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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我能记事起, 我便无父无母。

我脑中总有一个俊俏男子的模样, 却随着年岁的长大, 那模样愈渐模糊, 直至成了记忆中的一片灰影。

我被阿婆收养,住在一个叫枫华镇的小镇子上, 木屋草棚,不算家徒四壁,也不算家财万贯。阿婆很温柔, 总是轻轻缓缓的唤我“小夜”, 许是她的笑意太过温暖,我也总是会淡淡笑着回着唤道“阿婆”。

在我四五岁可以记事的时候, 秦伍和苏壹便时常来阿婆这里看望我,他们就住在镇子上, 离阿婆家不远。

我不识得这二人,却也知他们待我和阿婆不坏,便也会礼貌的同他们打个招呼。

秦伍总是笑得晦涩而高深的看着我,总是喜欢用言语让我露出淡笑之外的其他情绪,因着我自小便不爱言语。

她总是捏着街上买来的糖葫芦和一些蔬果同苏壹来到家里,蔬果给了阿婆, 糖葫芦用来逗我。

我不爱吃甜的, 便也从来不吃她那一套的, 她却也从来也不恼,仍是笑意妍妍的望着提着水去浇花的我,柔着声音唤道:“小夜, 你真的不吃么?”

我那时已有十岁,同这二人也算是朝夕相处,差不些有了五个年头。

所以我当是知晓这人的性子的,便提着小水桶头也不回的答道:“不了。”

苏壹总是会去帮阿婆做饭和打扫屋子,秦伍便是只顾着逗弄我,我总是不明白的,为何苏壹作为男子却比秦伍更会烹饪,更是不明白,这二人为何会待我如此之好。

阿婆原先本是一个人过活,多了一个我之后便是有些忙不过来,家里没什么家底,我便也未曾去过镇上的学堂,只是秦伍会每日拿着几本书来教我识字写字,我对这些倒也有些兴致,便每每都答应了,安分的学着看书,秦伍却每每都一面说着让我认真些,一面用各种法子来叨扰我。

我总是绷着脸望着她俏丽的面容,不言不语。

心里却也是欢喜这二人的。

阿婆年迈,镇上也是没有什么小孩,都是些老人或者青年壮年,孩童都被送去了学堂,我性子淡,同他们也是玩不到一起的,便时常都是一个人。

小时便躺在阿婆怀里,听她说着一些逗小孩子的趣闻,大了便搬了凳子坐在阿婆身旁,听着她说镇上哪家的公子又向她提亲,想要娶我,每每这时我便是会颇为无奈又有些羞赧的唤一声阿婆,阿婆便每每也是笑笑,然后抬起她年迈的手掌轻柔的抚上我的脸颊,柔声说道:“小夜不愿嫁便不嫁,婆婆养你一辈子。”

我便满心都是暖意。

即便现下我已记不得自己活了多少个年头,又经过了多少改朝换代,沧海桑田,那皱巴巴的一只手,那上面的柔软温暖,总是深深的刻在我的面庞上,每当微风拂过的时候,我都以为是阿婆的笑容。

我就在阿婆和秦伍苏壹的陪伴下,同每个“人”一般,健全的活到了二十岁。

桃李年纪。

当我及第之时,阿婆他们替我做了成人礼,亲手替我做了一件新衣裳。

秦伍赠了我一柄剑,她说这剑,名“枫华”。

镇上的男子时常会叫上家人提着聘礼来到家里,而每每都会被秦伍赶出去,我倒也乐得清闲,不去管这劳什子亲事。

阿婆说我面容绝世,不是祸国殃民的妖孽,而是清清冷冷,淡淡漠漠的仙气。我笑笑,不置可否。

面相不过一副皮囊,外在之物,无甚欣喜。

秦伍说我闷得很,不如穿个玄黑色衣衫,同我绷着脸的模样十分相像,我也总是淡淡的瞥她一眼,固执的穿着阿婆替我织的白色长衫,半躺在院子里的藤椅上看着秦伍带来的书。

我那时十九岁,而我初见秦伍和苏壹时,不过五岁。

我同她二人相处了十五年,阿婆已经年迈得需要我搀扶着才能外出,而她二人的相貌却丝毫没有变化。

仍是十五年前那副年轻俊美的模样。

阿婆分明瞧出来了,却从来不说,我自也是瞧出来了,然阿婆不说,我也懒得去询问。

书中有道妖、魔、鬼、怪、仙,不论她二人是何,这些年岁对我和阿婆的关怀我自己看在眼里,也记在心里。

我本以为,我这一生,怕也只能在这小镇度过了,阿婆愈渐老了,我也长大成人,已是桃李年纪,虽是早已过了嫁人的年岁,却也毫无嫁人的念头。

我想着,再过些年,阿婆怕是会去了,而那时,我又当如何?

却不知,我这闲情逸致的生活,早已到了头。

阿婆说,她瞧见我时,我正睡在襁褓中,被人扔在了镇子口的林子外边儿,厚厚的棉被里塞了一张白纸,上边儿写着我的名和我的生辰,

而在我二十岁的那一年,生辰的日子愈渐近了,我的身子却也愈渐怪了。

总是莫名的眼前飘起猩红色,而双目一眨,却又消失了去。

躺在院子里的椅子上看书时,分明没有困意,却睡了过去。

我也不知那是睡过去了,还是晕了。

而若是秦伍能早些告知我我的身份,我便也不会给阿婆惹来祸事,更不会给这个镇子惹来毁灭。

我非人,非妖魔,亦非鬼怪。

我不过是一个变异的种族的后人,从妖而来,却又非妖,却又比魔更骇人,比鬼怪更惹人厌恶。

当我二十岁的生辰到来的那日,推开门之后,睁开的双眼血红一片,连着那皓月都染成了殷红,我站在门前,看着院中的客人那些满是惊恐的脸,喉中干渴。

阿婆被秦伍搀着走到我的身前,却仍是那副柔和的笑颜,我心口钝痛,院中镇上的人们的惊呼和怒斥声全然被阿婆挡了去,我只是透过双目的猩红,望着阿婆。

我不知自己现下是何种模样,我只是弯了腰埋在阿婆泛着檀香的怀中,一双眸子睁着,一眨不眨都有了酸涩之意,喉中的干渴却越演越烈。

镇上的人们被苏壹拦着,从席间均是站了起来,有的已经哭喊着跑走,有的则是提起了长凳,满嘴厌恶污秽的骂着:“妖怪。”

我愣愣的抬眸,望进了阿婆已经有些浑浊的双目,望见里边儿满头银发,满目暴戾可怖的猩红的自己,忽的竟也是出了神。

秦伍同苏壹转过头望向我,我看着她们那半白的发和同我相差无几的双眸,忽的笑了。

哪里有什么平白无故的关怀,哪里有什么邻里关系,不过都是借口。

秦伍和苏壹知道我是谁,却不说。

阿婆知道我是什么,却也不说。

只等着我莫名的从人变作了怪物,才让我自己知晓,我这二十年,活的似一个人儿,不过都是一场笑话。

我看着门外的一片火光,听着那杂乱的呼喊声,看着那些曾经讨好的提着聘礼来提亲,现下却均是狰狞着一张脸,举着火把,喊着要烧死我的人们,一时更是笑得大声了。

不过都是一场笑话。

秦伍和苏壹一面回头看我,一面阻拦着镇上的人们,阿婆颤抖着手在身后抓着我的衣衫,想将我带走。我看着那一张张布满嫌恶的脸,只觉着心中有什么锁链断了,那里边儿好似锁了一只野兽,暴戾而狂躁。

锁链断了,野兽跑了出来。

我被秦伍和苏壹锁了手带走了,阿婆被镇民抓了,缚了手脚,吊上了火堆。

我心中凄凉又愤恨,戾气横冲直撞,喉中干渴快要失了理智。

当那些骂声不断的男子将火油倒进木柴堆的时候,我挣脱了二人的手,当那高举的火把丢入里边儿的时候,野兽终于蚕食尽了我最后一丝理智。

我眼中只有被火舌吞没的阿婆,只有那一声“小夜”,只剩那唯一的一抹笑颜。

我魔怔般的呢喃着为什么,一面抽出枫华剑,手起刀落,便是一条命。

每挥动一下手臂,每带走一条人命,双眼便刺痛多一分。

当我终是杀到阿婆面前时,什么都没了。

阿婆没了。

世上再没有人会眯着眼笑着给我讲故事,再没有人会笑着说不嫁便不嫁,婆婆养你一辈子,再没有人会在世人均怕我厌我时,冲着我张开怀抱。

再没有那堆满年华的笑颜,再没有那苍老的手来抚摸我的脸颊。

没了。

阿婆,没了。

我杀光了面前的所有人,鲜红的血淌满了阿婆的院子,火光肆虐的冲天而起,双眼里流出的血染红了阿婆替我缝制的衣衫。

我什么都没有了。

阿婆没有了,家没有了,镇子也没有了。

双眼已经疼到什么都看不清了,面上满是粘稠和湿热,我不知那是眼中的血还是泪。

我什么都看不到了,我呆呆的立在尸横遍野的院里,仰头望着被烧的面目全非的阿婆,连哭泣都不知道怎么做。

秦伍和苏壹拉着我,在身后喊着什么,我全然都未听见,我只是愤恨,只是恼怒,只是害怕。

我总是知道的,阿婆老了,定是会离开的。

我却也总是不知道的,不知道,阿婆离开之后,我怎么办。

因此,看到阿婆被火舌吞没的那一刻,我便疯了。

我分明连家禽都不乐意去杀,现下却带走了足足有百人的性命。

阿婆不大的院子里,一层一层的堆满了尸体,被鲜红的腥甜事物浸泡着,泛着令人反胃的气味儿,缠绕在缚着阿婆的火堆周遭。

替她陪葬。

秦伍哭着拉着我的手,扯着我要带我走,我却只是无神地耷拉着肩站在绑着阿婆的火堆前,双眼里不住地淌着血。

她说我们不可以杀人,会折损寿命,一条人命一行血泪。

我不愿去听。

即便让我这双眼被血泪浸泡得瞎了去,我也不悔。

我不愿去想什么诅咒,什么寿命,什么责任。

我只知道。

我的阿婆不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会通过各人番外的形式来交代一切的起始、缘由以及过往

渐渐的揭示一些之前的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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