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冰天雪地,炕头温暖如春,这时候如果再能抱着软软的媳妇香香地睡一觉,那么斐天问便会真的觉得几天来为了肃清寨内的奸细而不眠不休的奔波还真是没有白费。
然而,他注定要再一次失望了。
因为,骆青染,睡了——从马跑出知县大门的时候就睡了。
印象中总是犀利倔强的眼睛此刻终于安静地闭上了,长长弯弯的睫毛也温顺地随着呼吸一颤一颤。呼吸很浅,如果不是她就是他的身前,如果不是他听力敏锐,他几乎会以为她是晕了过去。
白白的肌肤近乎透明,曾经的擦伤也已经掉疤,光洁亮丽的面容与他初见她时的邋遢简直天差地别。然而,他非担没有兴起惊艳的念头,反而心生怜惜。
从城内到城外,从平地到山路,路程不近不说,他的马还一直没有减速。可就这样颠簸又飞快的过程中,她的眼皮一动也没有动。她的双臂随着马的前进而前后摇摆,活像个没有自主意识的提线木偶。
他心尖一酸,将她搂得更紧。
……如果不是因为他,她的骆家不会被灭,她应该还会是那个养尊处优手不沾血的第一千金……
于是,他突然不忍叫醒她。
即使在到达已经装扮一新从房檐红到门槛就等着他们到来拜天地的大厅的时候。
看着他亲自书贴请来的大小江湖朋友一拥而上,斐天问抱着骆青染飘身而起反向而去,“开宴!”
“可还没有踢火盆拜天地还没有……”穿得一身喜庆的胡老爹从大厅内追出来,却只看到斐天问消失在后院门口的身影。
有人晃晃膀子粗声道,“胡老爹,这是什么意思?我们千里迢迢从津门过来为的可是捧他斐大寨的场子,他倒好一声招呼不打抱着美娇娘先去洞房了。他这是打我们的脸呢打我们的脸呢还是打我们的脸呢?”
胡老爹转身即笑,赔笑,才要开口缓和一下情绪,就被弑龙堡的熊霸天抢先回了话。
“喂,我说老郭,别揣着明白装糊涂。在这招安大会马上就要开始的当下,孰轻孰重还用我教你?”熊霸天一脸为斐天问说好话的样子,“要你来不过是就是为了多一个见证的人,你还真拿自己当棵菜了?怎么,还真盼着新媳妇给你敬碗酒不是?”
被称作老郭的人一拍肚皮,“盼她敬碗酒怎地,不行吗?先别说咱北方本来就有新媳妇给证婚人敬酒的风俗,单是我津门第一山庄的名头,那也不是谁想敬酒就能敬的!”
“哈哈哈,第一山庄?”熊霸天大笑三声,眼底是彻彻底底地嘲讽,“不过也是一个占山为王的土匪山寨,还山庄?你就是叫山里皇宫也盖不住你一身的地痞流氓味!”
“喂,你说什么!”来自津门第一山庄的人立刻聚集过来。
弑龙堡的也不甘示弱,哗啦啦刀剑银枪狼牙棒齐齐出列,“怎样,想打是不是?”
“各位收收手各位收收手,”胡老爹及时地一腿跨进两群人的中间,也没见他怎么动作,他左右两侧的人群便感觉到了一股抵至头顶的势压。
老郭眼神沉了,熊霸天笑声止了,单臂的胡老爹从来都是高深莫测的,他们谁都没有真正见过他出手。但正因为一无所知,胡老爹才越来越神秘,而他们才更不敢轻举妄动。
各自退开三步,是谨慎,也是被迫。
胡老爹笑得一脸忠厚,“实不相瞒,敝寨大夫人前几日被歹人掳走了,这不今天才被安然救回。女人嘛,总是身娇体弱一些,这刚刚回来自然免不得要向大寨主委屈诉苦一番,还请各位理解理解。”
众人无声,被那一直未曾撤去的势压压的。
胡老爹单臂伸前,邀请,“敝寨已经备好了上好的女儿红,还请各位赏光一品。相信大寨主稍后就能前来与各位相陪。”
众人只得默从。俗话说强龙压不过地头蛇,身在别人的地盘上,他们打打口仗可以,可如果真打起来……
熊霸天和老郭对视一眼,各自清明,向来行事乖张肆意的斐天问只怕会直接将他们灭在这里。
众人回到原位,走在最后的胡老爹这才收回了势压。
临进门前忧虑地望了后院一眼,小主子这是走心了吗?
……
还是那间宽敞亮堂的大屋子,还是那个温暖如春的热炕头。
炕头,艳红的牡丹缎面依旧,灿金的交颈鸳鸯依旧。
斐天问轻轻地将骆青染放入锦被之中,骆青染翻身都不曾深睡依旧。
她太困了!
从骆家被灭开始,她就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
如果说骆家被灭是断她四肢的初步打击,打击得她想一头撞死以求同去,那么直接祸手是她的未婚夫就一定是一锤击中她内心的致命打击,打击得她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被打入囚车,被发配边陲,被奸差惦记,被土匪看轻,骆青染都一一忍下,一是因为家族冤案未能平反,二是因为她的未婚夫还没向她解释。
于是,当梁继出现,当梁继不解释还一脸理所当然,当她早就想通一切却非要等到见到他才敢确认,当他再次以利益为先再次理所当然地利用于她,当她终于忍无可忍终于放弃终于对他挥鞭相向的时候,她知道,与骆家同灭的还有她那十数年的青梅竹马。
她这次是真的一无所有了!
啊,不,还有清白。
否则,身后那人缘何一直帮她?
罢了,随他吧。
谁让她欠了人家呢!
说不清是逃避还是认命,她任由黑暗吞噬了她的意识。
……
一觉醒来,日上三竿。
暖暖的阳光透过白白的窗纸洒进来,明媚如夏。
她拥着厚厚的棉被没有起身的打算,脑中突然闪过那年夏天,她和梁继坐在树萌之下,他钓鱼她绣花。也是这样柔柔暖暖的阳光透过茂密的枝叶遍洒而下,他扭头对她一笑,皓齿闪亮。
“夫人,您醒了?”门帘掀起,许蓝走了进来,脸上是恰如其分的微笑,“夫人,您要先漱洗还是先换衣?”
换衣?她怔住,稍后一低头,才注意到自己的身上还是那日胡大娘给换上的新嫁衣。
……新嫁衣,就是说——她,没失身?那他……
刚想到这里,就听到外面传来他的声音,“易军师,我最后提醒你一遍,请一定确认你的立场。如果你再这样摇摆不定的话,那么休怪我连你一起当作奸细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