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元原本只是随口一说,怎料风儿居然认认真真地思考起来。一时间,忍不住责怪起自己,把别人家的小孩带歪了。
「其实,我并不是非得要娘。」
小魔物思考出了结果,用纸笔写出来给身边的大人看:「我从来没有见过他,他在我的印象里只是一个虚幻的影子。我不知道他的声音是温柔的还是冷漠的,他的手掌是柔|软的还是厚实的……老爸对我很好,这么多年来一直是我们父子二人相依为命。也许我并不希望有人插|进来抢走父亲的注意力。」
阿元不但没有责怪他,反而心疼地搂住他的肩膀,给予无声的安抚。一边是对母亲的渴望,一边是对未知的恐惧,风儿一定很难做决定吧?对于一个从小就没有母亲的孩童来说,“娘”这个称呼应该是最让人期盼和害怕的存在。
“那你还想见到自己的亲娘吗?”
在艾辛泽的描述中,风儿的母亲是难产而死的;但是从他喝醉之后的言语推断,对方很有可能还在人世。阿元不忍心看着崽崽如此纠结,所以想方设法地开导他。第一步,当然就是了解孩子的内心。
迦明罗似乎体会到了他的良苦用心,难得耐着性子回答父亲以外的人提出的问题。他告诉阿元,他只是想问问母亲——确认对方是否也像其他人的母亲那样爱着自己的孩子?问问他,为什么不能陪在他身边,像老爸那样教他走路、习字……
母亲是难产而死的,这是天意,也是他命中的劫数。风儿知道自己不应该怪他,但是他心里面又确实怨恨着那人。
之后的路程在双方的沉默中度过。阿元不敢再提起他的伤心事,怕破坏崽崽玩耍的心情。好在马车一路飞驰,不消一炷香的功夫,就出了城门,来到郊外。
侍卫将马车勒停,还没等到他们下来,自己就不见了踪影。迦明罗等了半天也不见对方再次出现,老大不高兴地踹了几脚车辕,最终在阿元的劝解下才息事宁人。
天穹苑的马车还没到,估计是刚才被他们彻底甩开了。周围全都是不认识的人,而且大多是十几岁的青年男女,三两个凑在一起,走走停停、说说笑笑,好不快活!阿元跟他们年纪相仿,身边却带着一个孩子,不免接收到了许多异样的眼光。
他到底是个还未成亲的小子,脸皮薄,不敢跟那些花枝招展的同龄人站在一起。没一会儿,就拉着风儿走到一片无人的空地上,席地而坐。
蓝天白云,最是开阔胸襟;和风碧草,更是悦目娱心。此处虽离都城不远,但也少了一份喧嚣,多了一分宁静。迦明罗以前在大漠的时候,见惯了沙漠和戈壁,对中原的美景却没有太深的体会。
阿元已经知道他是跟随摩国使团来到中原的西域人,并且父亲还是摩国的官员。因此闲聊之时便有意担任咨客,为他讲解中原的地貌风土,以及传统习俗。说到这个,当然就聊起了花朝节的由来,其中包含了不少趣事。
“听说万春园的花魁娘子会在今夜举行□□,届时肯定会热闹非常!”大概所有男人都无法抵抗美貌的女子,更何况还是一个颇负盛名的女子。阿元在提到这个的时候,眼睛里带着明显的向往。
「你很喜欢她吗?」小魔头抬起头,摆出一副小大人的模样,拍着胸口承诺道,「看在你对我这么好的份上,我可以帮你一把。多少钱才能给她赎身?说吧!」
万春园是烟花之地,他早就从侍卫们口中得知了那个地方。据说那里面的女孩子都很贪财,见个面都要收钱,喝杯酒也要收钱!虽然他想不通大人们为什么愿意花钱去看那些女人,但是他可以理解每个人都有各自的兴趣爱好。
阿元这么穷,还得在酒肆里做工才能养活自己,他肯定没有那么多的钱可以花在女人身上。尽管他不是他的亲娘,但迦明罗觉得阿元已经弥补了他心中的些许遗憾,这点忙还是可以帮的,就当作答谢人家好啦。
他把话说得太过直白,把阿元臊得满面通|红。害得某人赶紧以拴马车为由,暂时避开了他的视线。
这里地势平坦,只有很远的地方才能看到一两座并不高|耸的小山。大概因为此地临近城门的缘故,所以平地上也没有太多高大的树木,仅有的几株小树苗也全都分布在边缘地带,倒是不会妨碍过路的马车。正因如此,阿元才敢放心地将他一个人留在原地,不用担心人牙子把他拐走。
迦明罗外貌特异,未免引来好事者的围观,所以他头上的兜帽是由始至终都没有摘下来的。偶尔有路过的年轻女子见了他,也都觉得他玉雪可爱,招呼他一同去耍,可惜全都被他撇头无视了。
等到银霄带着帝葬生抵达目的地,一眼就看见风儿独自坐在地上,周围一个大人也没有。他赶紧把生儿交给身边的随从,快步走向独自坐在草地上的孩子。
“风儿,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银霄赶到孩子身边,蹲下来上下打量对方,生怕看到崽崽身上出现伤痕。不过他在出门前便带上了面纱,将容貌尽数挡在了薄纱之下,而且头上还带了附带垂纱的斗笠。迦明罗看不到他的脸,当然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
小魔物眨眨眼睛,转头扫视周围,没有看到阿元,倒是瞟见了不远处的帝葬生。他刚想起身去找小白,肩膀就被某人压住了。
「嗯?你干什么?」他只要一跟这人贴近,就会回想起宫中设宴的那个晚上……说实在话,那件事让他对国师有了一种微妙的厌恶感。
“风儿,我……”银霄瞧准这个难得的机会,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情感,恨不得马上告诉风儿——他才是他的生父!
然而此处人多眼杂,他又不敢当场表明他们之间的关系。万一被有心人察觉,不光他会遇到麻烦,风儿可能还会遭遇危险!不得已,银霄只好牵起迦明罗的小手,在他手上写了几字:跟我来。
迦明罗第一反应是拒绝他的要求,但是国师这次表现得十分强硬。即使知道他不想跟他走,还是□□地把他从地上拉起来,半拖半抱地将他带离了现场。
在大片草场的边缘,长了很多小树苗,形成一片不算隐秘的树荫。因为是一年一度的花朝节,踏青的百姓尤其多,有些少男少女也会跑来这里窃窃私语。所以他们的到来并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
银霄把风儿带到树林中,立马掀开斗笠上的垂纱,想了想,又把面纱给摘了下来。他再次蹲下|身,与崽崽平视,特意背对着人多的地方,以免让旁人看见他的容貌。
周围不算安静,以他的耳力,轻易就能听到那些小情侣的密语声,可见这里的隔音效果极其差劲。但这并不能对他造成困扰,因为迦明罗可以看懂唇语,即使他不发出声音,也可以用唇语和他交流。这也是他愿意冒险一试的重要原因。
此时此刻,小魔头丝毫没有意识到国师即将要说的话对他有着怎样的重大意义。他关心的只是什么时候才可以跟小白一起放风筝,还有阿元跑到哪里去了……
他这厢三心二意,银霄又气又急。既怕他玩心太重,根本不会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又怕他记挂着别的事情,没把他要说的话看仔细。最后只能按住孩子的双肩,强迫他直视自己,一字一句地用唇语说道:“风儿,你想知道你真正的生身之人是谁吗?我现在告诉你……”
迦明罗呆呆地看着他,目光清澈得犹如一潭冷泉。他似乎感觉到了国师话语中包含着一个天大的秘密,可是那绝不是他一时半会儿就能接受的。所以他打断了对方的话:「大人都喜欢逼迫小孩子吗?」
“风儿?”
「除非他亲自站在我面前,告诉我当年他为什么要抛下我。否则,谁也没有权利以他的口吻揭露任何所谓的事实。」小魔物维持着少见的理智,非常明确地说出了这样一番话。
——他需要的并不是一个从来没有在他人生中出现过的“陌生人”,而是一个让他从“克死母亲”的阴影中解脱出来的真相。有些事情是永远也无法释怀的……比如无端的抛弃、自作主张的离别。
孩童的稚语有时候比大人更加残忍,迦明罗不介意在那层已经出现裂痕的母子关系上再撒一把粗盐:「不要跟我提他——特别是你。」
说完这些,他便挥开国师的双手,绕过对方,往草地上走去。
当他背过身的时候,眼睛里突然涌|出晶莹的液|体,悄然滑落在胸前。而他身后的大人,也终于在亲生儿子的指责下,慢慢用双手覆住了湿|润的脸庞。
然而他们双方都未察觉,一双深紫色的眼睛正在树林的另一端注视着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