看了大姐一眼，点头撑了起来。
晨雾中，姐弟俩枯坐一夜，踏上了归途，一路小声交谈。
…………
打开家门，两姐弟愣住了，这时候天光已经大亮，小八笑盈盈站在院子中间，一个人站在他不远处，穿着笔挺的立领装，背着双手，优哉游哉打量这座老宅子。
看见他俩回来，小八做了个手势，伸出四根手指头比划了下，裂开嘴一笑。
“四叔！”
姐弟俩吃了一惊，又大喜，同时脱口而出。
那人闻声转回头，爽朗笑了，“怎么，不欢迎吗？”
来人看上去比梁卓稍大，身材硕长，生得眉清目秀，笑容中透着捉狭，正是他们的四叔——梁秋。
梁家老爷子梁振，一生育有三子一女，分别为老大梁清、老二、也就是梁卓的父亲梁泉，三妹梁昭，还有这位最小的老四梁秋。
虽然是亲叔叔，梁秋其实只比梁卓大三岁，俩人小时候还一起撒尿和泥玩过。老爷子老来得子，对这个老小宠爱的不得了，他也是四兄妹中性格最洒脱的一位。
姐弟俩大喜，连忙迎了上去。
梁家规矩很重，不过和从小玩到大的小叔叔可没什么拘束，梁卓扳住他肩膀用力晃了两下，假意责怪：“怎么这么久也不来？”
梁秋连忙摆了摆手，叹道：“最近实在是太忙了，哪有时间玩啊，要不是你爷爷让我来，还……”
梁卓神情凝重起来，和姐姐对视一眼，问：“是爷爷让你来的？”
小时候梁卓和姐姐在老家生活过两年，叔伯和姑妈对他们都很好，唯独爷爷非常严厉，不苟言笑，姐弟俩都有些怕他。
看见侄女和侄儿被呛住，梁秋得意一笑，“对，我正是奉了老爷子的话，特地赶来找小卓的，听说，你准备出门办事了？”
“我卓哥昨天已经出师了。”姐弟三人莫名其妙，小八在一旁弱弱说。
“不然。”梁泉摆了摆手，慢慢踱到石桌边坐下，单手托腮看着梁卓微笑。他的睫毛长长的，忽闪忽闪，充满了灵性。
“手艺合格了是一回事，能出门做事又是另一回事，江湖险恶。以上是老爷子的原话。”梁秋悠然道，全梁家，也唯有他敢称呼父亲梁振为老爷子，“所以嘛，他老人家让我立刻来一趟，再给你出一道题，完成了才能出门，否则就还在家里待着吧。”
“这……”
三姐弟面面相觑，梁卓的出师本来就最难，现在老爷子还要出题，这不公平。诚然，单凭手艺闯不了码头，可别的东西只能在江湖中积累，哪家也不会考这个。
只是老爷子在梁家一言九鼎，他的决定没人能改变。
看见梁卓低头思考，梁秋笑着说：“其实在我看来，这个题很简单。玩过枪没有？”
“没。”梁卓摇头。
“没玩过就好。”梁秋随手一挥，一把乌黑的手枪出现在了石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