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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院大王府,

大贺琬婳居住的兰院,

从议事厅回来后的大贺琬婳,便打发所有的丫环婆子都散了,独自一个人进了兰院的书房。

这书房是大贺琬婳,平日处理王府帐务的地方,此时四扇檀木大门紧紧关闭着,门外的回廊上,方才在采月居替她解围的那名丫环,正小心地远远守在书房的台阶上,不时打量着兰院内的异常动静。

书房内摇曳的烛光,将两个人影映在银纱窗上。

大贺琬婳虽然刻意压制,但却因激动而略显得尖锐的声音在房中响起:

“你是怎么搞得,竟然连那个小鬼身边的人都没有搞清楚,害得我差点出不了采月居!”

“自取其辱了反倒来怪我?”

一个阴冷的声音似乎有些不满地提醒道:

“如果不是你轻举妄动,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我……”

她确实是一时妒火中烧,才会率人擅闯了采月居,不过以她今日在王府的地位而言,却似乎颇为忌惮方才说话之人,因而竟然一时语塞。

房间里响起杯盖轻擦茶杯的声音,轻轻的悉数呷水声过后,那个阴冷的声音又慢条斯理地响起道:

“不过你这次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借此可以确认的是,这个小鬼确实新近结交了能人。”

“对啊,否则,上一次在雪……”

“住口!这种事怎么可以在这府里说起!”

阴冷的声音快速打断了大贺琬婳的话,看样子似乎颇有些讳莫如深,可能是感觉到自己的语气太过严厉,那声音略停了一下,口气缓和中略带责备地道:

“别忘了,我们有更重要的任务,怎么可以为了这么点小事就乱了阵脚?”

“……”

一片沉默,想是大贺琬婳一时沉默不语,书房里陷入一片诡异的静谧之中。

过了片刻,阴冷的声音又响起:

“我自会派人盯着萧朴,你要注意萧素素的行踪,估计耶律斜轸……”

下面的话声音压得很低,几乎不可耳闻。

……

天边一弯新月如钩,

弯弯恰似娇娥柳眉。

一年前同样的夜晚,天上是同样的新月,同样清冷的月色下,她低蹙浅愁的眉梢,眼角流转的风情……

一身戎装的耶律斜轸,抬头看着月亮,忽然长长地叹了口气,浓郁的剑眉微微皱了一下,仿佛想到了一件让他心痛的事情。

远远的前方,皇帝金帐外的羊油灯光,辉映厚厚的毛毡帐幔,为寒冷的冬夜,提供一丝温暖,无声地摇了摇头,深深吸了一口气,单手按在剑柄上,迈开大步向金帐走去!

内侍撩开金帐的锦帘,耶律斜轸低头进了金帐。

儿臂粗的红烛,将金帐里照得十分明亮,身着墨绿长袍便装的耶律隆绪,正伏在龙书案上写着什么,知道耶律斜轸近来,没有抬头,只是伸手指了一下旁边的座位,笑道:

“不用多礼,先坐一下,朕马上就写完了。”

原本正要施礼的耶律斜轸便依言坐了下去,口中依旧恭敬道:

“谢皇上!”

旁边侍立着的巴哥,随即将一杯热气腾腾的奶茶,递到耶律斜轸手中,熟捻地笑道:

“王爷喝茶!”

早已和巴哥十分熟悉,耶律斜轸接过茶,也就笑道:

“怎么好劳动近侍直长给我递茶呢!”

(注:近侍直长,辽代的一种官制,相当于后来的内侍总管。)

“王爷说笑了,巴哥还是巴哥啊。”

巴哥有些局促地低头退了一步,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显然是刚升了职,对于这称呼还不太习惯!

“近侍直长,给朕传一锅鸳鸯五珍汤来。”

那边耶律隆绪停下了手中的笔,笑着接过话茬,自书案后踱步走了出来。

“是!”

看皇帝也跟着一起取笑,巴哥不敢辩驳,只能慌忙躬身向帐外走去。

望着巴哥有些惶恐的背影,耶律斜轸站起身,对耶律隆绪道:

“皇上,微臣麾下一名探子来报,边关宋将正月刚过,便连续秘密操练兵马!”

“嗯~先不说这个了!”

耶律隆绪点点头,似乎并不觉得意外,摆手示意他坐下,继而笑着道:

“这个时候请姐夫来,是为了一件事——

“雉奴刚刚传信来说,会先回到上京略事休整,然后到这儿来谢恩。”

“他没有什么事吧?”

耶律斜轸前几日早已听说,皇帝派了一大批御医前往白音套海镇,同行的还有三百皇家宫卫和御辇!虽然已知他本人未受伤,但是,还是令人担心不已。

“他这次并没有事,但在此之前,雉奴在路上曾被人袭击,随行的家将们死伤殆尽,若不是恰巧被人所救,早就没命了!”

耶律隆绪扭头看着灯光,看似不经意的语气,幽幽中却透着几分冷酷!敢对大辽国第一异姓王连施杀手,想必来头不小!

“被人袭击?”

耶律斜轸第一次听到这说法,怪不得原本应该抵达奈钵的萧朴,竟然会一再地延误行程!不由得立即站了起来,怎么会有行刺这种事?

耶律隆绪盯着摇曳的烛光,如有所思道:

“这件事,恐怕并不只谋刺这么简单,所以……”

“所以皇上希望微臣去查个清楚!”

耶律斜轸立刻明白了皇上的意思,是啊,没有比自己更合适的人选了,萧朴是自己的嫡亲内弟。

耶律隆绪点点头,默默道:

“太后对此事也忧心不已,雉奴是二舅舅唯一的儿子,如果他出了什么事,朕恐怕无颜见母后!”

“皇上放心,臣一定竭尽全力,彻查此事!”

耶律斜轸单膝点地,低头领命。

“这件事不宜让有司知晓,所以,只能有劳姐夫了。”

耶律隆绪伸手拉起耶律斜轸,嘱咐道:

“将手边的事尽快交代下去,然后先回上京!告诉雉奴不必来这里见驾,朕大约一个月后会照常回銮上京!”

“是!臣领命,臣告退!”

耶律斜轸躬身告辞

耶律隆绪望着他消失的门口,若有所思地皱了下眉头,自言自语道:

“也希望你和皇姐能够鸳梦相携啊!”

说到皇姐,耶律隆绪不自觉地皱了一下,同样是堂姐妹,为什么两个人的性格,竟然会相差这么多?而命运偏偏又何其不公,温柔似水、与世无争的,偏偏遭遇郎心似铁;骄蛮任性、飞扬跋扈的,反而要角逐母仪之位!

叹了口气,真希望这近在咫尺的省方殿,能瞬间迁移到遥遥万里之外!

……

省方殿内

一阵恬恬的幽香萦绕在屋子中,暖暖的、甜香的空气中,夹带一丝融融的水气,让人感觉到骨缝都透出一丝暖意。

照壁后的寝殿外,层层叠叠的幔帐,仿若烟雾般缭绕,或叠连若丝线垂悬,和浓墨重染若湿烟,或阴黯缠绵若阵云之起,或累素悱恻如滴珠之圆,疏密有度而倍增华彩,斑斓绚丽若泼墨山水。

将诺大的寝殿围绕得密不透风,犹如梦幻般迷离扑朔,漫卷的帐幕之中,一张朱漆大床,滴粉销金为饰,龙须象牙,金饰雕镂。

萧菩萨哥正在绕着床前的梨花木圆桌,显得有些焦躁不安,美丽的脸上有着浓浓的担忧,勾魂的凤目中藏着一丝显而易见的恐惧。

“小姐!”

寝殿小底花哥匆匆自殿外进门,来到寝殿帐幔外束手恭声禀报着。

“快说!”

深深吸了一口气,萧菩萨哥平复着心中的焦躁,随身坐在了桌旁的圆凳上,极力压抑得平静的声音里,仍透出了一丝焦急。

“皇上派去接送兰陵王爷的逍遥辇,估计要过几天才能回来。”

什么?萧菩萨哥闻言不由得,按着桌边站了起来,疾声道:

“为什么?白音海套镇离此不过八百里,雉奴既然已经从那里启程,为何要过几天才能到?”

“因为,因为王……王爷要先回上京休整几日。”

花哥被萧菩萨哥突然提高的声音吓了一跳,慌忙伏跪在地,结结巴巴地说出了刚刚得到的消息,颤抖的声音宣泄心中的惶恐——

这个主子可是个喜怒无常的角色,万万触不得霉头的。

“……”

一阵出奇的沉默,花哥心头狂跳地跪在地上,冰冷的手心里沁满了汗水,通常这片刻的沉寂之后,便是火山爆发!

“你们先下去吧!”

出乎意料的是,这位动辄暴怒的主子,竟然没有大发雷霆?

默默感谢着九天神佛的花哥,忙低着头悄悄地退了下去,同时摆摆手,所有同样战战兢兢的内侍、宫女们,纷纷蹑手蹑脚地退到了照壁后的暖阁中。

寝殿中的萧菩萨哥,面无表情地盯着重重的纱帐,过了好半刻,缓缓地伸右手抓起桌上的暖壶,另一只手揭开碗盖,颤抖如筛的手,却将茶水撒到了桌面上,水珠儿在光洁的桌面上滚动着,颗颗晶莹,粒粒圆润,在如炬的灯火下,炫耀出五彩的光线。

瞥了一眼桌上的茶水,萧菩萨哥拿着壶的手,越发抖得厉害,暖壶磕碰在瓷杯上,一连串的轻响如珠走玉盘,听在她的耳中,却是无比的惊心动魄!

与此同时,桌上原本滚动着的无色水珠儿,却在悄然地折射出黑色的雾气,如同颗颗黑色的珍珠,闪动着妖冶鬼魅的光芒!角落中的壁灯,原本轻松跳动的火焰,仿佛遭遇到了无形的压力,渐渐变得昏暗起来!

满腹心事的萧菩萨哥,并没有注意到身边的变化,用左手扶住抖成一团的右手,好不容易将暖壶放回了桌上,伸手擦了下额头上的细密汗珠儿,方长出了一口气,目光掠过桌上的黑色水珠时,粉装玉琢的脸上,颜色顿时惨白如纸!

黑色水雾中,一张她此刻最怕见到的脸孔,在朦胧中渐渐清晰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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