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来临得很快。在这期间,魔皇已经让手下把两名青衣童子送回了国师府,并且言明今晚会带着帝葬生一同参加宫里的夜 宴。
说起来,这中间还出了一点小插曲。那位国师大人在听了手下的禀报过后,居然让他们带回来一套孩童的衣服,说是给他徒弟的行头。艾辛泽当场就气乐了,心说这家伙还挺讲究。
不过他身为一国之君,论排场难道还会输给一个别国的臣子不成?那衣服最终的下场便是被婢女拿去扔了。至于帝葬生要穿的衣服,自然变成了摩国王子的礼服。
迦明罗的个子比他高,礼服又是按照他的身形量身定做的。生儿穿上去堪堪大了一号,不得不让婢女临时改了一下袖口和前摆,以免小朋友被自己绊倒。还别说,他那头小白毛配上风儿的西域装束,看起来比以往还要漂亮。连魔皇都开口夸赞了几句。
时间一直拖到酉时二刻,传旨公公领着一队太监和宫女过来接引他们。艾辛泽便带着生儿还有一干近侍,坐上专门的马车,前往皇宫大内。
彼时,已经错过了平时的饭点。帝葬生饿着肚子,脸上依然装出一副随遇而安的淡定模样,肚子却在咕咕叫唤。魔皇坐在他身边,理所当然地注意到了他的窘境,遂叫婢女取来胡人常吃的一种饵饼,逼着小朋友吃了一点儿。他的态度向来算不上和蔼,在身为“人质”的生儿看来,更是蛮横无理。
没有对比,就没有差距。银霄对待孩子一向温和,总是从各个角度施以关爱,令人如沐春风。艾辛泽与他恰恰相反,他对待小孩素来带着一丝调|教之意,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从来不会自己动口告诉对方,而是让孩子亲自尝试,然后自己学会取舍。
怎么说呢……魔皇并非没有耐心,只是他的耐心从来不会表现在细节方面。尽管生儿眼下作为人质,心里也必须承认,这个男人给他的感觉就像是“父亲”。
——很可怕,同时又很可靠。
“你平时也会这样对待风儿吗?”帝葬生吃完饼子,抱着魔皇递过来的皮囊,边喝边问。然而他才喝了一口,就呛得不停咳嗽,小脸都憋红了。因为皮囊里面装的不是清水,而是酒!
艾辛泽平静地坐在一边,看着他咳得上气不接下气。过了好一会儿才把窗帘掀开,让外面的凉风透进来,驱散酒气。而后叫侍卫取些清水过来,换走了小朋友手里的葡萄酒。
“风儿两岁就会喝酒。”他的语气虽然没有嫌弃的意思,但也激起了小孩的不满。不过接下来的话却把帝葬生的注意力又拉了回来。只听他说:“女子的一生,应该尽量减少自己的生活阅历——因为纯洁是非常难得的东西。男孩子正好相反,阅历是成熟的表现,成熟也是强大与否的判定条件。”
“所以,你从不阻止自己的儿子接触任何东西?嗯,不对……应该说,你一直都在鼓励风儿去接触、去尝试各种各样的事物。”
其实一开始,帝葬生觉得陆亦风勇猛有余、智慧不足。他明明那么聪敏,却总是把脑筋用在不着边际的地方,白白埋没了自己的天赋。现在想来,狭隘的应该是自己才对啊!风儿之所以在他们师徒面前表现得没心没肺,大概是根本没有把“内院之事”放在心上吧?
他就犹如天上的小鹰,眼中看到的是辽阔的天空,骨子里带着祖辈传承下来的血性。而自己只是躲避于人类房檐下面的燕子,终日只知道衔泥捉虫。童年的生活环境造就了他们截然不同的发展方向。
生儿沉思了一小会儿,思路逐渐明朗起来。他向魔皇伸出手,客客气气地说道:“可以让我再尝一尝吗?”
艾辛泽直接把先前的那只皮囊递到他手上,语气带上了几分笑意:“我曾经想过,如果我的妻子还在世的话,他会如何教育我们的儿子。答案是,他会把风儿养成一个陶瓷一般的小娃娃,就像你这样。”
全天下的人都知道,西域魔皇壮年丧偶,一直都是独自抚养幼子。江湖上并没有任何关于他妻子的传闻。想必,那是一位极其温婉的女子,以至于让魔皇念念不忘直到今日。
帝葬生觉得自己出于礼貌,有必要安慰一番某个死了老婆的男人。因此斟酌了一下用词,重新开口:“我师父常说,思念是可以随着时间渐渐淡忘的。一切让人伤心的过往都是源于错误的开端,就算中途有过幸福和美好,也只是假象,根本不值得留恋。嗯……这话虽然有点极端,但是如果你也能这么想的话,是不是就不会那么难过了?”
“连你也知道这是自欺欺人,不是么?”艾辛泽把手放在他的头顶上。动作顿了一下,默默地帮他把耳边的饰品整理妥当。
随后两个人不再说话,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情。
生儿年纪小,捧着酒囊也不敢猛喝,只是在那里半口半口地啜着。所幸西域的果酒味道甘甜,不仅对身体有好处,而且还不易醉人。他一次性灌了小半壶下去,除了脸色变得红扑扑的,其他倒也没有什么不妥。
魔皇时不时看他一眼,确定他还有意识,此外便不再多作干涉了。
约摸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马车才在车夫的吆喝声中停了下来。而后就有侍卫在外面通报,说是皇宫到了,接下来要乘坐步辇前往宴会地点。原本以魔皇的身份是不用提前下车的;无奈宫中素有规定,马匹不得进入大内,所以中途免不了转换通行工具。
帝葬生的眼睛不方便,艾辛泽便抱着他一起下了马车。接着依然抱着孩子,登上早已等待在侧的八抬皇辇,吩咐宫人起行。汉人的规矩向来繁多,一切礼仪制度几乎达到了严苛的地步。他们这些外来之客,也得懂得入乡随俗。
不知其他几个国家的使者是否已经到场,总之宫门这里并没有看到其他人的身影。
皇宫的奢华是魔皇宫远远不及的。这里的一砖一瓦,都尽显精致。雕梁画栋,亭台楼阁,这些自不必提。就连道路两旁的灯柱也设置得极为巧妙,那些描绘着花纹的灯罩似乎是在自行旋转,每隔数息就会变换一次纹路,给人一种全然不同的新颖之感。
夜色已经深了。周围的景致虽是美轮美奂,却也衬托出了一股别样的冷清和颓靡。这些阴暗的气息,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行走在宫道上的人们:没有哪座皇宫是太平的,也没有哪座宫殿是绝对干净的。
“冷么?”艾辛泽感觉怀里的孩子打了一个冷战,于是把自己的袍子掀开一角,将对方裹了进来。
帝葬生愣了一瞬,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了笑容。他摇着头,往魔皇怀里缩了缩,让脊背贴着对方的胸膛。这样就更加暖和啦。
行路的过程没有持续太久。很快,步辇就停在了通往御花园的拱门前。这次,魔皇的近卫全都留在了门外,只有四名近侍跟随他们走进了御花园。负责接引他们的太监仍然走在最前面,跨着小碎步,把人领到皇上、以及早已等待多时的大臣和使者面前。
艾辛泽已经恢复了原本的相貌,一头艳烈似火的红发在黑色华袍的映衬下更加鲜艳夺目,色彩各异的日月瞳更是让这些中原人纷纷屏住了呼吸!即使是在俊男美女无数的皇宫大内,这样的容貌和气度仍旧可以傲视群雄。
他站在席位之间的参殿上,不卑不亢地冲着大郢皇帝行了一个代表友好的见面礼。然后将视线转向坐在下首的白衣男人,眼神闪烁了一下,自动掠到对方身旁的小孩子身上。
迦明罗见到父亲,心里忽然有了成倍的底气。只见他一把甩开国师的手,当着所有人的面,咚咚咚地跑向魔皇,直接飞扑到了父亲身上!
艾辛泽稳稳地接住儿子,把人举在空中转了一圈,任由小魔物在自己脸上留下一个口水印子。周围的臣子没想到会发生这样一幕,全都看直了眼。尔后传出悉悉索索的议论之声。
这孩子是谁?怎么突然跑向魔皇,而且对方还表现得这样亲昵?刚刚,他是从国师身边跑开的吧,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文章啊……
“早就听闻魔皇与王子殿下父子情深,如今见到真人,才知道传言果真不虚。”坐在次席上的紫衣女子突然开口,操着一口不甚熟练的汗话打趣道。
“魔姬公主说得是,”大郢皇帝扫了一眼在场众人,接着看向一旁的白衣男子,笑着说,“先前国师同朕说,他和‘某人’因为一场误会,互相抱错了孩子。现在父亲与师父就在面前,两个孩子当然会真情流露啊。”
原来如此!臣子们恍然大悟,话风一变,又称赞起了这场父子情深的戏码。
帝葬生微笑着站出来打圆场,只说因为自己顽皮,才会在外面玩耍的时候跟小王子互换了马车。下人一时大意,就把他们拉回了各自的府邸,结果闹了笑话。正好今天宫中设宴,他和小王子索性跟着魔皇和国师到宫里会合,届时再换过来也不迟。
他这么一解释,事情也就合情合理了。国师和魔皇并无交情,这事全是因为孩子们顽皮所致,中间自然没有不可告人的阴私。
皇上为了表现亲和,还专门问了帝葬生和迦明罗几个问题。见他们一一回答了,便做主揭过此事。
不过有些好事的臣子却为了炒热气氛,想拿魔皇开涮,故意问道:“早就听说,魔皇与妻子感情甚笃,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因为王后所生的小王子和您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怎么今日见了,王子殿下与您并没有那么相似……该不会,这个孩子根本就不是您的儿子吧?”
西域魔皇携子出使,将两代皇者的性命交付在这件事情上,既是表达对大郢的尊重,也是表示对中原的信任。要是王子是假的,那就代表摩国对大郢存有很深的防范之心。说直白一点,这是心怀鬼胎的表现啊!
这个问题看似玩笑,实则满含试探。
帝葬生回到师父身边,刚一坐下就听到这么不入耳的话,眉头都快揪成一个疙瘩了。他倒是想帮他们父子继续打圆场,可是以他的身份和年纪,又不方便在这种场合冒头,实在是左右为难。
另一边,迦明罗当场发作,狞着一张小脸无声冷笑。随即,埋下头去,伸手在头上鼓捣了一会儿,竟然将头皮整个儿掀了起来!
“啊呀——”席间的女眷接连发出颤|抖的惊呼。许多文官也被吓得面无人色。
再然后,就见那孩子将一顶完完整整的假发扔在了地上,露|出原本的红发。并且抬起头,把鲜红的双眼展露在众人面前。
好妖异的相貌!果然和魔皇如出一辙!
“风……”银霄目眦尽裂,猛然站起身来。
作者有话要说: 再没有ssr,我就只能把鸟姐升六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